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他!
居然是何家那个据说已经战死沙场的何七!
难怪,难怪白成欢能够那么容易地就成为秦王世子妃,继而成为皇后,难怪白家能够一飞冲天!
难过和苦涩占据了冯锦娘的整颗心——
若是那时候,不曾嫌弃何家,那如今一切的一切必定都会不一样了!
两年前,何家的大老爷曾经让人来向父亲提过亲,可是父母商议了一番,觉得冯家大夫人都不出面,必定是心中不喜,何况何七在虢州人的眼里,就是个纨绔混混的名声。
再者何家在虢州是望族,但当时何老太爷早已致仕多年,何家在京城的势力和从前比,是远远不如了,而冯家当时,尚算煊赫。
她虽然也在踏春之时见过何七一面,但并未多想。
跟权势富贵比起来,当日的何七在她眼中,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长相俊朗些,并没有特别值得她孤注一掷的价值。
可谁能料到,那个不被人待见的何七,居然成了皇帝!
可恨她身在闺阁,虽然比一般女子强些,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居然一无所知!
这算不算阴差阳错,就这么错过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姚泽赞今夜将护卫皇帝的职责推给了翟峰,应了冯锦娘的请求,在送她回虢州以前带她看看京城的繁华。
但此刻见她失神地望着人群熙攘中说笑而过的那一对璧人,他就明白了。
还是不甘心吗?
他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林薇?
他带着她徜徉在人海灯光中的时候,是有些恍恍惚惚的错觉,仿佛林薇还活着,他还能在上元节以未婚夫的身份,带着羞涩的她出来看花灯,给她买最好看的那盏花灯,赢得她微微一笑。
可惜,他的这点奢望,被彻底打碎了。
“还要往前走吗?若是不走了,我们就回去吧。”
只把她当成一个寻常女子看,姚泽赞就没有了那么多的耐心。
冯锦娘这才被猛然惊醒,心绪杂乱之下,并没有感觉到姚泽赞的冷淡,反倒指了指前面渐渐走远的人,就要追上去:
“那不是白成欢和……”
“冯姑娘,皇后娘娘名讳不是能随便称呼的。你既然明知是皇后娘娘,还以手指点,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姚泽赞这一刻的神情将从前那个待人冷冰冰的付寒诠释得淋漓尽致。
冯锦娘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一阵寒意从心头升上来,她转身看着姚泽赞,恍然觉得这个之前还待她柔和人此时,像是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我只是,只是想要找她问问,为何要对我冯家赶尽杀绝……”
“若你连这都不清楚,那你冯家落到这个地步,也该无话可说才对,况且皇后娘娘已经明确说过,不想再见你,若是让你到了她的面前,那就是我的失职与罪过了。我们回去吧。”
姚泽赞看着皇帝与皇后两人消失在人群中,转身而回,也不管身后的冯锦娘有没有跟上来。
冯锦娘有心继续追上去,可她到底是站住了脚。
从姚泽赞的话中,她也能听出来,那贵为帝后的二人,就算是穿着寻常人的衣服,走在街上与常人无异,也不是如今的她轻易可以靠近的了。
而姚泽赞——
这已经是她在京城最后的依靠了!
冯锦娘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灯笼提竿,转身追上了姚泽赞。
但她没想到,回到宁国公府之后,更大的打击在等着她。
“冯姑娘你回去以后收拾一下,明日,我就让人送你回虢州吧。”
姚泽赞进大门的时候,忽然回头道。
“为什么?”
冯锦娘站在宁国公府大门外高高的台阶上,惊愕地仰起脸,楚楚可怜。
她知道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她好,可这个缘故,只够支撑他对她好这么几天吗?
“我们非亲非故,冯姑娘久居宁国公府,会被人非议的,为了姑娘的清誉,姑娘还是早回虢州为好。”
为了她的清誉?
要真是为了她的清誉,那当初,为何将她带回宁国公府?!
冯锦娘愤怒而不解,而她的丫鬟得知消息后也是惶惶不安。
“小姐,宁国公要将咱们赶回虢州,怎么办?”
怎么办?
冯锦娘坐在暖意融融的屋子里,心渐渐凉了下去。
能怎么办?
她几乎可以想见她回去以后的人生——
作为被皇帝彻底厌弃的冯氏一族所出之女,父亲又丢了官职,她的以后,无非就是在虢州找一个家世平平的男人嫁了,然后过着泯然于众的日子,直到死去的那天。
她如何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人生?
丫鬟的絮絮叨叨还在她耳边响个不停:
“回去以后老爷和夫人也不知道会给小姐找个什么样的人家,还不如留在宁国公府……”
要是平时,冯锦娘早就出声呵斥制止了,可此时,她已然无心去追究丫鬟突然的嘴碎是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还是试探。
是啊,宁国公府多好,至少,比她所能预见的人生要好上无数倍。
夜渐渐深了,宁国公在灯下静默地看着手中的书。
外面的风声也慢慢停了,只有燃烧的炭块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除了满面风霜,从身影来看,完全还是昔年温润如玉贵公子的时光。
直到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谁?”
姚泽赞眉头紧拧地抬起头。
这种时候,宁国公夫人是从不敢打扰的——在一个字儿也不认识的她眼里,读书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每逢他看书,她就远远避开。
“姚大哥,是我。”
门外传来甜美的少女嗓音:
“如今夜长,我亲手炖了甜羹,想请姚大哥尝一尝。”
姚泽赞“啪”地一声将书反扣在了书案上:
“回去!”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举动,代表着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一股深深的怒气从姚泽赞的心底升腾而起——她这样的心思,真是糟蹋了她与林薇的那几分肖似!
