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字落在眼底,章滢猛地坐了起来,安初阳他巡逻的时候难道看到了是谁动的手脚了吗?那时候人多不方便说出来,此时才让人送了信过来,当面将事情说清楚吗?
她的心有些不平稳的跳了几跳,白日里那么多人在,连一句正式的谢谢都未曾与他说过。此时手心的信便如同一团火一样灼烧着她,连带全身的血液也热了起来。她站了起来,脚步往外刚走了两步,内室里的水晶折射的光闪过她的眼眸,倒影出残缺的人影,露出那一支别在头上的玉凤簪。凤首衔珠,润泽尊贵。
章滢猛地顿住,奔走的动作停驻,像是被折了翅膀的鸟儿,顿时颓然。她又慢慢的躺了下去,捏着一张纸在手心里揉着。
是啊,她一时冲动,差点就忘记了,自己不是颍川侯府的小姐,而是后宫最受宠爱的珍妃娘娘了。这张纸,蹊跷太多。
依安初阳的性子,绝对不会半夜三更从墙头丢封信笺出来这种事情的,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故意假借这纸条来约她。她冷冷一笑,将纸抓成一团掷到地上,目光森然。这些不安分的人,定然是今3日看到安初阳救了她,又想用这法子约她出去,到时候好来个瓮中捉鳖。
抬手抚了一下凃了淡红眼影的眼角,大概是在御花园的时候看到安初阳,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什么,被人捕捉到了,才会有这一封信的。
谷儿一直在等章滢回话,不到一盏茶功夫,见她神色变幻了好几次,一时激动,一时忧伤,最后又化为了一片冷凝,只看着没有回话,直到见章滢的脸色恢复了寻常,才问道:“娘娘,这上面写了什么?”
章滢想了想,把信递给了谷儿,“你瞧瞧罢。”
谷儿跟在孟夫人身边,是识得字的,一眼看完,心里就有些害怕,“娘娘,这是安公子写来的吗?”
“不会。就凭安初阳那性子,怎么可能会来月下送信这一套,这定然是有人故意送进来的,想引我出去的。”章滢摸着左手长长的金色缕空护甲,脸上的笑意微凉。
米儿从外间收拾了进来,听完两人的对话,走到谷儿的旁边看了一眼那信,忽然皱眉道:“娘娘这里送了信,也不知道安公子那里是不是也让人送了。”
刚躺下去的章滢又立刻坐了起来,双眸震惊的望着米儿,“我怎么忘记了,她们要陷害的话,就必须要有男人才可以!”安初阳在御花园救了她,如果那个下手的人也以她的名义写一封要求求见的信笺引安初阳过去,到时候那些人到了明月亭,虽然她没在,可安初阳在那,搜出什么东西来,比如那冒名的信笺,到时候两人也会被拖下水。
“米儿,你赶紧去明月亭外面守着,若是看到安公子,就让他不要再进去了。”章滢吩咐道。
米儿却是拧眉不动,看着章滢虽然震惊却泄露出浅浅惊惶的面容,斟酌的开口道:“娘娘,奴婢若是去到的时候,正巧遇见埋伏在明月亭周围的人,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了。”
如同一阵冷风拂面,将章滢头脑中一团烦乱吹了个干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冲动这个老错误。她只顾着不要让安初阳陷入这一门的危机之中,却忽略了米儿原本就是她身边的人,要是让人抓住了,那就等于人赃俱获,更是洗不干净了。可若不去让人拦下安初阳,到时候事情的结果还是会对她不利。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到了轩窗前,推开窗户之后,秋日的寒风迎面灌人的肌肤毛孔之中,章滢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米儿赶紧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娘娘,秋夜森寒,你还是莫要站在窗前,着了冷风可就不好了。”
章滢摇了摇头,吹一下冷风也好,将刚才那浑身流动的灼热焦虑吹去。她看着窗前的大树上掉落了一片枯叶,飘飘荡荡的垂落到了窗台上。又是一年秋,花草树木都在萧瑟之中枯黄死去,埋在了泥土之中,等待着明年春又来……
忽然,她的眼眸里划过了一道明亮的光线,面上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意,转头对着米儿道:“帮我梳妆,我要亲自去明月亭。”
虽然章滢没有明说过对安初阳如何倾心,然而米儿却是知道自己这位娘娘对安公子的不同,刚才她便是怕章滢关心则乱,才会提醒她,此时见她吹了一阵凉风后,所说的话比开始还要让她惊讶,“娘娘,你怎么能去啊,你都识穿了送信之人的阴谋了,再去岂不是让人抓住你的把柄。还请娘娘三思啊!”
