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墨殊惊得瞪大了眼,浅灰色的眼睛里全是不敢置信。
“帮、你、洗、澡!”见到他这副表情,宋昌愿心情大好,一字一字咬得极清楚地给他重复了一遍。
墨殊倒吸一口凉气,打了个寒颤,呆了两秒,他的脚悄悄往后移,想要不动声色地逃开。
宋昌愿伸手一劈,墨殊登时就定在原地,惊恐地望着她。
“你、你……你敢!”墨殊咬着牙,脸都青了。
宋昌愿托着腮,坐在水边,了然一笑。就如她出任务时见到过的那些死在她手里的人一样,胆小的会瑟缩着不敢动弹,胆大的会找东西反击,而最有意思的反应,则是那些位高权重却又没什么本事的人了。
这些人,死之前都会说这么一句,“你敢?!”或者“我不会放过你的”这类话语。而一般这些话说出来了,其实就代表着他/她手里已经没什么底牌可以反击了。
如果她兴致好的话,这个时候就会很俗套地说一句。
“你猜我敢不敢呢?”
宋昌愿低低笑着,笑声低哑。完全没有老年人该有的苍老的声音,反而还带着些许的金属质感,听起来非常的……诱惑。
秋夜凉凉,山风冷冷,再凉的夜再冷的风也吹不白墨殊此时脸上的红晕。那红晕染在他白如象牙轮廓深邃的脸上,衬着那双因为惊恐而睁得大大的浅灰色眼睛,看起来就像一只遇上猎人的小鹿一样可爱。
“宋昌愿,你敢动手就试试!”
“哦?”
宋昌愿一挑眉,然后伸手,唰地抽开了他的腰带。
这一刻,墨殊脸上红晕褪尽,瞬间刷满了白,她居然敢?她真的敢动手……
墨殊瞪着眼,又羞又恼,只是他也是极心高气傲的人,哪怕是这种令他羞愤欲死的情况,他也决不允许自己在“敌人”面前晕过去。
于是墨殊死死瞪大眼,脸色苍白目光愤恨地盯着宋昌愿,他决不,决不要在这老妖婆面前晕过去。
有本事就把他扒光了!
这下尴尬的人换成宋昌愿了,宋昌愿本来也就是秉着吓唬吓唬他的心思才说了这句“帮你洗澡”,毕竟墨殊性子沉稳,一般的威胁恐吓对他只怕起不了多大作用,只有看准了他的痛处,哪里痛就往死里戳,戳得他怕了,戳得他不敢再对她动手动脚,不敢再恶整她了才好。
好歹她也是一黄花大闺女,真要扒光了一个男人给他洗澡,怎么说都还是下不去手的。
她原以为,墨殊心性高傲,性格应该与一般的男子差不多,大男子主义自尊心强,她都这样扒他衣服了,他肯定也会与一般的男子一样威胁辱骂而后气晕了的。
结果……
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这结局。
结果那些都只是她的以为!
墨殊跟其他的男人一点都不一样!他不止心高气傲他还倔,他脸皮够厚还记仇!
宋昌愿急得内心小人直跳脚,混蛋,你倒是晕啊!可惜,天不遂人愿,高傲的一国公子白着脸瞪着眼,直挺挺站在她身前,就是不晕……
简直欲哭无泪……
这下好了,没法收场了吧。
瞧见宋昌愿久久没动作,墨殊嘴角一勾,眼睛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宋昌愿正巧抬起眼,正巧就看到了,然后……
王牌喵登时就气炸了。撸起袖子就要扒光某人衣服。
潭水很深,墨殊那么高的个子进去也只露出半个胸膛和头,腰带好解,衣服不好脱,关键是被脱的还是个不肯配合的。
宋昌愿撸起袖子深深地就纠结了……
到底要从哪里脱起啊?这可是胡服,还不是那种一拉腰带就能脱得很轻松的广袖深衣,这种胡服,穿起来干净利落。脱起来可是完全相反,惨了,好尴尬……
墨殊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陷入沉默的某个老妖婆,得意地勾起唇角。他就知道,这种万年冰山老妖婆肯定还是个雏儿,也就嘴皮子爽快,真要动手还不知道敢不敢呢!
