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有限,随着时光的流逝,记忆中逝去亲人的音容笑貌难免日渐模糊。
然,那份发自心底的情感却会日渐深沉。
人的心中,总是有些许个深埋的角落,是为逝去之人而准备的。
宁家人正是如此。
就算宁老侯爷已经逝去多年,但对宁家人而言,宁老侯爷除了是他们满心爱戴敬重的亲人之外,还永远是他们心中的支柱,永不倾倒。
宁老侯爷的英年早逝,是宁家人心中一直以来无法消散的痛。
当然,除了宁家人以外,同样对宁老侯爷之死无法释怀之人还有许多。
比如说大齐之主齐文帝,大齐丞相阮丞相,还有宁老侯爷昔日部下,千千万万的百姓…
身为宁老侯爷唯一的女儿,宁雨秋更是如此。
宁老侯爷是她最为敬重爱戴之人,在她的生命之中,宁老侯爷的分量从来居高不下。
就算是当年她执意跟随贺良前来渤襄,亦是因为宁老侯爷给了她勇气。
宁雨秋永远记得,宁老侯爷临终前不久,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女婿纯良,行必有因,为人妻房,当劝其莫要过于强执,若无果,你需谨记,女婿并非不良之人。’
正因为有父亲的这句话,宁雨秋坚持陪在贺良身边。
她深爱贺良无疑,但若要她在父亲与贺良之间选择,她纵使难以抉择,也必定会忍痛选择前者。
然,有了父亲的肯定,她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当年众人以为她为了一个负心男子背弃自己的家族,实则她从未背弃,她只是默默地坚守心中所爱和父亲临终遗言。
她笃定的相信,父亲不会有错,贺良并非不良之人。
为此,宁雨秋这些年来受尽了苦楚,但心性坚定的她一直相信,终有一日,雨后彩虹必会惊艳现身!
此刻,众人为宁老侯爷英年早逝而伤怀。
宁雨秋却站起身来,她环顾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宁薇身上,她伸手拍了拍宁薇的肩膀,轻声说道:“都说,月满则亏,人生无法全然圆满。”
“父亲早逝似乎让宁家的圆满缺失了一角。然,我一直坚信,父亲他从未远离,他一直如从前一般慈爱的看着我们,我宁家其实从未缺失什么。”
宁薇抬眸看向宁雨秋,脸庞滑落两颗晶莹。
宁雨秋所言让宁薇心中好受了许多,她不知人死后会如何,但她愿意相信祖父从未远离。
她甚至想过,或许死去的祖父已经成为了仙人,为了庇佑他们这些后辈,这才给予了宁薇重生的机会。
当然,这些只是宁薇的臆想,根本没有定论。
就算宁薇坚持自己的这个想法,亦无处寻求肯定!
但有一点不用有任何怀疑,宁老侯爷虽死犹生!宁家人皆是宁老侯爷生命的延续,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有些些许宁老侯爷的影子。
就像宁雨秋,以前宁薇以为她是个懦弱的女子,很多人甚至认为她不配做宁老侯爷的女儿,明明在贺府受苦却不敢反抗的她,实在没有宁老侯爷的半点风骨。
然而,如今看着宁雨秋,宁薇的想法却完全不同。
姑姑非但不懦弱,相反她是个极其坚强刚毅的女子,她从来不曾有愧于宁家之名。
她身上从来不乏宁家人坚强和重情的特质。
“姑姑,从前薇儿对您误会良多,还望姑姑莫要怪罪。”宁薇含泪拉住宁雨秋的衣摆。
宁雨秋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顶,微笑着回道:“先前姑姑的确不争气,哪能怪罪于你?”
