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云卿就醒过来,睡在外间的采青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先端了口花水给她喝了润喉,然后才取了衣裳过来,伺候她穿了之后,其他的丫鬟也跟着醒来了。
主子都起来了,做奴婢的断没有还躺着睡的道理,院子里烧水的,泡茶的,熬粥的,一并忙碌了起来。
云卿梳着简单的发髻,插了根尖利的银镶金的簪子,换了一套利爽的衣裳,一切准备好了后,外面的管事媳妇们也到齐了,听她们一个个捡了主要的事情说了以后,云卿又吩咐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下去,然后便去了谢氏那请安。
谢氏此时也起来了,云卿从李嬷嬷手中接了药碗,一勺勺的喂给谢氏,不时的掏出帕子,给谢氏擦擦嘴角,模样认真又细心,看的李嬷嬷是又安慰又可惜。
“你每天这么忙,早晨就别到我这来了,能多休息一会是一会。”谢氏喝了药,望着女儿,慈爱的说道,这些天女儿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底,作为母亲的,哪有不心疼。
“也不差这一会。”云卿笑着接过翡翠递来的一碗参茶,“再说了,女儿也是希望娘早点能好,便可以不用这么辛苦,这可是天天来催促娘嘛!”
谢氏笑了,“你这鬼丫头,横竖都是你有理,都是娘没用,否则也不会连累你说出那样的话。”
“那话又怎么了,虽然听起来惊世骇俗了,可是爹回来了,那还不是作废了。”云卿不在乎的笑笑。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云卿说出这句话来,已经是为世人所觉的大逆不道了,就算是沈茂回来了,可是能说出这样话来的女子,所作所为太过大胆,名门世家是不敢要了的。
谢氏何尝不知道,不过此时也知道女儿是没有办法才走这一步的,也没有说太多,心里记挂着沈茂,“你一直都说老爷会回来,怎么这么肯定?”
云卿哪里知道沈茂到底还不能不能回来,不过是说来让谢氏松心的罢了,她拍拍谢氏的手,笑道:“娘,你不知道,女儿这几天做梦,梦到爹没事,天上掉了个白胡子的老头丢了个葫芦给爹,爹骑在上面,一丁点事都没有呢。”
白胡子的老头丢葫芦,那不是神仙吗?谢氏平日里就信佛,听到云卿接连几天都做了这个梦,心里定了些许,也许是真的呢,她反握住云卿的手,“嗯,你爹肯定是没事的,咱们娘儿俩两人一定要把这个家守好,等你爹回来的时候,沈家还是要原原本本的样子,我身子已经好了不少了,家中的事就全交给娘了,你就在外头管理好产业就行了。”
听到谢氏这番话,云卿就知道谢氏是没有问题了,又说了几句体贴的话后,到了前院里。
此时天已经全亮了,李斯已经到了前头,和云卿往南城外的一个染坊里去巡查,沈家的染坊比起皇家的织染局来,也只是略小了些,里面上上下下加起来起码也有三千人,整个染坊到处都是挂着各色的布料在外面,里面的大染池里面飘着素色的锻料,工人们正在辛勤的忙碌,对于云卿的到来,虽然有意外,可是不会耽搁手头的事务。
而云卿外出,到底还是戴了一层纱帽,这也是谢氏努力强调后才答应的,因为每日要出入这些工人所在的地方,李斯也觉得以云卿的容貌,戴着纱帽会比较好。
到了一处小染坊的时候,李斯的带着云卿走进去,这里头和外面截然不同,显然是沈家的机密之地。
李斯站在一处染缸面前,让人拿出一匹布来,放在云卿的面前,“大小姐,你且看,这是老爷在出事之前正在织染的布料。”
云卿望着眼前那颜色极艳丽的丝绸,手指在上面拂过,如同柔软的云彩,几乎没有任何的触感,再掂量一会,简直轻的犹如云絮一般,她转过头,却发现那布料随着她视线的转变,又呈现出另外一种色彩,方才正面看是紫红色,如今侧过头来看,又是蓝色,她不禁的调整了下步子,再换了一个方向看过去,又是黄紫色,就算是从小穿惯了顶级衣料的云卿,也不由的惊讶道:“这丝绸很神奇,每换一个角度,就会变化一个色彩,摸起来的手感也特别好,简直像是水一样,又有云的柔软。”
