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成霖告辞离去,萧绍棠发现白成欢的眼圈儿是红的,可她的眼珠,却是闪耀着亮光的。
“你怎么哭了?可是徐成霖惹你生气了?”
萧绍棠明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不,萧绍棠,哥哥简直是救了我……”
白成欢的笑容就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让萧绍棠觉得这世间都是灿烂光明的。
生气与活力再一次从白成欢身上漫了出来,那些看不见的阴霾仿佛一夕之间散尽。
就冲着这一点,萧绍棠对徐成霖那丝若有似无的敌意也在顷刻间消散殆尽了。
威北候夫人和李氏也几乎是在同时发现了白成欢身上的变化,两人高兴之余也不禁感叹。
威北候夫人一高兴,差点说漏了嘴:
“到底是他们兄妹俩这打小儿的关系好……”
话说到一半,发现李氏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忙不迭改了口:
“看我,一高兴就胡说,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虽然是义兄妹,但也是兄妹缘分深厚,成霖才能劝得动成欢……”
李氏心里是早就知道威北候夫人待成欢如此亲厚必定是有原因的,威北候夫人说这话她也不能细想深究,只点点头道:
“不错,我看着徐世子实在是个贴心的兄长,不像我家那个孽障,只知道惹自己亲妹子生气,实在是愧为兄长!”
亲妹子……威北候夫人心里酸溜溜的,成欢如今是人家白家的亲女儿呢。
不过她面子上还是撑住了:
“话哪能这样说,你家祥欢这是对着亲妹子才敢肆无忌惮,不怕自己妹子怪罪呢,我看他也是个知礼的好孩子。”
两人互相捧了几句,又说笑了一阵,才将这件事情放下了。
威北候夫人回去之后,才拍了拍心口,对高嬷嬷道:
“我这以后说话可得小心,可别一不留神给成欢招麻烦!”
成欢死而复生这件事,她就连自己的亲哥哥忠义伯都没敢说。
如今满京城的人除了他们一家,也就是梁思贤知道。
不,晋王和皇帝……怕也是知道的。
不过晋王虽然胡闹,也没对人说过这话,皇帝似乎也从来没有对人说过。
这要是被心思不好的人知道了,对成欢的名声可是大不利,寻常人谁能接受得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孤魂转生呢?
高嬷嬷见威北候夫人心神不宁,就劝道:
“夫人也别过于担心,老奴瞧着,那白太太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她从前未必就没有疑惑,但她什么都没说,夫人该放心才是。再说她又是三小姐如今的亲娘,她害谁也断然不会去害三小姐。”
威北候夫人点头道:
“这我知道,她疼成欢的心和我是一模一样的,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我就是担心别人的猜疑。”
说完了又叹气:
“罢了,如今人人都说我对成欢好,是因为想要奇货可居,借着她给威北候府谋富贵,之前我还不忿,如今想想,如此也好。”
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怀疑成欢的来历了。
她如今有光明正大的身份,有大好的人生,威北候夫人总算觉得,差点将她压垮的这场风雨,就要过去了。
次日,秦王在府中专门设宴招待李氏。
对于白炳雄没能来京城,秦王是有些愧疚的,亲自向李氏敬酒:
“如今京城初定,大局未稳,所以只能劳白将军暂且驻守西北,看守大齐门户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本王。”
李氏对秦王的客气很是惶恐不安,起身回道:
“王爷言重了,臣妇的丈夫是王爷的属下,自然是以国家为先,又怎么敢怪罪王爷?”
秦王更是感激万分:
“夫人能如此深明大义,本王十分敬佩,待禅位大典过后,本王会让绍棠诏谕礼部,为白家与夫人封诰!”
虽然李氏如今还没有诰命在身,但是秦王已经口称夫人,这已经是十足的礼遇了。
李氏心里感激,但跟秦王到底生疏,只能按规矩谢恩。
待秦王离去之后,席上只剩下李氏与白成欢,外加一个萧绍棠,气氛就自如了许多。
白成欢就觉得很遗憾:
“原本想着您和爹爹都能来,以后就不必回虢州去了,看来……”
若是白炳雄常驻西北,那李氏纵然不必再回虢州去受白家人的气,但是多半也是要去西北陪伴他的。
李氏倒是很想得开:
“这有什么,军伍之人原本就是四海为家,你的外祖母当年也是跟着你外祖这有过来的。”
说完,怕萧绍棠多想,又笑道:
“你爹爹说了,每逢大齐皇位更替,最怕的就是西北胡人生乱,动荡不安。他是自请留驻西北的,这也是王爷倚重,等安定下来,他再来京城看你,那时候,岂不是更好?”
