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乔生刘知县等人的平反声势很大,不仅超出了宋三娘子三人的意料,就连山西路的官员们也都没料到。
原本认为不过是抚慰一番,归还些财物,将刘知县以及周长葛等人的牌位移至英灵祠,再带着一众大小官员拜祭,这件事就可以结束了,毕竟当初朝廷亲自认定的罪责,如今推翻重来,虽说是奸邪作祟,但朝廷的脸面也不会很好看。
但没想到在河中府一干官员见过宋三娘子一家人,选定了移牌位拜祭英灵的日子后,圣旨忽的来了。
这一下,不止整个河中府,整个山西道都轰动了,大小官员为了接旨顿时忙的人仰马翻,同时心里震惊不已,这个刘乔生真是个人物啊,竟然惊动了皇帝两次,一次黑一次红。
夜色深深的时候,河中府宋三娘子家的小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
“这个怎么样?”刘梅宝拿起一套衣裳在身上比划一下。
宋三娘子端详一刻摇摇头,她的眼睛有些红肿,那是这几日流泪不止的缘故。
床上摆着好几套衣裳,宋三娘子低着头认真专注的挑拣,这些衣裳有自己抽空去买的,更多的是知州夫人送来的。
知州夫人知道这一家人日子不怎么好,光景也才刚好起来,那些正经的衣裳礼服仓促肯定备不齐,如今富豪权贵人家吃穿用度极尽奢华且攀比之风浓盛,尤其是在接圣旨见皇差的场合,只怕她们一家丢了丑,这也是丢了知州大人的体面,所以特意为他们一家准备了礼服。
当然宋三娘子让周良玉亲自给知州夫人送去了一百两银子,谢她费心。这让知州夫人又是高兴又是意外,没想到这家人会如此上道,于是更加尽心的安排打点。
刘梅宝忍不住打个哈欠。看着一旁也明显倦态的周良玉。
这几天他们一家几乎没睡过觉,光为了接圣旨时如何站如何跪如何说话就被训导了两天。
“舅妈,咱们是拜祭爹爹和舅舅。自然要穿孝衣了…”她说道,“说是喜事。也是悲事,咱们就干脆只穿着素衣好了…”
“那怎么成?”宋三娘子头也不抬的说道,“接你爹他们的牌位时自然要穿孝,但见了皇帝的圣旨怎么也能穿素的,真是胡闹,来,试试这件…”
刘梅宝哦了声。伸手接过她递来一套衣裳,这是一件蓝印花交领褙子,一件白底绣花马面裙,清清爽爽不浓艳奢华倒也端庄大方。
刘梅宝在身上比了一下,让宋三娘子看,又让周良玉看。
“不错,就这件吧。”宋三娘子端详一刻,终于拍板了。
“可以去睡了..”刘梅宝高兴的说道。
“还有首饰。”宋三娘子说道,一面打开首饰盒子。
盒子里是一全套的金首饰,这是宋三娘子这两天让周良玉打来的。花去了比衣服多得多钱,刘梅宝心疼的不得了,宋三娘子倒没什么,只说正好留着当传家宝。
“舅妈。这要都戴上脑袋怎么撑的住..”刘梅宝夸张的笑道。
“谁让你都戴上了,让人笑话。”宋三娘子也笑了,仔细的开始挑挑拣拣,反复了好久才选中了簪子耳环镯子。
备好了明日的穿戴,宋三娘子又好好的再次嘱咐两个孩子明日见了人该如何如何,这才散去睡觉,偏又惦记着明日接圣旨别误了时辰,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好容易才合眼天就发白,又给衙门的人急慌慌的叫门拍醒了。
一家人忙穿戴一新,顾不得吃口饭,神色肃正的跟着差役往知府衙门去了。
这一天是河中府的盛事,皇帝圣旨经过的街道上天不亮就挤满了人,甚至房顶也站满了人,大家谁也不想错过这个必将在府志上留下浓重色彩的时刻。
天近中午的时候,由太原府大小官员陪伴着的京城颁旨队伍终于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为首的马上端坐着一个神情高傲气度不凡的太监。
太监对于河中府的百姓来说,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没见过,因为当今皇帝的亲叔叔晋王的封地就在太原府。
王府自然也有内侍,虽然碍于规制藩王不得离开王府,那些内侍自然也很少能出门,但偶尔出来采办还是可能,尤其是这些年,皇帝年幼,比不得先皇威慑,一些祖宗规制便散漫了些,河中府虽然离太原府远,偶尔也能见到晋王府的内侍结伴过来采买特产。
但这个京城皇宫里的太监,一眼就看出与晋王府的太监不同,那种气势高高在上,果然是只有天子身旁人才能有的。
紧跟着太监的是一队京营来的兵卫,穿着齐全崭新的盔甲,披着大红的斗篷,个个相貌堂堂,那叫一个威武神气啊,生生将一旁的官老爷们比了下去,引得满城的大姑娘小媳妇看花了眼。
知府衙门里早早的摆好了香案供品,宋三娘子带着周良玉和刘梅宝跪下,满院子的官员自然也都跪下了,响起一片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宣读了圣旨,圣旨并没有刘梅宝猜想的那样文绉绉的,念来倒也是口语一般,听了这个她才明白皇帝怎么会又想起刘梅宝父亲的事。