李斯点头道:“是的,这个是老爷让染坊的大师傅一直在做的丝绸,是今年的新品种。”
沈家的丝织品一直能占据市场,便是每年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新品种丝绸缎料出产,再加上东西好,价格合适,才会一直占据丝织品市场的大头。
“可是这样的丝绸,出一匹应该很难,不会是要大范围的销售吧。”对于丝绸的制染技术,云卿已经熟悉了解,眼前这样上等的丝绸,出来的量就不多,更何况要将颜色染得能够根据光线和角度的改变折射变得多重多样,所费的时间和人工肯定不菲。
见云卿说,李斯点头,将布匹放下,与云卿走了出去,站在染坊的一处偏静的角落才说道:“大小姐,这事我一直放在心中,没有告诉你,可是昨日听到沈氏族人上门的事,我觉得还是说出来罢。”
看他一脸郑重,云卿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李管事,你有事便请说。”
李斯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开口道:“这缎料是老爷今年年前交代开发出来的,用的是碧水蚕吐出的丝,经过了七七四十九道工艺,三个月才能出一匹布料,所有的都是用的最好的染料,最好的师傅,技术也是老师傅和老爷一起研究出来的。”他的声音一下变得非常的低,“老爷想参加今年的皇商竞选。”
经李斯这么一说,云卿便明白了。这种丝绸一切都是精益求精,碧水蚕是沈家喂养的最好的蚕种之一,吐出的丝绸本身就带有浅碧的颜,以往用这种蚕吐出来的丝,就是直接织成布料,作为上等的丝绸卖。
而今年,也就是柳家和沈家关系疏远的时候,以前在扬州,没有人会上门欺压沈家,一来沈家是扬州的百年望族了,二来也是因为有柳家在后头撑腰,随着柳家的行径败露,以及后来事情的发生,沈茂想将注意力转移别的地方。
皇商虽然也是商,可是到底和皇字沾上了关系,以前有柳家的庇护,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如今……云卿想到族长上门威逼的那幕,岂不是就是看出了沈家没有人在后头撑腰么。
父亲想的很长远,可是这个念头还没完成,就出了泥石流的事出来了。
“这缎料今日看到的是成品吗?”云卿问道,如今她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父亲真的出了事,那今年这个皇商的名头她是一定要去争的,有了皇字沾身,那些人也不敢如此嚣张了。
李斯见云卿在沉思,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今日那批正是最近出来的一匹最好的,大师傅还在精益求精,希望能将色泽再多转换,力求纯粹自然,不露痕迹。今年的皇商竞选也要开始了,大约九月的时候,就要将各地方的竞选布料献上去。”
大雍的皇商也并不是确定了之后就不再改变,每五年会进行一次竞争,其他有实力的商家可以呈上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献给京城的主子评选,选出的前三名就能担任皇商一职。当然,除了这一点外,还有其他的要求,比如商行所有的规模,还有每年出产的产量,品种的齐全度都包括在内的,因为宫里不可能只穿一种面料的衣裳,像沈家这样的规模,自然不在话下。
“嗯,这个一定要参加。”云卿缓缓的开口,看来李斯心里也是有担忧的,只怕她一个弱女子撑不起这个家,直到昨日的事情发生,才让李斯在内心里对她的观念完全的转变,也才会将此事告诉于她,“那李管事,这个缎料可有取名字?”
一个好的名字对于参加缎料竞选也是非常重要的,宫里面的人总不会用‘白菜段’‘兰花缎’这样的名字。
“此等事情我和几个管事也在想,思来想去的,此等艳丽的丝绸,一定要配上一个足够旖旎的名字,可一旦旖旎了,又怕落入了俗套,所以一直都决定不下。”李斯虽然对生意在行,可到底是商人,这些文雅的东西,还是觉得棘手,“大小姐,你可有什么好的名字?”
