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肯等一等,为什么不肯!”
她疯了一般将他的手打开,哭喊着怒骂。
即使她知道再等一等也未必能将小十救下,即使她知道这样的她像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可她的悲伤和怒气,该向谁倾泻呢?
他无奈地叹气,抬手将地上气息全无的人翻转了过来。
“当初遇见你的时候,箭术不精,准头不行,差点误伤了你,是我的不是,可如今,你怎么对我的箭术还是这么没信心?”
“你亲手杀了小十,你居然还有脸说这样的话……”
白成欢哭骂到一半,忽然就戛然而止,手指颤抖着指向了地上被翻过来的人!
坚硬的盔甲下,露出的是一张臃肿破碎的脸,一根利箭,正自下而上,斜斜地穿过他的喉间,一片血肉模糊。
“这是……”
她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一个念头,却又不敢相信。
“这是永昌伯林翰,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小十。”
萧绍棠抬手虚虚地遮在她的眼前。
“不要看了,免得吓到你。”
地上的人死状太过凄惨,他并不愿意让她多看。
“那,那小十呢……”
她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瞬间就恢复了清明,有些迷惘。
她可是记得永昌伯的刀就架在小十脖子上的……
“他没事,就是脖子上以后留个疤而已,死不了的……不过,皇帝那边会不会让他活,那就不知道了。”
他眼神黯了黯,携着她的手站起身,望向远处。
高大雄伟的函谷关在沉沉的夜色里像是一尊亘古不变的巨兽,守护着中原大地。
他们的脚步,终于踏过了这里。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是大齐最为肥沃的广袤土地。
“走吧,我们入关去。”
萧绍棠率先迈步走了出去,神色间却清冷如这漫天的月色,并没有夺得这“天下第一关”的欣喜之色。
“萧绍棠!”
白成欢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紧跟着追了上去,有些怯怯地跟在他身后。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错怪你了……”
萧绍棠没有回头,却在心里叹气,这个傻瓜,为了别人说恨他,难道他不该生气吗?
他打算好好地治一治她这个动辄就把他往坏处想的毛病,所以忍着没有理会她的小心翼翼,只大步地向前走。
白成欢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各种赔不是,各种好言哄劝。
“萧绍棠,是我没看清人就怪你,是我混账……你别不理我行吗?”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不会随随便便就误会你!”
“嗨,嗨!我跟你说话呢!”
萧绍棠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一直朝前走,直到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才停了下来。
身后传来白成欢哀怨的声音: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嘛……”
她还是徐成欢的时候,除了娘亲,她极少哄人高兴,后来重生到了白家,李氏更是把她看得眼珠子一般,都是哄着她,更不必她去哄着别人,而萧绍棠,从来都没有这样待过她。
此刻她满心愧疚,却是茫然而无措的。
听着她难得娇软下来的声音,萧绍棠忍着想笑的冲动,回过头的时候,脸色又是一片冷凝,严肃地看着她:
“知道错了?”
“嗯嗯,知道错了!”她点头如小鸡啄米。
“冤枉我了?”
“嗯嗯,是我冤枉你了!”
“以后还恨我不恨?”
“恨……呸呸,不恨不恨!”
白成欢差点咬到舌头。
萧绍棠终究还是被她这样蠢萌蠢萌的样子破了功。
无论她怎么样对待他,似乎只要她稍微地低一低头,他就再也无法硬起心肠。
冷凝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朝着她伸开双臂:
“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过来吧!”
她盛满可怜兮兮的眼睛倏然就亮了起来,惊喜而雀跃,像只小燕子一般飞快地向他扑了过去,投入了他的怀中,身上坚硬的盔甲与他胸前的甲片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两人跨上战马进入城门的时候,白成欢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永昌伯的尸首。
“命人将他好生安葬了吧。”
永昌伯林翰,与从前的徐成欢只是照过几次面,并无交情,可他也只不过是皇帝推出来的一个牺牲品而已。
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关内,早已兵败如山倒。
永昌伯被萧绍棠一箭封喉,又被陆同从身后推了一把,跌下城楼暴毙,喝醉了的将官们一无所知,而宋长卿与宋温德,自始至终,就没有出现过。
章千总带着士兵苦战,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自己数次向营内求援,却没有人理会,他终于在天光微明之时,看到秦军的旗帜在函谷关的城楼上飘扬起来!