“米儿,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日这局,就算我识穿了,不去赴约,最后也还是会牵扯到身上来。”她一面说着,一面站到等身高的水银紫檀包边镜架前,挑选合适的衣裳。
谷儿依旧是满脸的犹疑,苦心道:“娘娘,安公子被人抓住,搜出那封假的信笺,只要娘娘没有写过,没有做过,没有确凿的证据,依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不会对娘娘怎样的。”
见她玉手指着一件水色云烟裙,谷儿忙捧了出来,和米儿两人展了开来,章滢转过身来,伸开两臂,含笑道:“你们听过一个“疑邻偷斧”的故事吗?说的是有一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子,便怀疑是邻居的孩子偷了,他看那邻居孩子走路的样子、说话的神态等一举一动都像是偷斧子的。你知道吗?这后宫之中,有时候让一个人冷落的,并不一定要实际上的证据。只要让陛下怀疑了,日后就算我再小心翼翼,也会惹得一身脏。”对方就是认定了这一点,才会如此笃定。
她说的如此详尽,米儿,谷儿两人自然是听的明白,“娘娘,那你亲自去,陛下看到你和安公子在那,岂不是比疑心还要严重?”那可是叫亲眼所见啊。
章滢微眯了眼一笑,侧过来望着两人,细嫩的肌肤在夜明珠照耀下,莹莹生辉,“所以啊,我们就要做一点准备了。”
停云轩中。
萝叶从外头走了进来,对着正坐在桌前的玉嫔行了个礼后,面带喜色道:“娘娘,奴婢已经看到珍妃从未央宫里出去了。”
玉嫔拈了一块蜜饯李子在口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自然会去的,在御花园里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和那安初阳之间绝对不是同乡那么简单。”
“娘娘目光精准,一下就看出了珍妃不安份,有了陛下还和个侍卫不清不楚的。”萝叶细细的嗓子带着巴结,眼前这个玉嫔可是四皇子送进宫的,又是陛下最近的新宠,她可要好好的巴结,以后就可以仗着主子在宫中耀武扬威了。
“安初阳那边呢,怎样?”玉嫔拿起帕子擦了下手,那侍卫生的倒是不错,男人味十足,出身也挺好的,父亲还是户部尚书,只可惜啊,偏偏还跟珍妃搞在一起,也由不得她不下手了。
“回娘娘,据回报,他收到信后,没多久也出来了,像是朝着明月亭那方向去了。”萝叶眼底带着一抹精明,轻声地说道,“他们两人都依照娘娘的神算现在去赴约了,娘娘,咱们是不是也要动作了?”
玉嫔挑眉一笑,她是中州的官员家中的歌姬,从小就从众多女孩之中挑出出类拔萃,容姿出色,根骨上佳之人,然后让师傅来教她们琴曲歌艺,根绝每个人不同的气质,培养出各种各样不同性格,不同才艺的美人,再献给其他高级的官员,或者是赏给下面得力的帮手,用来收买,笼络人心。
府里的歌姬之间,斗争也并不少,相互都想成为最出色的那一个,可以博得一个更好的去处,伺候到一个好的男人。而她便是府中最出色的一个,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要伺候的人必然不和其他平庸的女子一般,她的身子要献给这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事实证明,凭借她的努力,她的心计,成功吸引到了当时到中州的四皇子,将她带入府中之后,四皇子便告诉她,以后要让她成为明帝的女人。
皇帝啊,一国之君,万人匍匐,一句话,便可让天下苍生血流成河。
这是她在梦里都想要攀附的男人,如今却成为了现实。一舞让帝王倾心之后,她的手段果然让明帝对她格外欢喜,整个宫中的人谁人不是对她巴结,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儿送来,就是知道她日后定然会是明帝的宠妃。
这一切都很好,很符合她的梦想。可是还有一个女人,竟然比她还要受宠,就是在她前面不久进宫的珍妃。
她讨厌有人比她好,比她出色!就算是后宫佳丽三千,她也要做最受宠的哪一个!在府里她便要做最出色的,最受大人关注和期待的歌姬,在宫里她也要如此,做最受陛下宠爱的妃嫔!