“不,姑姑并未…”
宁雨秋挥手打断了宁薇的话,“若当年我力劝将军与我开诚布公,而不是一味等待,或许现状又会有所不同,说到底,还是我处事不够清明所至。”
“哎…”说到此处,宁雨秋轻声叹气道:“这些年我伤透了你祖母的心,如今想来真是无脸见她。”
听到这话,宁薇心神一紧,“姑母…”
宁雨秋连忙说道:“你放心,就算无颜相见,我亦要厚颜而至。”
说到这里,宁雨秋想起昔日未嫁之时的场景,轻笑道:“别看你祖母为人严肃,其实她最是好哄,几句好话便能让她忘却以往的不快,这些年,她只是在等我说句软话,我心中很是清楚…”
说着说着,宁雨秋渐渐红了眼眶。
她明知太夫人好哄,这些年却未曾与其掏心倾谈一回,实在不该。
幸好她尚有机会,如若不然,只怕此事会变成她的终身遗憾。
事实往往如此,有时候总以为时日还多,有些藏在心中的真心话迟迟没能说出口。
然而,世事难料,天灾*猝不及防而至,当面临永久分离再无相见之日时,人们往往悔不当初。
早知道,就该早些说出心中的话;早知道,就该多陪陪重要的人;早知道,就该看看那些一直想看的风景。
当初宁雨秋落入文氏手中,她最遗憾的莫过于没能与太夫人和解,还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没曾想,竟然命不该绝。
这一回,她不想再做拖延。
她心中暗下决定,只等贺良身子康复,她便要奔赴京城,给太夫人赔礼道歉,与她彻夜长谈。
……
海边之城的晚风,总是带着淡淡的海水味道。
王府花园的一处偏僻小亭,帷幔随着晚风轻柔飞舞,曼妙多姿,拂过亭下花间,惊起丝丝沁鼻花香。
宁薇取出从京城带来的茶叶,素手芊芊,煮水烹茶,面容素净,倍显清丽。
茶香袅袅,佳人在畔,齐玄宸惬意侧卧亭边长椅,姿态慵懒闲散。
因此时即将入夜,且此处无人会来,两人卸去了所有伪装,真容终于得见天日,只是除了影卫无人得见。
齐玄宸耷拉着眼皮,一双桃花眸眯成一对迷人的弧度,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正在烹茶的宁薇。
亭下百花争艳,不及他眼中的女子分毫。
宁薇动作轻柔的倒出壶中热茶,顿时,茶香四溢。
齐玄宸翻身而起,大步走到宁薇对面坐下,执起玲珑茶杯置于鼻下,轻嗅几许,感叹道:“多时未曾品尝此茶,倒是颇为想念。”
宁薇笑了笑,“记得你从前不喜品茶来着。”
“那是从前,从前不知世上还有此种好茶,正如以前不知世上有你一般。”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宁薇红了脸颊,粉面桃腮的她分外好看,齐玄宸差点看傻了眼。
宁薇娇嗔的斜了他一眼,轻声道:“也不知你是从何处学的如此油嘴滑舌,信不得!”
齐玄宸微微一愣,“不是说女子爱听情话么?爷说的可是真心话,怎么就信不得了?”
“这又是打哪听来的?”宁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齐玄宸如实说道:“兵士们临睡之时皆会说起家中妻房。”兵士远离亲人,心中思念,是以每每聚在一起,家中娇妻便成了他们恒古不变的话题。
一言一辞皆满含深情,一字一句皆透着深刻的思念。
齐玄宸虽很少参与他们的话题,却也听了不少。
宁薇捧着茶杯,闻着茶香,轻声说道:“朝廷对兵士颇为体恤,家乡离得近的兵士,每年都有探亲的机会,可若是离得远,就只能凭着一纸书信寥寄思念,当真令人唏嘘。”
齐玄宸深以为然,他点头说道:“大齐地域宽广,南北相隔极远,兵士大多远离故土,此事避无可避。”
顿了顿,齐玄宸又道:“渤海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屯有许多未曾记录在案的兵士,这些人见不得光,自然无回乡探亲的机会,只能常年待在军营寸步不离。”
“这些兵士本身并无错处,渤海事必之后,可否将他们编入兵士名册?”
宁薇见齐玄宸杯盏以空,遂放下茶杯,执起紫砂茶壶,为他续上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