晨曦照在秦军玄色军旗上,看得章千总眼前一黑——函谷关已经彻底失守了?
秦军吹响了胜利的号角,赵文松带着人登上了城楼高声喊话:
“缴械投降,一概不杀!”
“大人,咱们是不是,败了?咱们快逃吧?”
一直跟着章千总的士兵恐惧地问道。
章千总望着视野中越来越多的黑甲秦军,赤红着双眼举起了刀:
“不许退,誓死一战!”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明知道此时唯有逃亡才能留得一条命,可他还留这条命做什么呢?
晋王反叛,永昌伯以死殉国,宋长卿与宋温德定然与那些将士长醉不醒脱不了干系,这个时候,他就算逃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萧绍棠与白成欢带着秦军进驻函谷关的时候,章千总已经被赵文松带人逼到了末路。
他们远远地犹能看见章千总正在奋力拼杀,虽然身边已经堆叠了层层叠叠的士兵尸首,却根本没有退缩之意,悍勇依旧。
“这样的人,却一心跟着皇帝,真是可惜了。”
萧绍棠对这样悍不畏死的忠勇之人一直很敬重,此时见章千总穷途末路却还不愿意投降,心里很是惋惜。
“那就把他收过来,就不可惜了!”
白成欢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就有人带着老少妇孺十数人走了过来。
白成欢找了块高地,命赵文松带着这些人全部站了上去,对着章千总喊话。
“章士德!你不惜命,要与我们死战到底,但是你抬眼看看这些人,他们的命,重不重要!”
正拼命砍杀的章千总听到这声音立刻就看了过来,等看清初升的旭日照耀下的老少妇孺时,瞳孔猛缩,脑中嗡地一声炸开了:
“赵文松你这个直娘贼!拿老子的家人来做威胁老子,你这个畜生!”
赵文松听见他愤怒的骂声,不怒反笑:
“骂别人之前,先拿镜子照照自己!要说畜生,也要先说说你自己!当日是谁在弘农县拿着世子妃的家人威胁我们?你能做初一,我们就做得十五!”
笑完了,还故意拿刀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
“如今我们世子殿下与世子妃不计前嫌,只要章千总愿意归降世子麾下,我们殿下与世子妃就愿意将过往一笔勾销,日后咱们同心同德,共赢天下!章千总要是非要白白赔上自己的命都要跟我们世子作对到底,那就休怪赵某刀下不留人了!章千总以为如何?”
“赵文松!”
章千总目眦欲裂,但是看着在晨风中瑟瑟发抖的老父老母,惊慌害怕的妻子儿女,望着周围荒凉一片的死尸,最终悲号一声,扔了手中的刀!
京城。
冀州的战报飞驰入京城,破开初冬沉夜的雾霭,直指皇宫。
正被噩梦缠绕的皇帝猛然被惊醒,梦中的惊惧可怖与耳边危急的战报一起,让昭阳殿中弥漫着瘆人的气氛:
“虢州全线失守,知府开了虢州府城城门投降,秦军已经开始攻打冀州……永昌伯战死城头,晋王被秦军俘获,秦军趁势占据河东,虢州千总章士德归降秦军……”
一个又一个不详的消息在皇帝耳边回荡,如同猛然扑上来的猛兽,就要将他吞噬——
他的天下,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他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皇帝的头脑有那么片刻是空洞的,等他眼底渐渐积聚起血色的时候,前来奏报的武官听到了他困兽一样的怒吼:
“宋长卿呢?宋长卿去了哪里?宋温德呢?”
“宋,宋公子……与宋大人,一起,一起消失了……”
那武官对那场当事人所剩无几的仗,根本不知道其中详情到底是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秦军攻入冀州之后,冀州的官员猜测出来的。
可他虽然害怕皇帝发怒,战战兢兢几乎语不成句,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
“知府大人与守备大人援助不及,只能派卑职连夜进京报信,还请皇上速速派人前去支援!冀州,冀州只剩下三万兵马了啊!”