而且这个珍妃,四皇子也说了,让她好好的对付着,既然如此,那她也不用客气。
谁威胁她,她就一定不让那个人好过!
玉嫔抬起下巴,眼底的神色如同斗胜的公鸡,慢慢地道:“你不是早请了陛下今晚到停云轩来观舞吗?现在就去请吧,按计划行事。”
“是,娘娘。”萝叶望着玉嫔那高傲的神色,心中暗暗生喜,这次钱可是塞得对,好不容易也轮到她转运了,玉嫔主子她一定押对宝,看陛下对她的宠爱,玲珑玉器,珍贵珠宝,源源不断的送来,这还只是一个嫔位呢。待今晚珍妃倒霉了之后,接下来宫里最受宠的一定就是玉嫔了,日后说不定还会是玉妃,贤妃……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长长的宫灯三步一盏,五步一点,巍峨的建筑如同一只昼夜不歇的黑兽,蹲伏在皇宫的一处,睁着闪闪发光的大眼俯瞰着天下间的一切。鹤形的油灯跳跃出一朵灯花,魏宁上前拨了拨油灯灯芯,望着正伏在案首批阅奏折的明帝,适时的给他添上一杯人参茶。
一个小内侍轻手轻脚的从门前走进来,魏宁皱眉望着他,小内侍朝外面看了一眼,示意外面有人前来。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明帝从奏折里抬起头来,望着小内侍问道。
小内侍立即跪下道:“回陛下,停云轩的宫女在外头,让奴才进来看看陛下身体劳累了吗?”
明帝顿了一下,然后“噢”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朱砂笔,弯唇一笑道:“朕在这看奏折,也看得忘记了,玉嫔可是和朕约好了今日听风赏舞的。魏宁,怎么你也不提醒朕一下,这个时辰,不早了吧?”
您在看奏折,我怎么好插嘴呢,魏宁哎呦了一声,“看老奴也是,就记得给陛下添茶,倒忘记今日要去玉嫔那这回事了。”
明帝看他那模样,摇头道:“好你个魏宁,年纪比朕小,这记性可不如朕啊。”一旁的内侍见明帝起身,马上端了洗手的金盆上来,又递了帕子给明帝擦干了手。
“是,是,奴才这脑子啊,是没年轻时那么好使了,不比陛下龙体万年康盛啊。”魏宁走在明帝的身后,从小太监手中接了玄色的披风,披在明帝的身上。
殿门打开,萝叶见到明帝,连忙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免礼了。”明帝大步向前,萝叶立即跟上,走在魏宁的身后,见明帝带着一行人朝着停云轩去,细声道:“陛下,玉嫔娘娘现在没在停云轩。”
“她不是约了朕吗?那如今在何处?”明帝皱眉问道,然则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这更让萝叶欣喜,低头回答:“玉嫔娘娘在听风亭摆下酒菜,等着陛下呢。”
明帝抬头望了一眼挂着月牙的天空,面上挂出一抹雅致的笑意,颔首道:“好,那就去听风亭吧。”
萝叶见此,微微的勾唇,露出一个饱含心计的笑意。
听风亭在皇宫东六宫的南面,当明帝的御辇到达的时候,却看到玉嫔正蹲在地上,脸露痛苦之意,连忙走了下来,走到她身边,拉她起来,关切地问道:“琼儿,你怎么了,脚受伤了?”
玉嫔艰难的站起,似体力不支半靠在明帝的身上,抬起一双半含着泪的眼眸,摇头道:“臣妾本想趁着陛下还没来,练习一番舞曲的,谁知,这亭中不知怎么有一块石子,不小心踩在了上面,扭到了脚。”
“你啊,等朕来了再跳也不迟啊。”明帝扶着她坐下来,扫视了一眼周围的宫人,喝道:“这么黑也不知道给玉嫔打灯吗?要你们在身边有何用?”