“我记得五年前得选的那一匹缎子是叫‘天水碧’。”云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脑中想象着刚才那一匹布的光亮色泽,“瑶光之精,至和之珍;彩霞之色,景星之文,此缎为进贡所用,又有艳彩之色,‘瑶光缎’这个名字如何?”
“瑶光,天上的星光,璀璨动人。这个名字不错。”李斯念了几遍,觉得典雅高贵,很适合京中贵妇的风雅喜好,顿时赞誉道。
“那这事就麻烦李管事多多督促了,此缎料一定要在本次的竞选上进入前三名。”只要进入前三,那么沈家就可以迈入皇商的行列了。
这次来染坊的主要目的便是来看瑶光缎的,两人看完了便往回走,不多久便看到一名伙计急急的跑来,在李斯面前说了几句话后,李斯抬头望了一眼云卿,走过来道:“小姐,前方的铺子里出了事。”
“什么事?”云卿眉头微皱,她知道那些人不会安份的,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有人拖了一车的货回来,说是我们沈家以次充好,要我们早点关门。”李斯道。
“噢,那我和你就顺便去看看吧。”云卿淡淡的一笑,刚好她需要立威信,就有人送上门来了,这样好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李斯了然的点头,在前面带路,一直到了市中靠东出货的店铺门口,四米宽的店门敞开,门前站了已经围了好几层的人,正在小声议论着此事。
原本这事其实算不得太大的事情,不过在这种非常时候,任何小事都有可能变成影响巨大的事情,所以云卿并没有轻视这一切,若是今日让人寻了由头,说了沈家的货物不好,不到几天,便会一传十,十传百的,到时候族里那群人又会有借口上门,说她打理不好铺子云云。
李斯一出现,围观的人认出他是沈家的外事大管家,便让开了一条路,露出里面正破口大骂的人来。
李斯首先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大小姐,请。”
这一句话,就是将云卿的身份给表明了,李斯知道,云卿便是要借助今日的事,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第一炮打响,那么他的态度,将代表了沈家其他管事的态度。
果然,见他如此恭敬,众人也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李斯是沈茂手下得力第一人,能得到他尊敬的人,不会是那等子毫无本事的人,心里首先就看重了几分。
而云卿的姿态虽然袅娜,可是步履端庄,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女子刻意的柔婉,而带有一种平稳,也让人心下不敢轻视。
她穿过众人,走到了里头,只看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褂子,带着瓜皮帽的瘦高男子,正拍着厅中的桌子,暴怒的吼道:“你们沈家以次充好,竟然还不承认,真是沈茂一走,你们就乱七八糟,搞的乌烟瘴气的!这样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了!若是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坐在你们门口不走了!”
听着这话,云卿顿时皱起眉头来了,这人哪里是来说事的,看起来倒更像来挑事的!
里头的掌柜此时也生了怒气,“张掌柜的,你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沈家是百年的老牌子,从来不会做这种以次充好,只看眼前利益的事情,你这货肯定不是我们这里的!”
那张掌柜一听这个话,更加跳了起来,“以前你们当然不会啊,可是现在呢,现在你们东家是个女人了,她还不是做一天赶紧赚一天的钱,哪里还管什么声誉不声誉的!”
这话引得旁边的人一阵唏嘘,沈茂失踪的事,全扬州上下无不传的沸沸扬扬,而现在掌家的就是沈家的嫡长女沈云卿,这个女子才十四岁,难保没有报了这种想法,捞多少是多少,反正沈家的钱多,就算是坐在那一动不动,这辈子也不用愁了。
云卿徐徐的走了进去,李斯跟在后面,对着张掌柜笑道:“这不是张掌柜吗?怎么今儿个生这么大的气,到底什么事惹了您了?”
张掌柜一见是李斯,立即转头就对着他抱怨道:“你还说,今日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如今你到底还做不做得了主?”