“姚大哥,我……”
“不管你怎么想,立刻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冷厉的声音将门外的冯锦娘震在原地,欲要推门的手僵在了身前,手中的托盘摇摇欲坠。
她脸皮再厚,也觉得羞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还是忍不住追问:
“姚大哥,您……我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好?还是我有什么不及夫人?您要是对我无意,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带你回来,只是看你可怜罢了……”
姚泽赞觉得头疼,尽管他什么都没做,可也真是犯了一个大错。
“你没什么不好,但你是你,不能跟我的夫人相比。”
“若是我一定要相比呢?姚大哥,你就当真,一点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我并不是非要跟夫人比,我是真心仰慕姚大哥,就算我留在您身边,只能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屋外的女子如泣如诉,屋内却忽然寂静了下来。
不远处的拐角处,一身锦衣的妇人咬牙切齿地往这边冲:
“这个狐狸精!贱人!”
“夫人,冷静!您这个时候过去可就坐实国公爷和她私相授受了啊!”
她的贴身嬷嬷到底有经验,一把拉住了她。
“可她这么不要脸,国公爷怎么会不动心?”
宁国公夫人很绝望。
府中不是没有小妾,可这样的一个娇滴滴又能豁出去脸皮的女子要是留下来,以后还有她站的地方吗?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姚泽赞的脸色已经完全凝结成了冰霜。
前一刻还说对他真心仰慕的女子,立刻就被他的肃寒之气吓得后退了一大步,几乎撞在了廊檐下的柱子上。
“冯姑娘,其一,我的夫人在我危难之时嫁给我,于我有大恩大德,你根本不能与她相提并论,更不用说比得上她。其二,我对你,并未有过半点喜欢,你想错了,我也不可能留你在我府中为奴为婢。冯小姐难道要我因为收留你一时,就得负责你一辈子?”
“如果冯姑娘还要纠缠,那不必等明天,我立刻就让人送你出府!”
“我……我……”
冯锦娘嗫喏了两声,终于无地自容,扔了手里的托盘,捂着脸转身跑远了,隐隐还能听见她的哭声。
宁国公夫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躲起来别让夫君看见她——
他觉得她对他有大恩大德,那个女子根本就比不上她?
她在他心里,居然也有这么好的时候?
心思简单的宁国公夫人立刻就哭了起来。
一边的嬷嬷急得将她往回拽:
“夫人,快走!被国公爷看见可不得了!”
姚泽赞却已经闻声看了过去,然后走到了妻子面前,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眼前妇人的相貌只是平平,气质更是带着些粗俗,在灯下眼泪模糊的样子也狼狈不堪,毫无国公夫人该有的风范。
可她也是个好人家出身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后宅,从没嫌弃过他落难时的卑微,不离不弃。
他是不能再辜负她了。
“国公爷,我……妾身,妾身……”
见到气度与寻常男子根本不一样的丈夫,宁国公夫人还是习惯性地像初次见他一样紧张,胡乱用袖子揩了揩眼泪,又心里懊悔自己这般不雅,他定然会厌恶。
姚泽赞却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帕子,温柔地替她拭去眼泪:
“丽娘,你不必担心。任她再好的女子,我都不会再纳妾的。”
“真的?”宁国公夫人欣喜又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可您已经纳了三个妾室……您要是真喜欢这个冯锦娘,妾身也不是不容人的……”
京城的上元节,她在西北的时候就听说过,向往了很久。
可是他从来都不曾带她出去过,今夜,却带了那个女子去观灯,要说不喜欢,宁国公夫人不敢信。
姚泽赞见她这样,越发愧疚难过起来:
“不是的,我纳妾,并不是喜欢她们。只是那时候,我初到西北,朝不保夕,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在别人的刀下,我怕我死了,姚家就要绝了后。所以我才想着,多生几个孩子,仅此而已。”
“丽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能在丈夫远赴京城之后,在西北带着嫡出庶出的一大群孩子和三个妾室将日子撑下去,宁国公夫人也是个很坚韧的女子。
可今日,面对着与从前完全不同的丈夫,她却怎么都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国公爷,这么多年……其实没什么的,能在您心里占个地方,妾身觉得很值得……”
她说了一句,又停了下来。
她还是嘴笨,就像当年第一次见到他,对着那样好看的他,她什么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姚泽赞却伸手,第一次很温柔地将这个手足无措的女子揽入自己怀里:
“不光是占个地方这么简单……以后就只剩下你了,不要害怕了,谁也没有了。”
从他回到京城,得知林薇死讯的那一刻起,他觉得自己少时所有的情感都随着林薇的逝去埋葬了。
他不可能再在心底放上别的人,包括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没有人得知他心底埋藏的这座坟墓,也没有人能跟他说一句,惜取眼前人。
可等那兵荒马乱的岁月过去,重新安定下来,他有闲暇好好看一看自己的妻子的时候,才发觉她的眼泪,原来也是能刺痛他的心。
他曾经更名付寒,字冰心,寓意心如寒冰,此生不能再暖。
但坎坷岁月得一人相伴,重回昔日家园,他觉得,那个姚泽赞或许能回来了。
乍雪初晴,月色无声。
他牵着妻子的手,尽力迁就着她的不知所措,步履坚定。
“丽娘,我们去看看孩子们,然后,我带你去街上看灯。”
“孩子们都睡了……这个时候了,还能跟得上吗?”
宁国公夫人惊喜又忐忑。
他轻轻颔首:
“能的,还能看一看最后的美景,以后每年都会带你去。”
宁国公府的红梅,在落雪后的天气里,开得格外妖娆。
姚泽赞带着妻子路过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祖母,父亲,继母,二弟泽许,三弟泽嘉,妹妹泽熙。
他的家人们,大概也都能回来了。
月光如轻纱,铺满脚下的路。
或许他这辈子的使命还没完成,但他愿意好好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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