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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国丧

一世成欢 玖晴 4490 2021-03-28 14:01

  熙和四年,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三月三,皇帝大婚。

  威北候嫡女徐成欢被册为皇后,由皇帝亲迎,嫁入宫中。

  先是皇帝亲迎,再是十里红妆,这一场举国欢庆的婚事轰动了整个京城,也羡煞了无数的京都女子。

  “看看,都说女儿家看命,你看看人家这命!”

  “是啊,出身候府,跟皇上青梅竹马,如今又要做皇后,这徐家三小姐的命,真是再好没有了!”

  鞭炮鸣响,鼓声细乐渐远,跪送皇帝的銮驾与女儿的花轿出门之后,威北候夫人立刻转身回到内室。

  “夫人,夫人您慢些!”

  后面的嬷嬷丫鬟紧跟着进来,却看见刚刚还端庄持重满面笑容的威北候夫人伏在挂了天青色锦帐的千工拔步床上,肩头耸动,哽咽啜泣。

  “夫人,这是大喜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您……”

  跟随威北候夫人三十多年的老嬷嬷想劝解几句,却又住了口,心里一阵酸痛,挥挥手让跟进来的丫鬟都下去。

  “夫人,您心疼三小姐,舍不得她,老奴心里都清楚,可是这天底下,女儿家总归要出嫁的,小姐嫁去的地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去处,她要做的,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您可别再哭了,被人瞧见,总是不好。”

  “这可是我从小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女儿啊,虽说不是我……可到底是我的心头肉啊!皇宫那是什么地方,成欢她心思单纯,到了那吃人的地方,可怎么过!”

  威北候夫人回过头来,保养得宜风韵尤存的脸上泪痕斑斑,胭脂水粉都被冲掉了一大半。

  “夫人,这话可不能说啊!”

  三十几年了,自家小姐从当年的忠义伯府大小姐成了威北侯府的当家夫人,这气极了就言语不忌的性格还是没能改一点点。

  “这是我自己家,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女儿嫁了,从此就是皇家人了,想见一面都难,你叫我怎么不伤心!偏她一心里就只有皇上,不肯听我的话!”

  面对从小陪伴她长大,后来又陪她出嫁成了她心腹的嬷嬷,威北候夫人把心里话诉了个痛快。

  从圣旨下来开始,她就满心不情愿。却碍于天家威严,人前不敢露出半点,现在女儿终于被送出门去了,她这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

  “皇后是尊贵,可是我们威北候家的女儿就稀罕这皇后的尊贵不成?我就想要我女儿顺顺遂遂,夫妻和美,偏偏要去那深宫去!”

  老嬷嬷不说话了。眼见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办法平息夫人心中嫁女的失落难过的,别说是夫人不愿意的皇家,就算是夫人满意的人家,这嫁女儿,也终归要哭上一场的。

  威北候夫人正哭得抽噎,就听见门帘掀动的声响,还有丫鬟仓促的见礼声。

  “侯爷,世子!”

  随着脚步声,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老嬷嬷也赶紧行礼:“侯爷,世子!”

  一身紫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摆摆手,径直走向正哭得悲悲切切的侯夫人。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就知道,你这一哭,谁都劝不住,还得我来哄你!”

  年近五旬的威北候身材高大,脸型宽阔,典型的武将世家出身,对着夫人,却和声细语,伏小做低。

  老嬷嬷往后退了几步恭敬站好,对此习以为常。

  要不是侯爷这么二十几年地惯着夫人,夫人哪里能还是这么娇纵的性子。这么说起来,去做皇后的三小姐,这一点上,倒是真不如夫人有福分啊,毕竟小姐的夫君可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这小脾气什么的,是万万不能有的。

  威北候夫人正一腔怨气没处撒,就揪着威北候捶打起来。

  “你还有脸来劝我,还不是你,从小的让成欢有事儿没事儿进宫去陪你妹妹,现在好了,做皇后了,称了你们家的意了!”

  “哎呀,这夫人你可冤枉我了,欢儿做不做皇后,我都是威北候,我有什么可称意的!事已至此,你就往好的地方想想吧,你看,历代皇帝大婚,哪有亲迎是自己来的啊,都是王公大臣代替,可是你看看咱们欢儿,皇上亲自来迎娶,这是多大的脸面!再说他们有这么多年的情分,皇上又不是贪花好色的人,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了,不还有淑太妃照应吗?宫里又没有太后,欢儿也不受婆婆的委屈,还有亲姑姑照应着,怎么都是一辈子的安享富贵,你有什么可哭的?”

  威北侯世子徐成霖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站在廊下望着沉沉的夜色,心如刀割。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眼中的热潮。

  母亲尚可以大哭一场,他能到哪里去哭一场呢?

  威北候府直到过了亥时才彻底安静下来,白天得了丰厚赏钱的下人们也都满心欢喜地进入了梦乡。

  威北候世子的书房也一样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个寂寥的人影默默地坐在屋顶的黑暗中,遥遥地望着皇宫的方向,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枚已经旧到开始褪色的如意结。

  成欢,你终于嫁给他了,一定很高兴吧?

  你终于彻底不要你的哥哥了。

  子时还没过,就听见威北侯世子的书房传来杯盘摔碎的声音。

  “你说什么?!”

  虽然半夜就接到了皇后遇刺的消息,但是直到第二天寅时快过了,威北候一家才看到女儿的尸体。

  “成欢!”

  威北候夫人只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威北候在宫中冰冷的地上碰破了自己的额头。

  徐成霖向着那已经毫无声息,只余一身大红色凤袍鲜艳夺目的女子扑过去,却被皇帝一把挥开。

  “谁都不准接近她!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年轻的皇帝还穿着大婚的红色龙袍,怀抱已经死去的皇后,神情暴戾。

  “你把我妹妹还给我,还给我!”