他好似没看见站在李斯旁边的云卿,李斯微笑,“我今儿个做不做得主不重要,因为今儿个我们家的大小姐在这里,相信她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张掌柜这才将目光转到了云卿身上,却含着一丝轻蔑,轻哼道:“一个女子,懂不懂这些啊,莫是站在这里想以美色来做生意吧……哈哈……”
他说完,觉得自己说的似乎很好笑的狂笑了几声,李斯听后,面色却出现了怒色,用美色做生意,那是暗喻云卿和窑子里的妓子一样。
周围的人群也发出几声隐隐的笑声,带着猥琐的笑意,透出几分不怀好意。
李斯下意识的转头望着云卿,虽看不到纱帽下她的模样,却依旧能感受到她并没有因此而生出怒意。
云卿淡淡的望着笑的开心的张掌柜,嘴角微勾,面纱下的面容透着从容镇定,话语声里甚至带了浅浅的笑意,“张掌柜平日里定是做过不少美色生意,否则不会一看到女子就想到了那方面,只可惜,沈家是做布料生意的,若是张掌柜还想谈布料的事情就继续谈下去,若是想要做美色生意,我相信,前方不远处的秦淮河畔,是最适合您去的。”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这张口闭口‘美色生意’,难道不懂什么是羞耻?”张掌柜未曾料到她会有胆量反击,立即指责道。
“张掌柜你既然知道我是未出阁的女子,又为何故意要用美色生意四个字来侮辱于我,莫非认为我是个女子,你就存了看轻之意,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将问题说出来,如此一来,你我都好将生意的事解决,也可以看看我这女子是否有解决问题的能力,不是在这浪费口舌之力。”一番话轮转下来,既说了张掌柜的不是,又自然的拉回了话题,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面,真是不容人小看。
站在众人之中的,其中有一名着了深紫色的身躯高大的男子站定在了门前,拧起两道刀眉望着里面那个面纱遮面的女子,眼底有着探究。
这个女子的声音,他似乎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听过,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他来扬州的次数不多,见过的人也有限,究竟是在哪见过她呢?
旁边跟随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轻声道:“爷,这是商铺里的人在扯皮,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去看看吧。”
“不,就在这看看。”男子身形不动,幽黑的眸中带着深深的探究,望着站在铺子中间的云卿。
而张掌柜闻言后,意识到自己刚才话题也扯远了,又恢复成怒气冲冲的模样,吼道:“我和你们沈家生意来往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一直相信你们,九天前,我从你们沈家订了七百匹的缭绫,也没检查就拉了回去,可是昨儿个来了个客户,说是要缭绫的,我到仓库里去一看,好你个沈家啊!你们说是说缭绫,在缭绫里面竟然掺杂了尼棉绫给我!”
绫是布料的一种,绫类的布料光滑柔软,质地轻薄,经常用来做裙子和衣裳的里料,而缭绫是绫中最好的一种,属于素绫,全部是用纯桑蚕丝做原料,而尼棉绫则不同,它虽然也是绫,但是其中参杂了棉花和其他东西,虽然看起来和缭绫差不多,但是摸上去,手感要差许多,色光不够漂亮,手感也不够柔软,价格自然要便宜了一大半,是属于中下等织物,两者相差甚远。
张掌柜说完后,特意让人抱了一匹布进来,在云卿面前撕开封口,然后展开在众人的面前,愤怒道:“你看,真正的缭绫落下如水一般柔软,你再看这个,下面波浪边如此严重,很明显不是蚕丝织就,再对着光看,光照耀上去,反射的光芒散而淡!”
张掌柜越说越气,拿起那匹布往桌上一扔,指着骂道:“你好好的去看一看,这到底是什么?!”
云卿眉头轻皱,她不需要再去细看,缭绫和尼绵绫的区别太大,她一眼就能辨别,她转头对着李斯道:“让掌柜查下账本,这批货是不是九天前售出去的?”