他这念头刚一闪过,就见老妖婆蓦地抬起眼,海洋蓝的猫眼冷冷地看着他,然后,墨殊就从那里看到了一丝嘲笑。
宋昌愿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第三次撸起袖子。
墨殊被她的眼神一激,说话顿时就不经大脑了,“怎么,终于要动手了?我还以为你不敢呢!”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傻了,好像他自己很迫不及待地等着这老妖婆来动手一般。一脸悔恨地闭上嘴,墨殊惊恐地看着老妖婆的手向他靠近、靠近,再靠近。
只听嘶啦一声响——
胡服直接被她撕成两半,从肩膀开始分裂到腰,再一甩手,墨殊瞬间只剩下一条裤子。
瘦削但却肌肉线条分明的上身,在月色下莹着光,深深的锁骨上窝着几颗水珠,似荷叶上的珍珠一般耀眼,水底极清,宋昌愿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人鱼线在他的小腹上一路往下……往下……
让人欲一窥究竟。
真是漂亮!
宋昌愿登时就吹了个口哨,轻佻得好似街头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
“宋!昌!愿!”墨殊咬牙,一张脸上白里透红,红里透青,青中泛紫,好似打翻了的染料缸一般,面色可是精彩纷呈得很。
溪水冰冷,翻起一个浪花啪地就打在他的肩膀上,冻得他生生打了个寒颤,僵着身体,墨殊冻得不住地颤抖,“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老妖婆歪头,满是皱褶的老脸上,湛蓝的眼睛明亮而锐利,“事情在我这里从来只分两种,可以做与不可以做,没有敢不敢和能不能。所以……”
她压低了声音靠近他,冰冷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表情,宋昌愿高傲一笑,“后悔这种情绪是从来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
嘶啦!
伴随着她的话,某人的裤子也裂成两半了。
墨殊面色铁青,看着老妖婆面色轻佻,左右寻了一圈,随手拿起他撕烂的衣服,沾湿水,没有一丝犹豫地洗在他脸上……
“啊——宋昌愿!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
“主子,主子。你醒醒!”路虎扶起倒在地上的墨殊,伸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入手滚烫。
这是……发热了!
“主子怎么会这样的?”忍住内心的恐惧,路虎将墨殊背在背上,一边站起身吼道。
坐在树上的老妖婆摸了摸鼻子,转过头没理他。
事实的真相其实就是公子殊瞪着一双浅灰色的大眼睛,羞愤欲死地看完了老妖婆给他洗澡的全过程,到最后结束了也还倔强地没有闭上。
快冬天了,被人脱光了浸在冷水里洗澡,铁打的人也禁不住。
还是身为始作俑者的老妖婆看到水里他青白的脸色,良心发现地将他从水里捞出来。再转回树林解了路虎的穴道,提前一点回来给人盖上了御龙卫的斗篷。
盖斗篷只是不想路虎发现她的小人行径而已,反正以墨殊的高傲,是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的,他不说她也不说,那就没人知道啦!
但宋昌愿没想到的是,她这种把人的衣服都撕碎了,然后再给人盖上一件明显是别人衣服的行为,更显得欲盖弥彰。
路虎看到自家主子倒在地上,披着别人的衣服不说,里面居然还是光的!看了眼主子苍白得发青的脸色。路虎小心肝一颤,他家主子不会是被那老妖婆扒光了然后给……
想到此路虎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泪汪汪,他家主子的命好苦啊!
双目含恨地看了眼树上悠哉悠哉的老妖婆,路虎欲哭无泪,主子,属下无能,不能给您报仇了,属下真的打不过那老妖婆啊!
……
丹田里的元晶忽然一热,宋昌愿一低头,就见自己身上散着淡光,而后金光一亮,树上一件黑斗篷掉了下来。
地上宽宽大大的黑斗篷里,有东西在挣扎,不久便钻出了一只黄白花的小奶猫。
宋昌愿走出来环顾了下:……靠!什么鬼?为什么又变回来了?!
不知道三千弱水决还能不能用,她变成猫时的力气可是没有做人时的大的,万一元力不能用,比力气又比不上墨殊,比速度也比不上墨殊,那到时候他恢复过来……
打住打住!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
再说了,就是提前知道了这事,她也一样会做的。
宋昌愿抖抖毛。跟上了路虎的脚步。
走到山下时天还没亮,城门未开,路虎踹开一家医馆,从被窝里拉出了睡得正香的老大夫。
“这位先生是因为先前受了伤,又碰过水受了凉,这才发起了高热,索性他底子好,老夫开几包药,外敷内服双管齐下,将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多谢老先生。”
熬了大夫开的药给他家主子灌下,心惊胆战地撑到天明,路虎飞身上马,一手托着人一手提着猫,直奔汀兰馆而去。
疾火卫刚走不久,还不会有人把目光放到汀兰馆去,正是明白这一点,他家主子才溜得这么放心,可是,那是在当天来回的前提下!