  红了眼的徐成霖发出狼嗥一样的悲号,就要对皇帝拔剑!

  密密麻麻的皇宫护卫立刻围了上来,要把他剁成肉酱!

  “住手!”皇帝背对着他们开了口。

  “把他给朕扔出去,不要惊扰了皇后……”沙哑疲惫的声音传来。

  “萧绍昀!萧绍昀!”

  平日里忠心耿耿的御前护卫徐成霖声声嘶喊,带着彻骨的恨意传入帝王耳中。

  山河环绕,却伊人已去。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成欢,再也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了。”

  皇帝哀伤的脸紧紧地贴在她冰凉的颊边,红色的龙袍衣袖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她从脖颈到前襟的鲜血。

  威北候一家的哭声响彻了皇宫。

  好好的女儿送出门去,转眼就成了冰冷的尸体。

  什么担心,什么不舍,通通都再也用不着了。

  举国欢庆的喜事立刻就变成了国丧,还没来得及卸下的红绸又匆匆换了白布。

  朝堂上开始了第一拨的争吵。

  皇帝不顾宗室大臣的反对,坚持要把皇后葬入皇陵。

  “谁再敢说她不吉利,我就要了谁的命!谁再敢反对,就去给皇后陪葬,我皇家的陵墓,不在乎给你们这些外人一个附葬的尊荣!”

  不过一个死人,皇帝发了这样的狠,谁还争个什么劲呢?

  但是随之而来的一道诏书,却让朝堂之上彻底炸了锅。

  “威北侯徐氏嫡女成欢,朕亲册之皇后,淑慎懿恭,柔顺肃雍,倏尔薨逝,朕心深为哀恸,凡王公大臣,诰命起,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今葬昭陵,待朕百年之后,与皇后合葬,自今起,至朕百年,永不再立后。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虽然大婚之夜就薨了,但是徐成欢是皇帝亲自下旨册封的皇后,按皇后仪制下葬,这没有办法,争也争不过皇帝,王公庶民禁筵宴婚嫁也没有问题,甚至皇帝百年之后要和她合葬,这也正常,帝后情深,但是这永不再立后,问题就大了!

  一国之君,岂能因为一个女人不再立后!

  徐成欢的死,虽然举国哀悼,但是没了皇后,又有多少有女儿的人家开始打这个宝座的主意!

  让一个死人永远地挡住别人正位中宫的路,让大齐朝这一代帝王没有嫡子,上至朝廷,下至黎民,谁也不能答应!

  “皇上,万万不可啊!”

  礼部官员几乎把头磕破,满朝文武在皇帝上朝的太极殿前跪了三天,大批的官员挨了廷杖,也没能阻止这道诏书的颁发。

  谥号为孝元皇后的徐成欢,死后极尽哀荣,举国哀悼,凡有御前痛哭不诚者,甚至遭到了皇帝的贬斥。

  只活了十六岁的徐成欢成了大齐朝无数女子最羡慕的人。

  生前得到了皇帝的爱,死后依旧得到了无上的尊荣,甚至皇帝永不再立后的承诺。

  徐成欢带着无数的羡慕与荣耀风光葬入皇陵,皇帝在她的棺椁落葬的时候甚至晕厥了过去,醒来后又亲手为她撰写了长达千字的祭文,时时悼念。

  这样来自帝王的深情让人动容,却也有不领情的人。

  威北候一家痛失爱女,对皇帝的种种漠然视之,而在御前拔剑,直呼皇帝名讳大不敬的徐成霖,被御史弹劾要求定死罪,虽然皇帝为了刚刚死去的皇后,不忍责罚,但是徐成霖还是一意孤行抛弃了御前侍卫的大好前程,自请离开京城,前往西北戍边。

  京城外的十里亭,徐成霖整了整肩上的包裹,对威北候和威北候夫人拱手告别。

  “孩儿去了,父亲母亲请回吧。”

  “成霖,你就不能不去吗?”威北候夫人不舍地扯着马缰,一双眼睛含了两包泪。

  徐成霖看向城门的方向,目光狠绝。

  “母亲恕孩儿不孝,我要是日日在那人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忍不住就要将他千刀万剐!”

  到那时,可真就是灭门的祸事了。

  单人一骑绝尘而去,威北候夫人掩面痛哭。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女儿没了,儿子又要去边关,刀剑无眼啊……”

  “别哭了,成霖是我们武将世家的世子,自然迟早要入军中的,没事的,他锻炼锻炼也好。”

  威北候安慰着痛哭的夫人,却目光沉沉地盯着儿子远去的孤单背影,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造了什么孽?不过是因为沾染上了皇家!

  三月的风带着柔和的温度,如同美人拂面,但是对于赶路的人来说,心都被掏空了,哪里还感觉得到半丝暖意。

  成欢死了,他的成欢,死了!

  徐成霖一路疾驰,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侍卫同僚偷偷跟他说的话。

  “成霖,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那晚,昭阳殿,根本就没有任何刺客的痕迹……”

  皇后下葬之前,整个昭阳殿的侍卫被皇帝以护驾不利的罪名全部赐死,包括偷偷告诉他这个话的人。

  萧绍昀,萧绍昀!

  千里之外,虢州。

  她拨了拨颊边已经发硬的头发,一股令人恶心的溲味钻入鼻孔。

  几乎是恶心到窒息,她从来都没有面对过这么恶心的味道。

  可是她摸了摸自己脖间,又觉得心中安稳。

  没有伤痕,没有喷涌的鲜血,什么都没有。

  那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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