那些宫人听了连忙低下头。这灯不是他们不点,而是玉嫔不许啊。可是没有人敢说出来。
玉嫔暗暗一笑,有权利的感觉就是好啊,别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她拉着明帝,道:“陛下,这也不怪他们,本来琼儿想穿着着荧光裙在夜色中给陛下起舞,特意让他们不打灯的。”
明帝这才注意到,玉嫔身上的裙子,今日她穿着一袭银水色的长裙,上面绣着蝶飞仙草,那仙草上点点的花儿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像是在银河里流淌的钻石一般。见此,他这才改了脸色,半是责怪,半为担忧道:“那也要等到朕来了,才能临夜而舞啊,如今可扭到脚了。魏宁,快去传御医……”
“一点小伤而已,不用劳烦御医了。”玉嫔对着明帝一笑,转头喊道:“萝叶,你去把我的黑玉膏拿过来。”
“既然受伤了,就回宫去,夜凉如水,小心寒气。”被她打断自己的话,明帝也不以为意,玉嫔的性格就是如此,不像一般的妃嫔就知道逢迎讨好。这让他觉得很新鲜,再加上玉嫔又擅舞,正在宠爱当头的君王自是不会怪罪。
玉嫔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让明帝坐下来,指着桌上的点心道;“虽然不能习舞,可是今日天高月清,臣妾又做了陛下爱吃的点心,在此小酌两杯,也不辜负这清风斜月。”
两人一起谈谈风月,不多一会,萝叶走到了亭中,小脸微红,气喘吁吁的对着玉嫔道:“奴婢……奴婢……黑玉膏拿来了……”
玉嫔皱了眉头,斜眼睨着萝叶,轻斥道:“不过是回停云轩一趟,你怎么如此气喘吁吁,御前失仪,你可知罪?”
萝叶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瞟了一眼明帝,然后受到惊吓了一般跪下来道:“回娘娘,奴婢刚才绕过明月亭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人影,还传出了男女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玉嫔疑问道:“这个时辰,宫中已经下钥了,除了禁卫军外,外男不能留下,你是不是听错了?”
萝叶摇头,声音却很是肯定,“奴婢也是觉得奇怪,靠近了去听,那女人的声音好似有些像珍妃娘娘的,奴婢想这个时辰,珍妃娘娘定然是在未央宫,怎么会和男人一起在明月亭,所以怕是遇见什么奇怪的东西,赶紧跑了回来。”
“混账!”玉嫔顿时站起来,脸色难看的骂道:“珍妃娘娘是陛下的妃嫔,她怎么可能在明月亭,你这是损坏珍妃娘娘的名声!”
萝叶吓得跪了下来,小脸上写满了惊惶,一边求饶,一边解释,“娘娘,奴婢绝没有说谎,那声音真的很怪,奴婢不敢听,就吓跑了……”她说到很奇怪的声音时,脸涨的通红,任谁都知道说的是什么。
“污言秽语,还不赶紧闭嘴!”玉嫔假意喝斥萝叶,却用余光观察着明帝的表情。她早就打听到了,本来明帝这几天是要在珍妃处休息的,但是珍妃说身子不爽快,不能伺候圣驾,如今说在明月亭听到珍妃的声音,难免不让人多想。
果然,明帝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帝王自古多疑,他也不例外,淡淡的抿了一口酒,唤道:“魏宁,玉嫔今日做的这点心着实不错,朕记得珍妃也爱吃这七宝蒸糕,你趁热给她送一碟去。”
魏宁哪里不知道明帝的意思,这是要他去看看,珍妃娘娘现在在不在未央宫中,也不知道今日出来究竟是来赏月还是来做其他事情的。魏宁暗暗在心中道,一面接过那碟子点心,朝着未央宫去了。
习风凉凉,明月似勾,照着这片薄凉奢靡的宫殿。
不多一会,魏宁就过来回话,“陛下,奴才到未央宫的时候,珍妃娘娘已经歇下了,糕点交给了她的贴身宫女。”
玉嫔面挂担忧,叹气道:“臣妾听说这几天珍妃姐姐的身子不大好,这么早就休息了,看来是有点重了。”
明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双眸里含着暗光,缓缓地站了起来,“走,朕要去明月亭看看,究竟是有什么鬼魅在其中!”