李斯得了信,往后去查账,而云卿对着左右伙计吩咐道:“还不去倒杯好茶来给张掌柜。”
“张掌柜,你请坐,若是这尼棉缎真是沈家弄错的,我今日定然会给你一个说法!”云卿客客气气的说着话,实在让张掌柜无法怒目而骂,只得重重的哼了一声,坐在位置上接过伙计奉上的茶。
过了一会儿,李斯便过来回复道:“大小姐,的确是九天前在沈府提了七百匹的缭绫,账目上记得很清楚,我们给的是缭绫。”
“是吧,我就说了,你们还不相信!这个缭绫就你们沈家的最好,我当然是来你们这拿货了,可是就因为相信你们,我检都没检查就拉走了,谁知道竟会出现这种事情!”张掌柜喝了一口茶,声音更大了,几乎是用吼的,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沈家以次充好了。
云卿不开口,走到外面那一车拖来的尼棉绫上,将封口撕开一看,当看到上面一片白色的接口,眼底露出了一抹嘲讽。
“怎么样,都是尼棉绫吧,我没骗你们吧!我告诉你们,这个对我的损失可就大了!你们害得我的客户走了,还损失了名誉,这些损失,都得你们沈家赔!”张掌柜一口气将茶水闷干,站起来浑身得劲的喊道。
云卿的容颜掩在纱帽之下,乳白色的轻纱随着风轻摆,荡出一波又一波的白色波浪,她缓缓的点头,“当然,若真是我们沈家的以次充好,那么以一赔十,那都是应当的。”
张掌柜一听,眼睛都亮了,以一赔十,那就是七千匹缭绫了,这其中的价值可真是不可估计,他等于赚发了,他立即点头道:“既然大小姐你承认了,那就以一赔十吧!”
“慢着,张掌柜,缭绫一匹价值何许,你我心中都有数,以一赔十,沈家损失太重,怎么也得让我好好辨别一下才是。”云卿看着张掌柜道。
“那是,你就看吧。”反正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花样来,张掌柜这次自动自发的坐了下来,满脸神清气爽。
“去,让人去仓库抱五匹缭绫和五匹尼棉绫过来。”云卿吩咐道,李斯立即使了伙计去仓库,转头看着张掌柜隐隐发笑。
过了一会,两个伙计就抱了五匹缭绫和五匹尼棉绫过来放在了桌上,云卿特意让人放在靠近众人面前的地方,然后拿起其中一匹尼棉绫对着张掌柜道:“张掌柜,你看,这是我们沈府所产的尼棉绫,你请看看和你拿的有没有不同的地方?”
张掌柜扫了一眼,哼道:“都是一样的次货。”他的柜中卖的都是高档的丝绸织物,尼棉绫这种东西,他当然不会放在眼底。
云卿点点头,“张掌柜你可要看清楚了,尼棉绫虽然次货,可是也有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说你不懂,你还真是不懂,尼棉绫因为是混杂编织出来,所以不管是哪一家的,尼棉绫的质量相差都不大,在光下都是混杂不堪,没有规律可寻的,如何不同?”张掌柜很是不屑。
“当然,你所说的没错!”云卿将布料的封口撕开,然后在众人面前道:“尼棉绫的布料是不会有什么不同,可是我们沈家的标记却是不同的。”
她一手拿着刚才从自家仓库里撕开的封口,另外一只手拿着张掌柜撕开的布料封口,展现在众人的面前,“我们沈家在半个月之前,全部改用三层的色纸做封口,而这边这一匹布,上面印的日期是在九天前出货,可是大家看这个封口,色纸只有大红一种色泽,这明显就不是沈家的货物!”
半个月前,一得知沈茂出事之后,云卿就想到了商行的事,当即就和李斯商量,连夜将所有的货物包装封口全部改装,外表还是沿用以前的红色封口,但是其实纸张里面是三层极薄的色纸,这样表面上看不出来,当故意从侧边撕开,细细去看的时候,却能看到另外的黄色纸边和蓝色纸边。
这种标志,为的就是防止有人将真货拉回之后,再用次货烂货来诋毁沈家的声誉,当时李斯还觉得太过兴师动众了一点,如今看来,大小姐的确是有长远的目光,能看到这一点来。
封口在众人手中传递,他们都看到了里面的区别,人群里有人开始说话了,“还真的不一样呢。”
“是啊,这张里面是三色的,完全不同,你看看,好厉害,没看过这种标志的。”
……
张掌柜的脸一下就僵住了,他没有想到竟然在封口里面还会有这种手段,顿时恼羞成怒道:“你给我的是缭绫,你现在拿出来的尼棉绫,当然不一样了!”