如今他们在山上耽搁了一夜,晋国朝中肯定有人要提出重兵看守汀兰馆了,昨日还没人去过驿馆,可今日就不一定了。
万一有人去了汀兰馆而他们不在……
那个情况路虎简直不敢想象。他只希望……他只希望馆中现在没人在才好。
缩手缩脚地走过城门,再耐着性子慢悠悠骑马走过玄武大街,穿过朱雀门,走完长长的安静的朱雀大街,见到汀兰馆三个大字之时,路虎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可算到了……
大门口无人看守,路虎心下一喜,推门就走了进去。
外馆门屋也无人在,路虎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一半,把马牵到门房,从袖子里掏出狸花猫,再把自家主子背上。提着药包路虎就轻轻松松地往内馆走。
垂花门边也没人,路虎松了一大口气,背着墨殊一脚跨过,顿时就僵在了原地。
内馆有人。
抄手游廊上站满了人,几乎十步一哨,戒备森严,而内馆的主屋前,梅花树下,新般了一套石桌石凳,凳子上坐着的人,正在悠哉悠哉地吃着点心喝着茶。
完了!
要被收拾了!
这会子路虎想走也来不及了。游廊上的人已经看到了他,正齐刷刷地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手里的剑也出了鞘,似乎只要他敢后退一步,他们手中的剑就会飞到他的脑袋前。
走在他旁边的宋昌愿见状,试探性地后退了一小步,锵!
一柄剑挡住了她的退路。
宋昌愿:……报应要不要来得这么快?
路虎呵呵傻笑着,在众人冰冷的目光下,头皮发麻地走向主屋。
从还未进城开始,路虎的情绪就高度绷紧,哪怕她一开始不了解,到了这会儿也都明白了,呵呵哒,原来质子真的不能随便乱走的。
远处看不清人,到了近处才发现,那人竟是姬思正!
两侧美婢环绕,面前还能听听美人儿弹曲儿,更别提桌上珍果点心,香味扑鼻。
这日子,过得可真是享受!
翠围珠绕中的男子,坐姿优雅,神情冷漠。这个时候的姬思正,忽然就有了一国公子的威严,不再是宋昌愿以为的那个稚嫩小孩。
“回来了?”姬思正抬起头,面无表情却语气友好的打了声招呼,好似他才是这汀兰馆的主人一般。
“额,呵呵呵,是,”路虎硬着头皮上了。
“能跟本殿说说,你们上哪儿去了吗?”
“这个……这个……”路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不出来?”姬思正面色冰冷。
“咳咳,我……我来跟你说。”路虎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
“主子!”
墨殊从他背上下来,一只手紧紧地扶着路虎的手臂。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看向姬思正,“正殿下,这一切都是殊的不是,还望殿下恕罪。“
“恕罪?恕你何罪……”姬思正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一眼望见墨殊苍白虚弱的面色,腾地就跳了起来,“你怎么了?!”
宋昌愿:……
这反差也太大了点吧,说好的高冷皇子呢?一秒就逗比了。
“咳,咳,只是风寒发热。并无大碍。”墨殊也有点想笑,硬是用咳嗽掩盖了下去。
“真的不要紧吗?你的脸色很差,用不用去我去叫个太医?”
“谢殿下关心,殊真的没有大碍。”
“那行,那就跟我说说你们去哪里了吧?”姬思正一屁股坐回石凳,神情又冰冷起来。
只是没冷多久就又崩了,姬思正撇撇嘴,“坐下说话,省得说我这个一国公子苛待病人。”
“多谢殿下。”墨殊依言坐下。
姬思正整整脸色,绷着胖嘟嘟的婴儿肥,一脸严肃地说道。“昨日回宫后我便发现丢了一块玉佩,怎么找也找不着,想着可能落在这里了,便回来找,结果你们都不在!”