萧绍棠也知道李氏是顾及他,连忙道:
“岳父大人辛苦了,也多谢夫人体谅,等禅位大典过后,我必会封赏白家。”
说到封赏白家,李氏其实是不在意的。
要说有功劳,那也是丈夫和女儿在军中摸爬滚打,厮杀得来的,但是按着孝道和规矩,这荣耀是要算到白家,尤其是白老太太头上的,李氏觉得心里不畅快。
但还是道了谢:
“既然如此,臣妇就先谢过世子殿下了。”
然后又看着白成欢,眼神不舍:
“其实封赏倒是其次,但愿世子殿下无论日后如何,不忘初心,对成欢始终如一,就是臣妇最大的慰藉了。”
萧绍棠到底曾经是李氏熟悉的那个何七,跟他说话,李氏算是有几分真性情流露出来。
萧绍棠就起身应道:
“夫人放心,小婿必定不负成欢!”
散席了之后,李氏就私下里和白成欢嘀咕。
“我从西北走的时候,还听说的是秦王入主京城,怎么好好的,就成了世子殿下登基了?我还是觉得你们太年轻了……”
李氏并不是热衷富贵的人,反倒根深蒂固地认为皇家凶险,萧绍棠不过十八岁,而她的女儿,过了年也才十八岁,这样年纪就要做皇帝,做皇后,在李氏看来,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大概是王爷不想留在京城吧,王爷原本也不是擅长处理政事的人,这件事来得也突然,世子殿下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心里,也是不情愿的。”
萧绍棠至今对秦王心怀芥蒂,父子之间的关系较之从前更是冷淡了许多,白成欢看在眼里,也无可奈何。
李氏沉吟了一番,也只能罢了:
“世子殿下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这些女眷,更没有置喙的余地了,只不过你们日后入主宫城,千万记得要谨慎小心,这皇权之路,步步艰险,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娘亲,你待我真好。”
白成欢依偎在李氏怀里,心里一片暖意。
她的两个娘亲,都不是贪慕虚荣的人,在她们眼里,她这倒不像是要去做皇后,反倒像是要赶赴刑场,让她们皆是提心吊胆。
将来,就是为了让她们安心,她都绝不会让自己落得像上一回一样的下场。
李氏不禁道:
“这有什么办法呢,当初要是知道最后你还是搅了进来,我说什么都不会放你来京城!”
白成欢软声宽慰她:
“娘亲,您不是一直夸我聪慧吗?您不用这样担心,我会谨慎小心的。”
“罢了,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要你在京城好好的,你爹爹与我,就能安心在西北,至于世子殿下说的封赏……”
李氏到底是咽不下心里那口气:
“到时候要是封赏白家人也可以,但是除了诰命金银,其他的一概不许!”
白成欢想了想,就点头应允了。
原本父亲就已经与老宅那边分了家,就算是封赏诰命,最多也就是到白老太太就罢了,断然没有连着老宅那边所有人一起封赏的道理。
到了晚间,白成欢窝在萧绍棠怀里跟他闲聊的时候,就将李氏的意思说了。
萧绍棠在弘农县的时候,对白家老宅那边分家之后,又屡屡算计白炳雄一家的事情,也是心知肚明的,就答应了下来:
“既然岳母大人都这么说了,我心中就有数了。等你做了皇后,岳父就可以受封承恩公,岳母也就有一品夫人的诰命了,给白老太太封一个诰命,也算是全了岳父的孝道,旁人无可指摘罢了。至于其他人,全听你的!”