明月亭与其他的亭子不同,它实际上是一间独立在湖上的小阁楼,四面封闭,而里面布局如同一间小型的书房。若是喜欢作画吟诗的妃嫔,都特别喜欢这临湖的明月亭。既能谈风弄月,又能以作诗词,还有去暑生风之意。但是如今到了深秋,湖面气温更凉,甚少还会有人夜里到明月亭中。
明帝到了明月亭的时候,亭子的门是关的紧紧的,由于明月亭中有特制的避光长帘,站在外面是看不到里面有没有灯光的。玉嫔脚不方便,扶着萝叶站在明帝旁边,嘴角噙着暗笑。
魏宁早就见机的让除了玉嫔和萝叶以外的宫人都站得远远的,以免等下里面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让其他人看到了,丢了皇家的面子。到时候君王的雷霆震怒,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你是说的这里面吗?”明帝目光落在明月亭紧闭的亭门上,目光冷冷,似乎要穿透阻隔,看到里面的情形。
萝叶肯定的道:“是,陛下,奴婢就是经过这处小径的时候听到那声音,才被吓到的。”
明帝双眸蕴着一层黑纱,面容浸在夜色之中,如同修罗般蒙上了血色,抬手道:“开门。”
魏宁应了,走到明月亭前,抬手用力的推了推门,却发现推不动,心中暗道,难道珍妃真的在这里面?这下要是推门进去,给陛下看到了什么,可不是闹着好玩的啊。在宫中做这样的事,与寻死没有区别啊。他转头看了一眼明帝,示意门关的很紧,没法推开。
明帝手一挥,贴身保护他的侍卫中立即走出两人,魏宁赶紧让开,便看那侍卫对着门用力的一脚踢去。“嘭”的一声,门被踢了开来,橘黄的灯光立刻从里面射了出来,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眸。只见一个身穿水色长裙的纤瘦女子正坐在桌前,而她的旁边,正半蹲着一个身材高大,上半身在屏风里的身影,一看便知道是个男人。
玉嫔眼底带着一丝欣喜,这一回抓奸抓双,看这个珍妃还能受宠吗?不死都是奇迹了。
明帝踏步走了进去,一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虽然看不到那个男人是谁,但是那坐在桌前的身影,正是他所熟悉的,他顿时恼怒道:“珍妃,你在这儿做什么?”
章滢撞门那一声吓了一跳,正扶着桌子站起来,又被明帝一斥,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急忙扶了椅子站稳起来,恭敬的开口:“陛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朕怎么来了,朕要再不来,就要无脸见天下人了!明帝的话还在心头盘旋,就见那屏风后的男人站了出来,他一身高洁幽远,气质出尘,面目和润,身上穿着一件青色僧袍,看到明帝后不慌不忙地道:“贫僧慧空见过陛下。”
看到是慧空在这里,明帝脸上的愤怒又夹带了诧异。
魏宁是满心担忧放下了一点,至少没进来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只是没想到怎么里头是慧空大师呢实在是太奇怪了。珍妃半夜三更的和慧空大师在这里,看样子也不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
更为惊讶的则是玉嫔,在明月亭和章滢约会的不应该是安初阳吗?怎么会变成慧空这个秃驴呢?还是说章滢的情夫就是这个和尚?一连串的问题在玉嫔心中浮动,她很快做出的判断,没关系,只要有男人,那还有什么关系?她故作惊讶的喊道:“珍妃娘娘,你怎么半夜竟然会在这里与大师独处啊?”
她特意咬紧独处两个字,成功的将明帝的愤怒又转移了回来,面色阴沉的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章滢,“你不是和朕说身子不爽利吗?怎么现在又在这湖面上来了?”
章滢跪在地上,梳着简单流云髻的发上除了一支银簪,什么也没有,与她平日里的装扮完全不同。那明艳的容颜在她垂着头的时候便显得黯淡,“臣妾在此处是有事情。”
“有什么事?难道不可以对朕说吗?”明帝显然不相信她半夜在这里能有什么事,目光犀利的射向站在一旁淡然自若的慧空大师。
章滢只轻轻咬着唇瓣,像是受了委屈,肩膀微微的颤抖,却偏生不解释,这样的情状,让明帝看了更为恼火,以为她根本就是借口,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拉起她的精致的下巴,盯着她的双眸有烈火在跳跃,“你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跟朕说!”
章滢死死的摇头,被掐住的下巴隐隐生疼,使得她目光中带了泪水,却让明帝更加生气,手中的力道渐渐的加大,“你说啊!”