这次贼奴进犯,扫掠山西境内,朝廷大怒,一番严查下来有英勇迎敌安排得当当奖赏的官员,自然也有贪生怕死避敌不战而受罚的官员,奖奖罚罚升升降降,事情便也就此过去了,但不知怎的,皇帝的叔叔晋王忽的上了折子。
折子针对其中一个不战而逃的官员进行了斥责,又提起了三年前的那场鞑子灾,当时这个官员是得了功劳的,晋王对此提出异议,认为那一次极有可能是这官员作假冒功。
晋王是皇帝的最小的叔叔,才能出众,性情纯善,当初为先皇镇守边关十几年,是协助先皇帝固稳江山的一大功臣,后随着年长体弱,交出兵权,但没有回当初分封的富饶南方之地,而是来到地处偏关的山西,重新封号晋王,做了一个规规矩矩的闲散藩王。
当初先皇驾崩突然,朝中不稳,就是晋王最先表明态度支持太后正统。
因此皇帝对这个叔叔甚有好感,对于叔叔的话便特意多留心,便令人去查,这一查,果然查出问题,发现这个官员那次的功劳果然是作假的,于是乎拔出了萝卜带出了泥,更多的旧账被翻了出来。
当初刘乔生得令诱敌出战,结果深陷围困,却不见援兵,又四处求援无果,为了拖延鞑子,给全城的百姓挣得躲避舍的时间,放弃及时撤退的机会舍生取义。
事后那些官员怕被追究避敌不救的罪责,上下串通一气,才给刘乔生扣上避敌不战而逃结果反陷入鞑子围困而死的污帽。
“….贼奴祸国生灵涂炭,有承事郎解县知县刘乔生、民壮周长葛实力杀贼,舍身为国,本是忠义之士,偏遇奸邪之徒,蒙蔽朕心,混淆黑白,实乃令万民切齿,今特下旨复其忠义,擢升刘乔生为奉直大夫,授协正庶尹,赏内库银一千两,通传天下军民,奉以为正…..”
宋三娘子伏在地上已经是泣不成声。
刘梅宝说不上多么激动,但也是很高兴,善恶有报总是让人高兴的事,想来这一家三口泉下有知该闭眼了。
而跪在最外围一圈的师爷也激动浑身乱颤,他忍不住抬头看几步外的卢岩。
卢岩穿着自己的武官官袍,按照位次规矩的跪在队列里,虽然跪着,身形依旧看上去很挺拔。
晋王…..师爷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
那个人..那个人竟然跟晋王府有关系,还能说动晋王上折子,可见关系还不一般,就算不是晋王本人也肯定是王府直系….
怪不得指使的动那般品级的官员为之拼命,怪不得不敢声张,因为他一个藩王也好藩王子女也好竟然敢擅自离开王府,别说被京城的皇帝知道会降大罪处罚,就是太原府的知州也有权利资格上门斥责。
藩王,正统皇族血统,在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另一方面来说,又是皇帝最忌讳防备的人,好时则好,一旦翻脸,那边是六亲不认,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这是一个听起来很矛盾但却又合理存在的事实。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真正的皇族王侯啊,对于他们这等出身的人,做梦也没想过会跟这等人物沾上关系。
师爷激动的浑身瘙痒,他家的大人他家的大人真是....真是.....太他娘的吉星高照了!这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运道?怎么好事都让他碰上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好事要是送到别人头上,还不一定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别的不说,那么多求援的信件发出去,除了卢岩,半个人也没来相救,就是卢岩这边,那孙四孔第一个念头还是将送信人杀了装作没看到呢。
师爷心里又叹了口气,说是好运道,这好运道也是用血用真本事换来的。
同时再次痛心疾首,他可以想象,晋王当时怎样痛快的允许卢岩大开口,要前程要钱要什么都行,而自己的这个大人又怎样的头脑一热提出了这么可笑的要求……
人都死了,要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就算想要讨好人家女儿,娶过来好好的疼惜不就足够了嘛,真搞不懂这莽汉脑子里都想得什么…..
师爷只觉得心悔的都要碎了,当初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果然不是杜撰的,这世上真有这么不着调的人做出一些不着调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