“哦,那玉佩……是殊拾到了。”墨殊拿出玉佩,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昨日安黎安将军回齐国,想着日后到底再难见面,殊昨日与下属一齐前去相送,临时起意,并非藐视贵国,若有得罪,还望见谅。”安将军了,避重就轻地回答。
姬思正拿回去,神情端正严肃,“不管你们去哪里都好,本殿不想追究了,只是你们终究是在我晋国,希望殊殿下可以稍微约束下自己的行为,正言尽于此,就此告辞。”
说完拂袖而去,带走一大批侍卫美婢,留下两人一猫呆呆地愣在原地。
西风吹起,墨殊顿时便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潮红,姬思正一离开,他似是松了口气,往后一仰,便晕了过去。
墨殊持续地发起了高热,怎么也降不下去,急得路虎整日守在床边,要不是怕他家主子嫌弃,他连吃喝拉撒也恨不能在墨殊旁边解决了。
没事做的宋昌愿彻底成了闲人,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体形成球状膨胀。其实她也就睡了两日而已,不过宋昌愿自己没发觉,仍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她睡了两日,墨殊也就烧了两日,路虎两天都没怎么睡,熬得黑眼圈浓重,两眼通红。好在他家主子的烧渐渐退了,可惜的是,他还是不能休息。
因为……他家主子开始折腾人了。
刚到汀兰馆之时,宋昌愿是不愿意进墨殊房间的,因为心里有气,后来气消了,却是懒得进去,这日她刚一睡醒,难得良心发现,跑去墨殊房里瞄了两眼。
谁知刚一进去就见到这一幕。
墨殊虚弱地躺在床上,摆着傲娇脸。路虎一旁伺候,点头哈腰一副狗腿相。
“我要喝粥。”
“主子您终于想吃东西了!”路虎激动得泪流满面,“您想吃点什么?”
“落葵虾仁肉末粥。”
“额……”路虎咽了一下,很是苦恼地道。“主子这时候落葵都老了,吃不得了。”
墨殊只是抬眸,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路虎:“主子我这就去给您做……”
宋昌愿:……路虎这个样子真的好像皇帝身边的太监大总管。
公子殊显然心情不好,她还是不要上去讨这个嫌了。
悄无声息地跟着路虎出了房门。
路大太监任劳任怨地去了厨房,淘米,洗虾仁,切肉末,一刻钟后,路大总管熟练地准备完了食材,就差一个落葵了。
路虎这下犯起了愁,抓了抓头。出门就往汀兰馆的各个角落瞄,一边瞄一边嘴里念叨,“前两日我分明在这里见着了一株落葵来着,怎么就找不着了?”
落葵是何许菜也?宋昌愿答曰:不知道!不过……
在看到墙角那株攀着墙壁野蛮生长的、被老鼠围绕的植物后,宋昌愿蹭了蹭爪子,她好像知道什么是落葵了。
对着路虎喵了一声,宋昌愿抬起下巴指了指角落的落葵,路虎目露恐惧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惊喜地叫出声,“落葵!”
急急忙忙跑过去。“哎呀,怎么被老鼠咬了?!”路虎托起倒在地上的藤蔓,满眼的心疼,望了眼藤蔓上数都数的过来的叶子,路大总管咬咬牙,把为数不多的叶子都摘光了,走了两步觉得不过意,回头连藤蔓一起扯了。
主子要吃落葵粥,说了要吃就是要吃!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三刻钟后,宋昌愿在院子里闻到了落葵涩涩的清香,顿时一脸惊奇,去掉老鼠咬坏的,那颗藤蔓可就只剩八片小叶子,就这么几片小叶子,路虎是怎么折腾出一碗粥来的?
无聊至极的老妖婆跳上灶台,往釜里瞥了一眼,脸顿时就绿了。
青铜制成的釜里,煮着一……
一什么好呢?宋昌愿盯着釜里的东西,感觉自己丧失了语言功能。
那里面的是什么鬼?!一泡的绿,对!就是一泡,宋昌愿差点喜极而泣。
釜里煮着一泡的鸭屎绿,鸭屎绿的汤里漂着白绿的米。红绿的虾,青绿的肉末……
虽然闻着极清香,但是……但是,原谅她一生放荡不羁没文化,看到那一锅惨绿她脑子里只能想到鸭屎……
天!这是哪个蠢货培养出来的暗黑系大厨?
看到这一泡鸭屎绿她就对自己日后的伙食心生绝望,突然就很心疼自己的胃。
翻了个白眼,宋昌愿决定,这一锅鸭屎,谁爱吃谁吃去!
反正老娘绝对不吃!
跳下灶台,宋昌愿往外走的脚步忽然一顿,这一顿鸭屎绿的落葵虾仁肉末粥……
好像是给墨殊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