明月亭里十分的安静,只有秋风掠过湖面,撞上窗户的呼呼声。
“陛下,你错怪珍妃娘娘了。”慧空终于看不下去,开口道:“你看看这个吧。”他一面说,一面从开始的屏风后面拿出一个银钵,银钵上刻满了经文,里面装了一大半的灰烬,还有半张没烧完的纸卷。
“这是什么?”明帝看了一眼章滢,虽然不知道银钵里是什么东西,却还是松开了手。
魏宁连忙将那剩下的半张纸卷拾起来,打开一看,“陛下,这好像是经文。”
经文?“怎么半夜在此处烧经文,是怎么回事?”明帝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慧空大师单手立掌,喊了一声佛号,才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本来珍妃娘娘让贫僧保密的,未曾想到事情未成,便被陛下发现,未免陛下和珍妃娘娘感情生疑,贫僧也只好做这个坏人,将事情说出来了。一个月前,珍妃娘娘来找贫僧借了一本经书,五日前,珍妃娘娘将经书还给贫僧,贫僧便问珍妃娘娘是做何用?她告诉贫僧,在一本古经上看到,抄此经书一百遍,便能完成一个心愿。贫僧知道后,告诉珍妃娘娘,她说的是没错,然而抄经书的方法却是错误的。要达到祈愿的效果,需要选一风水相绕之地,以人血为墨,在半个月内抄完经书一百遍,方能心想事成。珍妃娘娘得知后,便请贫僧算了皇宫内的方位,明月亭环水绕树,正是上好之地。珍妃娘娘便趁着夜晚到此处抄经,并请贫僧将之前她所抄的经文在此祈福念咒,以便能达到诚心的效果,蒙上天庇佑。”
他一边说,魏宁的目光就落到了桌上,果然见上面那白色的绢丝上经文颜色与刚才在银钵中寻出的不同,他上前拿了过来,举起在明帝的面前。
那本该是墨色的簪花小楷,却带着一股黑红色,放得近了,还能闻得到墨香之中的血腥气息。果然是以人血所书。
玉嫔看到那经文,心头一颤,她明明是邀了珍妃来这里见情夫的,什么抄经,她心中冷哼,面上却诧异道:“那刚才陛下问珍妃,娘娘怎么不回答陛下呢?”
慧空叹了一声,“玉嫔娘娘有所不知,这经文需抄写之人心诚而口密,只可潜心祈求,不可将之拿出邀功炫耀,否则便不灵了。故而珍妃娘娘宁愿被陛下误会,也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
明帝低头望着依旧跪在地上的章滢,伸出手拉她起来,“珍儿,究竟是什么心愿,让你宁愿冒着被朕责罚的危险,也不愿意说出来?”
章滢眼眶血红,伸手抓着明帝的手站起来,低着眼也不看他,“臣妾一直看西太后娘娘病卧不起,便想到此法子,为西太后娘娘祈福。”她说话的时候,身子也朝外偏着,不似平日里拉着明帝的手,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你不说,朕如何明白你的一片心意。”明帝拉着她的手,目光在落在她丝毫未损的玉手上,眸色微深,“珍儿刺血抄经,伤口在哪,朕看看严重吗?”
“陛下还是不相信臣妾,臣妾……”章滢眼里的眼泪终于滚落了一颗下来,低声道:“陛下要看的话,到了未央宫,臣妾给陛下看个够。”
魏宁这次在一旁却小声道:“陛下,奴才曾听说,若是要以血抄经,最为诚心有效的便是用心口附近的血。”
闻言,明帝眸子一震,望着她眼底露出了深深的怜惜,伸手擦了她颊边的泪水,“朕的好珍儿,是朕委屈你了。”难怪她穿的这般的素净,又不肯伺寝,原来是洁身抄经,为母后祈福。
玉嫔眼看明帝不仅没责怪章滢,反而语气里充满了怜爱和珍惜,不禁气恼,朝着萝叶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说话。
萝叶看计谋不成功,正担心自己暴露的时候,又接受到玉嫔的眼色,想起今日要是不成,回到停云轩自己也吃不了好果子,索性拼了一拼,便壮着胆子,咬了咬牙道:“珍妃娘娘,可是奴婢经过这里的时候,明明听到了里面发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再怎么说,大师也是男子,你与他相邀在此,说是抄经书,然那之前传出来的声音,又是什么事?难道这里真的有鬼魅吗?”
