一阵凉风吹过,宋昌皓忽觉脖颈生凉,四双眼神像刀一样在他脖子上割过,看得他越发心虚。干咳一声,宋昌皓镇定地说道,“你七哥我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好坦白的?”
旋即边走边道,“天这么冷,都坐在台阶上作甚?进屋里来吧!”
他的脚还没踏进房间,墨殊忽然冷冷开口。“那是我的房间。”
墨殊的房间一般不让人进,他的脚一僵,讪讪地收了回来。
气氛越来越冷,他扫了一眼众人,忽然神色一冷,道,“都坐在这里做什么,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别在这儿挡路。”
温润如玉贵公子一旦冷下脸,瞧着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路虎迅速滚去了厨房做饭,两位使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去了院中梅树下。
剩下宋昌愿和宋昌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死皮赖脸地留在原地。
宋昌皓却看也不看他俩,径自进了房间,对墨殊道,“你跟我来。”
房门被关上,宋昌咏低头与宋昌愿对上一眼,窃笑一声,把耳朵贴了上去。
里头传来宋昌皓的声音,“……疾火卫未归,安黎不见踪影……”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墨殊站在门口,低头俯视着一人一猫,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听够了?”
没听够……
但这句话没人敢说出口。宋昌咏直起身,抱着宋昌愿悻悻地走去了院子。
梅树下北风呼啸,宋昌咏蹲在地上,堆起一个雪球,又猛地捶散,他唉声叹气地道,“唉,好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啊!”
宋昌愿也学着他的样子堆起一个雪球,闻言直点头。不过她觉得,这会儿去应该听不到什么,而且,她有种预感,宋昌皓那句话是故意给他们听到的。
宋昌咏堆起第二个雪球,大眼睛骨碌碌打转,一副“我有话说”的模样。
宋昌咏再小,到底也是王室子弟,事情轻重还是晓得的,任他这副模样摆了多久,他也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而更远处,公皙平站在高楼之上往下望。整个曲沃的景色都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冷淡色的唇都勾出了令人心动的弧度,声音幽幽凉凉,“旧时有食客冯援为孟尝君造狡兔三窟。今有谢青为我造这狡兔两窟,也是本殿之荣幸。”
谢青在后面急忙躬身行了一礼道,“殿下过誉了,若无殿下的人力财力相助,青想要成事也没这般容易。”他顿了顿,问道,“殿下这第三窟……”
“这第三窟嘛,却得我自己动手了!”
谢青一愣,抬起头欲言又止。
公皙平依旧看着窗外。
月光正好。灿烂的光辉撒向大地,又被大地上的雪色反射,整个曲沃明亮得如同白昼。他的目光扫过大地上鳞次栉比的房屋,定定地在那个潮湿的驿馆那里看了一眼,又望向更远处的黝黑的大山,看向无垠的天际。
良久,他微微一笑,凉风里吹出他低沉幽凉的嗓音,“走吧,晋国要乱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
墨殊站在城门口。微笑地望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宋昌咏眼里水光颤颤,一把扑了上去,“十哥,十一舍不得你……”
墨殊身体一僵,旋即便努力地缓和,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好像当初从齐国出发时,送别的场景也是这样的,如今却是反过来了。
故国变成异国,被送别的反倒成了送别者。墨殊心中一酸,伸出手摸了摸宋昌咏的头。
若是在平时,宋昌咏肯定要欢喜得上蹦下跳的,这会儿他却觉得极委屈,眼睛里好像有了一汪泉眼。水怎么都止不住。
“好了好了,又不是不能见面了。”墨殊蹲下身,笨拙地去擦他的眼泪,“你再这样哭,把眼睛哭肿了。回去可会让人笑话的。”
宋昌咏扁了扁嘴,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宋昌愿见状,便跳上他的肩,拿头蹭了蹭他的脸。
谁知宋昌咏反手抱住她,一边哭一边蹭,眼泪鼻涕全蹭她身上了。宋昌愿身体也一僵,心中哀嚎道,完了完了,今天回去不知要洗多少次澡了?!
宋昌咏抱着她哽咽,“昌、昌愿。我好舍不得你……”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听得宋昌愿心中一软,回身抱了抱他的脸,一人一猫就站在城门口哇哇大哭。
宋昌皓今日格外沉默,墨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抬起头,笑容灿烂而温暖,伸手拍了拍墨殊的肩,他道,“等你回来!”
两兄弟相视一笑。
……
送走了宋昌皓和宋昌咏。汀兰馆便安静下来。曲沃却越发的热闹,因为——年关将至。
宋昌愿闲得无聊,整日里追着老鼠们玩,玩够了就跑到王宫里找那匹千里马“耍小手段”——马儿被姬思齐从王室园林牵到王宫——天天给那匹马吃橘子的后果就是,马儿一度拉稀拉得走不动路。
宋昌愿看得心虚。灰溜溜地跑了,从此再也没敢随便给那马乱吃东西了。
晋国王都热热闹闹,晋国边城却凄凄凉凉。今年晋国可谓是风雨飘摇,夏季闹旱灾,秋季闹蝗灾,表面上朝廷拨了粮食下去,可地方官一层一层的剥削下去,到百姓手上的也不知能有多少。
留在家乡吃不饱也穿不暖,涌向王都等富饶地方的流民却又通通被驱逐。眼见着有钱的欢欢喜喜过大年,没钱的凄凄惨惨等饿死,忒不公平。
于是,大年三十这一天,晋国边城的百姓,起义了。
也很巧的,就在这一天,齐国也举兵进攻晋国。
晋国边城的官兵饿了许久,哪有力气反抗,于是齐国轻轻松松的,一日攻下四个郡。晋国统共也就十五个郡。
消息传到晋国宫殿时,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晋王大怒,一声令下,大批羽林卫涌进汀兰馆。
汀兰馆中,墨殊面不改色地听着太监宣布齐国质子住所由汀兰馆改到王宫交芦馆的消息,神情淡然地点点头,道。“稍等。”
旋即回房换了一身玄色缠银广袖深衣出来。
这一身衣服奢华而矜贵,太监见了便讥讽道,“公子,您当您是去参加国宴哪!”
墨殊抬眼扫过周围手持银枪神情肃穆的羽林卫,面色温和。“礼之一字,无论何时,哪怕刀剑加身,也当存之于身,方是君子所为。公公,你说是不是?”
太监被他说得无话可说,便轻蔑地哼了一声,撇开脸,拂尘一扫,指着马车道,“公子,请吧!”
进了王宫,他们什么人都没见到就被送去了交芦馆。
交芦馆的环境比汀兰馆还要差,而且周围有重兵把守。路虎面色难看,问道,“殿下,您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