冀州的兵马当初增援西北,已经调走了两万,虽说与胡人和谈之后皇帝下令重回冀州,但是回来的军队还不足一万,后来增援虢州又被永昌伯带走了一万。
而秦军那边,秦王世子原本就带了兵强马壮的五万虎狼之师一路东进,攻下陕州虢州之后又占据了河东,一路整合,如今已经有八万之众,任谁面对这样的敌人,都会胆寒。
皇帝愣了一会儿,忽然张口,猛地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冀州只有三万兵马了,雍州也只有五万,而京卫的兵马,他这个皇帝还只能调动一半,他拿什么去支援冀州,去保卫他的天下?!
“皇上!”
刘德富惊呼一声扑了过去,却被皇帝一把推开。
“去,叫人,召集百官,朕要早朝!”
大齐已经不管事情太久的官员第一次在三更半夜就被人挖了起来上早朝。
一个个在黑黢黢的路上摸索着进宫,心里又恐慌又害怕!
“秦王爷当年多忠心耿耿的人,怎么会到如今这一步啊!”
有当年的老臣进太极殿的时候,还在悲怆地抹眼泪低叹,待到抬头看见金座上面无血色的皇帝,才顿时止了哭声,默默地在殿前站好。
但是皇帝已经瞧见了他的眼泪,也敏锐地听到了他的哭泣。
“拖出去,杖毙——既然心里想着秦王,那就去给他陪葬好了!”
那老臣一路悲号着被人拖了出去,余下群臣齐齐噤声,就连受了风寒的,也拼命忍着,连一声咳嗽声都不敢再发出来。
“如此昏君,活该今日,活该今日啊!”
殿外传进来被拖出去的老臣凄厉的惨呼,伴随着他绝望之下的叫骂,让听到的人头皮一阵发麻。
皇帝却浑然不觉自己的残忍,阴鸷的目光再一次盯住了瑟瑟发抖的群臣。
“你们领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朕给的荣华富贵,如今国将不国,你们一个个怎么都不说话了?倒是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告诉朕,怎么抵抗秦军啊!”
大臣们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个个在心头腹诽。
这说话的,被拖出去杖毙,不说话的,也不对,这纯粹是不给人活路啊!
永昌伯这才走了多少天,就已经横尸虢州,连个囫囵尸首都回不来了,他们谁还敢再当出头鸟去送死啊!
太极殿上的气氛像是凝滞了一般,最终大臣们将目光齐齐地投向了丞相方含东,意思很明显,平日里皇上那里有什么好处,都是你方大人一个人得了,这个时候,该你出力了!
方含东也明显感觉到皇帝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头皮一紧,立刻搜肠刮肚地想主意——他也怕万一京城失守,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方含东能混到丞相这个位置上,除了拍马屁最和皇帝心意,他也算是有些聪明劲儿,想了一阵就出列道:
“皇上可还记得秦王府为什么造反?”
一提这个,皇帝的脸色立刻就黑了,方含东这不是揭他疮疤吗?!
虽然秦王没有明确出面,一直缩在西北不出头,可谁不知道秦王世子打的旗号就是要报弑父杀母之仇?
他堂堂一个皇帝,想要暗杀秦王,居然没成功,还招得秦王造反,这简直就是他这个皇帝的奇耻大辱!
方含东一看皇帝脸色不好,立刻就解释道:
“皇上,秦王府造反的根由,在于秦王遇刺与当年秦王妃在宫中罹难。如今秦王还好端端的,这事情,好好跟秦王世子解释,想必天下臣民是会站在皇上这边的。至于秦王妃……”
方含东厚着脸皮将他的主意说了出来:
“皇上,您要为秦王府主持公道,将当年的凶手交出来,方可平息秦王府的怨气!”
“你这是要朕向秦王府逆贼低头?!”
猛然听到方含东这样的话,皇帝震怒不已,他绝不要向秦王府低头!
方含东心里暗叹,到了如今,两方比比,不低头还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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