明帝的手果然一顿,目光再次幽深了起来。说到底,他再觉得慧空大师料事如神,修身养性,可根本上,慧空还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半夜独处,免不了让人想起一些不能说的事情。
章滢幽幽的抬起眼,语气轻柔委婉地道:“陛下,你不相信臣妾吗?”
明帝垂下了眼眸,静然不语。
忽然旁边的慧空看到明帝的神情,岂有不知,天下的男人遇到这个问题,有几个能完全冷静的。他仰天长叹了一声,却是缓缓地道:“既然女施主你硬要怀疑贫僧和珍妃有染,贫僧乃出家之人,无谓人事,可珍妃娘娘乃陛下宠妃,不能受此委屈。今日,贫僧便证其清白吧。”他说罢,又念了一声佛号,“贫僧出生之日,便色戒已空,正是因此,被云游过路的师尊看中,收为徒弟。”
出生之日,便已空色。那就是说,慧空和内侍是一样的了。
魏宁立即使了人,与慧空一起到明月亭里面的一间小隔房去检验,出来的时候,侍卫的脸色已然摆明了一切。
慧空大师缓声道:“世间魍魉鬼魅,皆为人心所生。但愿珍妃娘娘清白可证。”他脸上没有被人知道不能人事的难堪,只有一种慈悲众生的悲哀,让人看了不由的更为相信他。
玉嫔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根本就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而慧空大师的那句话,很明显是在指她居心不良。到了此时此刻,她究竟要怎么才能洗清楚自己,以免被陛下怪罪呢。想到这里,她那一直高傲的面容,一对美眸便有了慌色,转头对着萝叶一个耳光扇去,“你个贱蹄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乱嚼舌根,大师是佛道高人,岂可容你这卑贱之人怀疑!”
萝叶立即跪了下去,磕头求饶。
章滢缓缓的一笑,未施粉黛的面容显得有一些苍白,然而在这样的时候,看起来更多的是一种温和如水的素净,然而那双丹凤眼却有一缕寒光停驻,“玉嫔,明月湖离小径不说有百米,起码也有五十米,又有门窗隔音,就算我和大师说话,应该也听不到的,你身边这小宫女倒是眼神犀利啊。幸亏大师是天降真佛,否则的话,我以后可没办法见人了。”
她的神色淡而宁静,玉嫔却听的声音心口一闷,明显她想摆上一局,却被人家借着摆了一把,不仅将她坑了进去,还在明帝面前留下个诚孝的印象,实在是让人不甘心。然而,她人却很快的朝着章滢跪下,声音凄楚委屈道:“陛下,今日是臣妾身边的宫女大意,未曾听清楚,看明白事实,便使得珍妃被冤。”
她也是有心计之人,知道这时候朝着章滢求情,不如朝着明帝,章滢心中定然是恨了她到底的,只有明帝才是她在后宫长久的依赖,目前明帝对她还没得到手,这件事她也没有明显错处,定然不会因为一个宫女的错误来责罚她。
“好了。这件事也不怪你。”明帝皱着眉,转头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萝叶,语气狠绝:“将这个爱乱说话的丫鬟嘴巴里塞炭,塞到她再也说不出话而止!”
塞炭,是将已经烧的火红滚烫的木炭,直接塞入人的口中,人在没烫死之前,会一直往里面塞,直至整个脸都烧焦,喉咙烧黑,在窒息和痛苦双重煎熬中而亡。
萝叶吓了一大跳,连忙求饶,旁边的侍卫已经在她口中塞了破布,将她拖了出去。
玉嫔望着萝叶,心中发颤,转头正对着章滢的目光,又十分内疚道:“珍妃娘娘,此事真的十分抱歉,还望娘娘原谅。”
明帝都开口说不关她的事了,此时再来求自己的原谅!真是做作的可以。章滢冷冷的望着她,你以为你就胜利吗?玉嫔,这还只是个开始呢!她转过头来望着明帝,却是无谓的摇摇头,“臣妾受点委屈没关系,可是这经书却是白抄了,也浪费了大师修习的时间。”
明帝看了一眼慧空大师,见对方脸色平和,双手合十,显然是没责怪,一派大师风范,心下敬重,让侍卫送他回去,然后将章滢搂在了怀中,虽有岁月痕迹,却仍不失英俊的面容上带着温柔,语气轻和的安慰道:“你的心意没白费,朕知道你的用心了。你个傻珍儿,怎么能用血写经文呢,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此不是更为亏损?”
