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姐的声音轻柔缓慢,越到最后越声,这最后一句话只有方老太太听清了。
方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饶是她经历了大风大浪,还是露出惊诧的神情。
“你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君姐已经松开了手,安安静静的后退一步。
“我跟宁家的事已经清了,以后就两不相干没有牵扯了。”她轻声道。
跟宁家的事已经清了?两不相干?
她怎么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如果是别的人来她能明白,但这个君姐…..
方老太太神情古怪的看着她。
眼前的女孩子虽然穿着不伦不类的旧衣衫,但面容依旧是那个孽障。
“你又搞什么花样?”她问道。
丫头已经从惊吓中回过神,听到这两句话哼了声。
“我家姐已经跟宁家退婚了。”她道,道退婚二字满腹委屈声音哽咽。
姐真是太可怜了,老爷夫人早亡,又摊上这么一个没用的外祖家,忙帮不上,还欺负姐。
退婚两个字让四周的人都听到了,这一次仆妇丫头们都面露惊愕。
“怎么可能?”站的最近的一个仆妇还脱口而出。
君姐看她一眼笑了笑。
“这怎么不可能?”她轻声道。
这当然可能,能结婚才是不可能的,宁家根本就不会认这门亲事,不过那丫头的是我家姐跟宁家退婚。
君姐就是奔着与宁家成亲来阳城的,而且为了成亲还闹的不像样子,连命都能不要,怎么可能就同意退婚了?
“当然可能,我家姐把…”丫头看着这些仆妇丫头一脸恨恨的开口。
她的话没完被君姐打断了。
“这事回去再吧。”她道,看了眼四周。
众人下意识的也跟着看了眼四周,这才发现四周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
有些人还对着她们指指交头接耳,显然认得君姐是谁。
君姐在阳城就恨不得所有人都认得她是宁家十公子的未婚妻,如今来到宁家所在的北留镇上必然更招摇。
再加上在客栈闹的那一出上吊自尽的戏,这的镇上只怕都认得她是谁了。
不过人越多不是越遂她心意吗?怎么她主动要走?
众人的视线不由落在君姐身上。
君姐垂目而立神情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多谢外祖母亲自来接我。”她略一屈膝施礼,“让外祖母受惊受累了。”
方老太太的手微微一抖,看向君姐的神情更加惊异,惊异之中还有一丝复杂的意味。
受惊受累啊。
真是想不到她能听到这一句话,而且还是从这个不肯多看她一眼的外孙女口中。
这个念头闪过也让方老太太瞬时回过神,惊诧散去只留下猜疑。
这个外孙女又想干什么?
“姑娘笑了,是我们累及与你,让你受此羞辱。”她淡然道,看了君姐一眼,没有再多,“既然你想去我们方家,那就走吧。”
她罢转身,对着一个仆妇使了眼色,仆妇领会后退几步。
这边君姐也没有再话跟着她迈步。
君姐都要走了,丫头恨恨瞪了方家的仆妇丫头们一眼表达自己的嫌弃和不满,不过也没有再话跟了上去。
方老太太带来了两辆马车,她自己上了一辆,仆妇引着君姐上了另外一辆,然后仆妇丫头们便都挤上方老太太的马车。
君姐当然不会跟他们这些低贱的人共乘一车的。
两辆马车在众人的围观下疾驰而去,倒没人注意方家的一个仆妇也站在人群里听着大家的议论纷纷。
虽然走的不是官路,但马车依旧行驶的平稳。
“给咱们安排的什么马车啊。”丫头坐在车里一脸嫌弃的抱怨,“拉人还是拉货的啊,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放炭盆?是不是故意要冻死姐啊。”
君姐看了眼马车,平心而论马车做得很好,只是没有任何装饰,更没有安置几炭盆,只是铺设厚厚的垫子,放着靠枕。
“自然是拉人。”君姐道。
上吊伤重不能起身的君姐,或者死了的君姐。
君姐的手抚过车上的垫子,原本这个安排很好也用的上,唯一的意外就是死去的人被她占据了身子。
虽然真的君蓁蓁已经死了,但身子不会躺下了。
风透过窗帘在车厢里盘旋,带着凌冽的寒气。
“姐你冷不冷?”丫头搓着手,关切的问,旋即又抱怨,“怎么不在车上放暖炉。”
君姐主仆虽然瞧不起方家,但却能心安理得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方家的一切,在她们心里觉得这是方家的荣幸吧。
真是个可笑又可恨的孩子。
君姐不由哂笑,笑一闪而过,继而又是翻江倒海的情绪。
在那些人心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从她们这里抢夺而去的一切,再因为对她们的施舍而荣幸吧。
放在膝头被衣袖垂下遮住的手紧紧的攥起来,刺痛阻止着她凝聚在喉咙里的嘶喊。
自从醒来后,一切都太诡异了,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只能用平静来应对现实,压下那些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情绪,免得自己把自己逼疯了。
仇恨,就是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情绪。
君姐伸手掀起车帘,看着车窗外。
“姐,是太冷了吧?”丫头没察觉她的情绪,只看到她的动作,颇得认同的忙道,脸上不满更浓,“怎么连个手炉都没有?”