白成欢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李氏心里的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白成欢也并不赞成给白家乍然富贵的机会。
白家并不是世代勋贵,也不是诗书传家,就凭他们做事的风格,也足可见底蕴有限。
白家老宅那些人,见利忘义的性情摆在那里,如果给了过多的荣华富贵,还不知道要兴出什么样的波浪来。
李氏原本要搬到原先白成欢给她置办的宅子里去住,但又放心不下白成欢,索性就住在了秦王府里陪伴女儿。
在李氏的监督之下,白成欢的吃喝更比往日精细,没几日就将掉下去的肉又长了回来,威北侯夫人等人看着也彻底放了心。
进了腊月,日子过得飞快。
到了腊月初五,东南林稻城的贺表就到了京城。
江南士林原本还有人控诉秦王府是逆贼,但是江南州县的官员早就在林稻城大军压境之下给京城秦王府上了贺表。
宋氏一族的宋长卿更是联合几大望族,历数皇帝的倒行逆施,与控诉秦王的士林儒生一番舌战之后,江南士林也纷纷偃旗息鼓,由宋家领头,向秦王府表示拥护。
而以崔家为首的世家们,也纷纷遣家族继任者亲自来京城,以示对秦王府的忠心。
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朝臣原先有多少不服,也没人能再说什么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八,禅位大典这一日。
礼部的人早先已经将做好的朝服送到了秦王府,受禅台也已经完工,一切布置停当。
这一日的早朝,皇帝登上受禅台,亲口下诏,将皇位禅让于秦王世子。
“朕在位五载,无德无能,朕深感惭愧,无颜对列祖列宗。今有秦王世子,于社稷有功,于天地有德,堪比尧舜,朕深羡之,愿以江山社稷授之,愿借尔之功德,成大齐之盛世,黎民之安泰。”
“臣惶恐耳,固不敢受之。”
秦王世子按规矩谦辞,表示不受。
皇帝再让,秦王世子再辞。
君臣二人完成了礼部要求的三让三辞之后,禅位的程序算是正式开始。
秦王世子已经提前三日,开始沐浴斋戒。
口头受禅之后,他就跟随皇帝出宫,率领群臣,前往太庙祭祖。
去岁祭祖的时候,皇帝上给祖宗的香火断了,结果皇帝就绝了嗣。
很多大臣都暗中担心,怕皇帝会在香火上在动什么手脚。
但是皇帝这一次再给祖宗上香,却一切顺利。
秦王世子给列祖列宗上香的时候,也毫无异状。
原本还有些不服的宗室,到了此时,才算彻底没什么可说的了。
祖宗都认了,他们还能如何?
祭完祖回来,皇帝与秦王世子又前往社稷坛行告天礼,禅位一事,正式受天地认可。
之后,君臣又重回太极殿,在一系列繁琐的参拜仪式之后,秦王世子与文武百官跪于殿中,听方含东跪读禅位诏书。
在那道被皇帝重新修改过的禅位诏书宣读完毕之后,才有翰林院学士上前,引秦王世子至皇帝面前,受皇帝亲授天子印。
所谓天子印,即是玉玺。
皇帝手持玉玺,却迟迟没有递给萧绍棠。
萧绍棠也不急,君臣二人站在高高的丹阶上,四目相对。
“接了朕的玉玺,就要对着朕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了,秦王世子可心甘情愿?”
皇帝面带微笑,但唇角的讥讽显而易见。
“想要夺朕的天下,还偏偏要做出假惺惺的虚礼,萧绍棠,成欢知道你是这样虚伪的人吗?”
“三跪九叩……”
萧绍棠面无表情地将皇帝的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神情傲然:
“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显然并不愿意跟皇帝多说话,垂下了眼睑,根本就不在意皇帝是不是故意为难:
“皇上若是心甘情愿,那就将玉玺交给臣,若是不情愿,那就改日也行。”
皇帝一眼就看了出来,萧绍棠根本就没有将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萧绍棠脸上的神情,无非就是在告诉他,他已经无路可退!
皇帝内心的屈辱感几乎忍不住要爆发,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如何?
只不过,他绝不会让他遂心适意!
皇帝露出了恶毒的微笑:
“朕真想摔了这玉玺,看看你们秦王府,要如何名正言顺,可是……朕想一想,就算是为了成欢吧,这玉玺,赏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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