直到这时,章滢才像是受尽委屈,倚靠在明帝的怀中流下了泪水,在人所不见的角落,嘴角却是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自上次假山后有人偷窥的事情发生后,云卿便怀疑有人总会拿着这件事情来做文章的。当时出宫之时,便给了她一个荷包,说若是真遇见了此事,便将荷包打开,里面的东西有可能帮助到她。
当她解开荷包之后,便看到里面有关于慧空大师的事,心里惊奇之余,立即派了人去宫中将大师请了进来,然后自己便到了明月阁,将玉嫔的人引了去汇报,再拦下安初阳,让他立刻离开明月阁附近,再让大师进来。
其实那银钵中根本就没有抄好的经书,只有两页是她匆忙写好的,其他的都不过是白纸而已。桌上的那些,才是她真正用那个心头血写下来的经书。
不过,她心内对云卿愈加的佩服,这慧空大师竟然都能被云卿拉拢,还能知晓这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她当然不知道,对于慧空大师的一切,云卿上辈子就已经了解的清清楚楚了。在赚足了那么多的银钱后,都一直未曾碰过女色,这位神棍大师若不是天阉,才真正奇怪。
待哭了一会,章滢知道差不多了,吸了鼻子抬起脸来,“陛下,此处是湖边,夜间露重湿寒,你还是早点回养心殿歇息吧。”
明帝垂眸望去,只见烛光之中,章滢素颜如玉,水眸含雾,鼻尖带着浅红,别有一番雨后海棠的楚楚之意,心中一阵燥热,拉着她的手道:“朕与你一同回未央宫,好好看看你的伤口。”这就是留宿未央宫了。
玉嫔站在他们的身后,就像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宫女一般,吞下满心的不忿,强自笑道:“珍妃今日劳累又受惊,陛下定要好好的安慰珍妃娘娘。”
此时的明帝眼中心里都是章滢,又带着一抹内疚,瞟了一眼玉嫔就收回了目光,眷念的道:“是啊。朕一定要好好补偿你。”
补偿?再多的补偿有什么用,金银珠宝,她也不稀罕。想要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可能拥有了。章滢眸子里一黯,借着垂头腼腆的一笑,掩饰了过去,“陛下在身边,珍儿就很满足了。”
完全被无视的玉嫔终于不得不忍气装作大方道:“时辰已经不早,臣妾先告退了。”
“嗯。”明帝低声应了,并没有再说其他的,大概此次之事,他心中多少还是对玉嫔有了点想法,萝叶毕竟是玉嫔身边的人。
魏宁正庆幸今晚没发生那等事情,否则他们这些奴才不好当差,正喊着老天保佑的时候,明帝已经不耐烦发话了,“魏宁,还不赶紧去宣御医来替珍妃看伤,快去!”
魏宁这才记起珍妃心口刺血了,连忙应下,正要离开,明帝沉吟后开口道,“另外去将朕房里的冠芳液也取过来,送到未央宫。”
那魏宁应下,暗道,陛下对珍妃可是比玉嫔要上心些啊。冠芳液是御医特意为陛下配置的极品补品,从来就没给过任何嫔妃啦。
待看到魏宁走后,明帝侧头,柔和的笑容绽放在她发白的脸上,如同绽放在秋日里的朵朵早梅,他心生怜意,握住章莹的冰冷的手,“怎么如此倔强,朕问你你都不说,让朕担心。”
他的关心很真切,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而来的。而且刚才,他也这样关切过另外一个女人,章莹今日赢了,她本该得意的,因为她又一次赢得后宫的胜利,可是实际上心中还是空空的,没有着落。她朝着窗外望去,想见的人,不能见啊。
章莹了明帝出了明月亭。一个玉影立在树影之中,手指紧紧掐住旁边矮木的枯枝,像是要将整棵树都连根拔起来一般。
玉嫔看着章滢由明帝牵着一起上了肩舆,望着那一行远处的明黄长龙,心头生出无尽的恨意。今日苦心布局,却为她人做了嫁衣,实在是可恨!
安初阳,珍妃,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故意假装来此处引我上钩,我李琼儿发誓,一定要让你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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