丫头转身挪到车前。
“停车停车。”她喊道,“给拿手炉来。”
外边的人被她喊的有些乱,但又不敢不听,只得报到前边方老太太,片刻前边马车上仆妇送来一个手炉。
丫头看着手炉皱眉。
“这是旧手炉。”她带着嫌弃。
仆妇一脸隐忍。
“出门急没准备,这是老奴的,姐先凑合用。”
丫头将手炉一把扔出去。
“哎呀脏死了,我怎么闻着这么臭。”她尖声喊道。
仆妇气的脸都绿了。
丫头却还没完。
“…为什么车里没有摆炭盆?垫子这么薄冻死了…”她叽叽喳喳的抱怨着。
原本出神的君姐忍不住笑了。
“柳儿。”她喊道。
丫头立刻停下话应声。
“好了,都了事急从权,也没多远,忍忍就到了。”君姐道。
丫头对姐的话言听计从,冲仆妇哼了声。
“走吧走吧。”她嫌弃的摆摆手。
仆妇对君姐僵硬的施礼转身走开了。
车队恢复了行驶,看着铁青着脸的仆妇,方老太太马车上的其他人都面带同情。
适才丫头的话她们也都听到了。
“君姐这次挺好话的。”仆妇憋了一刻道。
不管怎么也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老太太可以厌恶,那是自己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们做下人的还是要有分寸。
靠在引枕上始终闭目养神的方老太太哼了声。
“竟然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了。”她道,“倒要看看她又打什么主意。”
仆妇丫头们垂首无声不敢接话。
马车的车帘子随风掀起,若隐若现的传来后边车上丫头的话声。
“…姐我把我的衣服给你披身上…”
“…姐你要喝茶吗?…啊这么久了你还没喝过茶呢….我好在在宁家喝了好几杯…..”
“…这车上竟然没茶水…她们真是太….”
君姐从车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丫头。
“不用,我不渴也不冷,掀着帘子透透气就好。”她道,“你也歇息会儿吧。”
丫头隐隐约约觉得姐的让她歇息会儿,是不是嫌弃她太吵了让她闭嘴?
以前她可不会对姐的话多想,姐什么就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自从适才姐在宁家跟宁大夫人那一番言语往来,明明都是和和气气的话,偏偏宁大夫人最终气的铁青着脸走了,她现在回想一遍,觉得姐的话里似乎都是话中有话。
作为姐最得力也是唯一的丫头,柳儿觉得自己一定要听懂姐的话,免得违背姐的意思出了差错。
柳儿安静一刻不见姐跟她一句话,更加肯定姐就是让她闭嘴的意思。
君姐看着窗外一动不动,柳儿觉得自己看的脖子都僵了。
“姐,你看什么呢?”她忍不住问道。
君姐看着窗外,北留镇外一片平原,视野开阔,此时寒冬入目荒凉,带着几分粗狂。
“看风景。”她道。
她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但这京城以北的地方却是从未来过,没想到死后竟然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