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郎中心里一软,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这刘梅宝受了如此大恩,反而还因为先前的事忌讳躲避,那才叫人心寒,也就不是他认识的重情重义又知进退的刘梅宝了。
与其总在心里因为恩情不安而记挂着,还不如谢了恩心安的好。
“跟我来吧。”宋郎中说道。
刘梅宝大喜,忙点头道谢。
“郎中,这位是?”小厮看着跟过来的姑娘,不解的问道。
“这姑娘曾是我药铺的伙计,做药最拿手或能帮上忙..”宋郎中解释道。
“这个姑娘家吗?”小厮打量刘梅宝问道,脚步未停。
“你可别小瞧她,你知道广顺和吧?”宋郎中笑道。
“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广顺和嘛。”小厮立刻答道。
刘梅宝便忍不住笑了。
“她就是广顺和的药柜。”宋郎中笑道。
小厮很惊讶,瞪着眼看刘梅宝。
“真的假的啊?”他问道。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出了驿站,穿过一条夹道,迈进一个有两排兵丁守护的门后,就来到一个宽敞的院子里。
院子里灯火通明,站着更多的人,多是男人,一个个红着脸看向正中的屋子。
“生黄、净萸肉、生山药快煎了送来!”一个小厮挑帘子喊道,“煎药的大夫呢?煎药的…”
宋郎中听见喊,忙上前应了声。
“快去快去。”小厮跺脚道。
生黄、生山药、茱萸…这是固气防脱,刘梅宝的腿脚有些发软,被宋郎中一拽。跟着他进了一旁的一个屋子。
屋子里架着火,有三四个人在调配药,见宋郎中带着一个女子进来,再看她的形容,只当是那些受伤的百姓来求药的,那些百姓自然不在官府救治之列,但既然跟着宋郎中进来,想必是有关系的,大家都是郎中,自家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就没人多说什么,看了一眼,便自忙去了。
刘梅宝也帮不上忙,看着宋郎中煎药,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拿了药出去,又过来捡了药忙碌。
她就在那里坐着,呆呆的也不知道想什么。一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有人进来说了句谢天谢地,没事了,睡了。忙碌的大夫们这才松了口气。
又听得说大人们都走了,院子里的盐丁再三被邀请劝说。却没人肯离去,就在院子里席地而坐。
“我在这里看着吧。”宋郎中主动要求道。
管事的便点点头,留下宋郎中和另外一个府城来的郎中,其他的郎中便都退去了。
“跟我来吧。”宋郎中对刘梅宝说道,又对另外一个郎中点点头说声我先去屋子里守着。
“后半夜换我。”那郎中捻须说道,目光在刘梅宝身上扫了眼,却并没有问什么。
这是一间上好的客房,布置精美,还有两个娇俏的丫鬟守在屋子里,看着暖炉上的茶水。见宋郎中进来倒没什么,看到刘梅宝,都惊讶的瞪大眼。
刘梅宝顾不得理会她们。几步就越过隔扇,来到垂着幔帐的床前。
他沉沉的睡着了。面色苍白,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眉头簇起,是伤口疼痛的症状,虽然难受了些,总好过没有感知,那样可就是陷入深昏迷了。
“最主要的伤是后背和胳膊…”宋郎中低声说道。
刘梅宝迟疑一刻,伸手掀起被子,这是她第一次看这男人的身子,不过此时却只看到密密裹起来的棉布,以及上面渗出的片片血。
卢岩的眼却在这时睁开了。
刘梅宝和宋郎中都吓了一跳。
“可是碰疼了?”刘梅宝忙松手轻轻将被子给他盖好,低声问道。
“你没事吧?”卢岩瞪眼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发出涩哑的声音。
刘梅宝面色微微一红,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还惦记着这个….
宋郎中将头扭向一边。
“我没事…你觉得怎么样?可要喝水?”刘梅宝低声道。
话音才落,就见卢岩合上眼又不动了。
刘梅宝和宋郎中对视一眼,莫非是没醒?
宋郎中伸手探了探脉息。
“无事。”他低声道,再看了眼刘梅宝,“没醒,只是梦呓。”
刘梅宝哦了声,梦呓都还说这些…..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没有再说话,站在床边看着卢岩。
以前短短几次接触,她都没敢看他,以至于到现在都不太清楚他长什么样子,此时他安静的睡着,伤病的人自然不可能好看,但也算不上难看。
宋郎中在一旁又咳了一声,刘梅宝垂下视线。
“皮肉伤,看着挺厉害,其实也好养。”宋郎中低声说道,看了眼站在床边不挪脚没有走的意思的姑娘,“你先回去吧。”
刘梅宝哦了声,却是没有动。
“刘姑娘。”宋郎中心里叹口气,接着说道,“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看看,心里不记挂了就好了。”
是啊,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吃的喝的用的,自有人安排的好好的,如果说帮忙的话…刘梅宝眼睛一亮。
“不如我给他写句道谢的话,大叔你待他醒了了交给..”她眼睛亮亮的说道。
卢岩那么期待自己的回信,那么自己这次写点东西,他看了一定很高兴,对于养伤也大有益处了吧…..