云卿淡淡的一笑,“张掌柜说的没错,缭绫我们沈家自然也是做了标记,只是张掌柜你真的丢的起这个面子吗?我们沈家所有的布料封口全部都有不同的记号和标记,不管是布匹还是封口,我们都拿得出相应的证据。当初我父亲订下了十天之内发现货物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无故换货的规矩,是为了保障大家的利益,防止货物的意外伤害。可是这种规矩,却被你拿来谋取利益!你从我们沈家买走七百匹的缭绫,然后让人找了尼棉绫来,仿造成我们沈家的缭绫,再来我们沈家闹事!说我们沈家以次充好,败坏沈家的名声,你这么做的目的,是想大赚一笔之后,再和我们沈家翻脸吗?”
面对如此的质问,张掌柜的脸也挂不住了,他站起来,左右看了几眼,恼怒道:“什么仿造,肯定是我伙计搞错货了!我回去看看再来!”
说完之后,赶紧让人拖着那一车子的假货,低着头匆匆的跑了。
“哎呀,张掌柜啊,以后我可不敢去你家买布了,要是你家伙计不小心把尼棉绫拿成缭绫给我,那我可不是吃亏了……”一个人在张掌柜后高声的打趣着,惹来人群里面发出阵阵的哄笑声。
羞得张掌柜埋头使劲的往前冲,一下撞到树上,疼的齿牙咧嘴也不敢停,他本来是想打主意,趁着沈家出事,不敢再出什么事,借着这个敲诈一笔的,谁知反而让自己丢脸了!
一个围观的妇人大声道:“沈小姐,你们家的布好,价值又好,可是不零售,我们买不起啊!”
“是啊,是啊,那缭绫是好料子啊,就是尼棉缎,刚才我看到也是很不错的!”
围观的老百姓倒是没那么多坏心,她们有点凑热闹的性质,李斯要站出来拒绝,云卿却淡淡的一笑,站出来道:“沈家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扬州的父老乡亲支持!方才大家也听见了,张掌柜的虽然是来闹事的,可他也说了,咱们沈家的布料是扬州最好的,为了感谢你们对沈家的支持,今儿个沈家的缎子,最低可以一匹起价,但是仅仅只限今天一天,因为啊,我们沈家,不能和其他的掌柜抢生意哦!”
一番话说又贴心,又带着点打趣,众人未曾想到高门千金也会有这种语气与人说话的,再加上听到可以一匹起价的购买,顿时开始抢购了起来。
云卿趁着人群还没有多到挤起来的时候,由李斯和身后的流翠,采青护着,往后院走去。
“大小姐,这样零卖会不会不太好?”李斯有点担心,毕竟沈家一直是作为最大的供货商的,价格比起其他的商户当然要便宜许多,他担心太多人买,导致其他商户不满。
“我们也只是卖半天而已,夜晚日落就关门了,对他们损失不大。而今日之事,你已经看到了,有那么多人围观,若是他们一句话没有说好,传言就是一句接一句的变化,到时候真变成我们沈家以次充好,麻烦就大上许多了。如今我宣布可以购买平日里买不到的价格购买布料,他们的心里就只有喜悦,只要他们心里偏向我们,所说的话就会自然而然对我们都有利,现在我们沈家,就是要有利的消息和传言,这样才能在出现变故的时候,站的稳稳当当的。”云卿看了一眼忙的不可开交的伙计,柔声说道。
李斯完全没有想到这一个层面的事情,而云卿每次考虑的事情,总是超乎他的范围之内,就像在下棋,走出第一步的时候,云卿往往已经想到了第十步,或者可以说第二十步。
面前这个娇柔的少女,那身躯仿若蕴含着无尽的智慧,那双傲然淡定的凤眸,似乎能将全局都把握在手中,不乱上一步。
李斯坚信,即便是老爷真有不幸发生,在大小姐的带领下,沈家也绝对不会走向衰败。
而外头看热闹的紫衣男子,此时嘴角却微微的上扬了一丁点弧度,这个沈家的大小姐,不可谓不简单,不管是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远谋深虑的敏慧,都比平常的女子要超出许多倍。
站在他身后的小厮却好奇道:“爷,这沈家小姐好端端的零售,弄得店里伙计忙得热火朝天,赚也赚不到什么,不是白亏了吗?”