“胡闹!”宋郎中瞪眼加重语气低声喝道,“这.这也是你个女子家能做的事!”
刘梅宝吐了吐舌头,她倒忘了,这种书信私交最是男女间忌讳的,卢岩给她写信已是有伤风化的大事,自己来自现代从小到大多少也收到过几封情书不觉得怎么样,但其他人可接受不了。尤其是关心自己闺誉的亲朋好友。
“你要道谢,等明日三娘亲自来就是了,她是长辈,合情合理又有诚意,你一个女子家别管了。”宋郎中说道,一面又催促她走。
刘梅宝恩了声,再看了眼卢岩,低头快步走开了。
宋郎中唤过屋内的一个丫鬟,和她借套衣裳。
丫鬟打量刘梅宝几眼,宋郎中便低声给她说他哥哥也杀了鞑子。丫鬟便点点头,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时拿了套衣裳过来。
“姑娘别嫌弃,是我穿过的。”丫鬟说道。
刘梅宝忙道谢,将一块碎银子递给她。
“这可使不得。”丫鬟摆手死活不接。“姑娘要是这样那就用钱去外边买吧,我们可担不起。”
刘梅宝无法,只得再次道谢。宋郎中请了小厮来,送刘梅宝回驿站去了。
卢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晚上,消息传来,守在外边的盐丁们一阵欢呼。更有人忍不住哽咽出声,让一干领兵的防守守备操守眼红的不得了。看看自己带的兵,除了自己贴身的家将,哪个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人跟人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再休息一晚,卢岩的精神就又好了很多,到了下午还能稍稍的坐起来稍微斜靠一会儿了。
“大人以后可要千万保重,不得鲁莽行事..”师爷红红着眼睛,一脸憔悴的絮絮叨叨不停。
“这怎么是鲁莽行事呢?”卢岩看了他一眼,声音哑哑的说道,“难道是要怕死不战吗?”
师爷神色一正。
“大人。且不说你,就是如今咱们盐巡司的儿郎,没有一个怕死的。这些日子冲杀马贼无数,别说这十几个鞑子。就是成千上万的鞑子,只要大人你说一声杀,我敢保证咱们这些盐丁,没有一个会是软蛋。”他神色郑重,宽大的袍子套在干瘦的身躯上晃晃荡荡,丝毫不能穿出读书人应有的文雅气质,反而有些滑稽。
听他这样说,卢盐微微一笑。
师爷看着卢岩,反问道:“大人,你说大家为什么会这样不怕死?”
卢岩没有说话,眼中带着几分兴趣看着师爷。
“是因为我对他们好吗?”他笑了笑,这次笑的幅度有些大牵动伤口,皱了皱眉头。
说到好,见过卢岩训这些盐丁的人,只怕没有一个这样想,动辄就打就罚,小小的训练场上,很多时候也是血肉横飞,那都是大棒子打的,更不用说那些稍微犯了点错的盐丁,全家老小立刻就被赶了出去,怎么哀求都不管用,不止如此,被卢岩赶出去的盐丁,这解县境内再没人敢用敢收留他们,什么下场可以想象。
从这一点来说心狠无情丝毫不次于掌人生死的阎王。
“好不好的,这世道也没人说这个,”师爷呵呵一笑,道,“说白了是因为大人是他们的依靠,是因为盐巡司是大家生存的唯一庇佑,盐丁们活着,跟着大人有钱粮拿,没人敢欺负,死了,大人发下抚恤银子,养护父母妻儿,大人也说了,想要什么,不过是吃饱饭睡好觉不被人猪狗般驱逐而已。”
他说着说着,声音有些颤抖,“所以大家不怕死了,因为知道就算了死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如果大人死了呢?就算他们还活着,这一切都将没有了。”
卢岩神色微沉,有些明白师爷要说的意思了。
“所以,现在,大人已经不是单单为自己一个人活着了。”师爷沉声说道,说完察觉气氛有点闷,便一笑,面上又恢复那种猥亵的神情,“当然,不是说大人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去死,男儿活着为什么,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得,也没什么乐趣,所以,要是刘姑娘再遇到什么危险,大人就要属下们去冲杀,大人坐镇指挥就是了,放心,刘姑娘断不会因此小瞧了大人,她又不是傻子,知道没有大人指挥,那些人哪里会舍得为她拼命...”
郑重的话又转移到不着调的调笑上,卢岩就笑了。
“说什么呢,一次就够了,还要她受罪…”他微微一笑道,迟疑一刻,又问道,“她..还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