“这就是你和她的不同。”紫衣男子见那女子已经走入后院,脑中浮现的是她蹁跹的身影,他确定自己曾经见过她,一定见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我哪里和她不同了?”小厮还在好奇。
紫衣男子眼眸一冷,睨了他一眼,“你话太多。”
见男子脸色冷了下来,小厮立即闭紧了嘴巴,他也是跟着爷走到这闹市里,一下放松了,爷可最不喜欢人多话了,他还是闭嘴的好。
夜幕慢慢的降临,迷离的灯火开始沿着青瓦小屋延伸起来,家家户户点上了灯火,而云卿也在此时到了沈府的二门前。
李斯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小姐,那个薛大户,我派人跟踪了他数天,将他的资料和行踪都整理写到这张纸上。”
云卿接过纸来,点点头,“上个季度的账目都收回了吗?”
“除了开始的那些,其他的都无事,我也一直在每个出货点盘看,吩咐了信得过的人盯着的。”李斯皱着眉,一脸肃色道,如今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比起外部的问题,内部出现的问题才最可怕。前几天他就抓到四个偷偷的想要将布成批运出去卖掉的染坊学徒,狠狠的在人前罚了,送到了官府之中。
“辛苦你了,只要渡过这段时间就会好了。”云卿含笑道,脸色浸在淡淡的灯光里,眸中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凌厉。
“我也相信会的。”李斯道。
待李斯走远了,云卿才转身进了垂花门,天色的昏暗让她眼前仿若有一层重重的帘幕拉了下来,额头有一种粘腻的沉重感,她将纱帽取了下来,采青接了过来,心疼的望着云卿:
“小姐,等下回去泡个澡,你今日就早点休息吧,你这样下去身体哪里受得了!”
云卿听出她的关心之意,转头笑道:“你这丫头,是不是自己累了,就想要偷懒了,若真是如此,明日我就放你一天的假,你好好休息吧!”
她平日里和丫鬟们相处的时候,不会一味的只用威严,有时候也要和她们说笑玩乐,这样才能让她们觉得可亲可畏,用人也是一门大大的学问。
“小姐,你回来了,奴婢估摸你这时候该回来了,早让婆子将水烧好了呢。”一进院子,雪兰就迎了上来,殷切的说道。
“嗯。”云卿点头,雪兰若是能将心眼用在好处,即使做丫鬟也是个出色的,这些天她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出入时间,把东西都准备妥妥当当的。
因为采青和流翠每日都要跟着她四处走,雪兰便独自出头,虽然开始很多丫鬟不买她的帐,但是她嘴甜也哄了不少人,倒是把院子管得还似模似样。
当然,也是青莲是个沉稳的,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睛是好用的,问儿单纯,却也不笨,加上有飞丹在那看着,雪兰也不敢造次了。
云卿浸在大大的浴桶里,头靠在弧形的边上,闭着双眸,开始想明日的事情,既然要参加皇商竞选,有很多事情如今也差不多要准备了,该打点的要打点,该送礼的要送礼……
如今已经七月……
七月了……
这么快就七月了,若是这一世没改变的话,马上那件事接着就要来了!
到底会不会来,至少她现在还没有收到消息,如果来的话,以她目前的情况,说不定算不得坏事。
在蒙蒙的雾气之中,一个影子悄然无声的进入了其中……
------题外话------
为了把凤檀引出来…真的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