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藤壶忽然想起董宗源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总觉的黑暗中到处都是眼睛,每一双都盯在他身上,看得他无处躲藏,亦不知该怎样脱身。
可是现在,她却有同样的感觉,这林中虽然空荡荡的,可她却觉得树干后、树杈间到处都是黑洞洞的眼睛,它们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在她寻找它们的时候,又飞快的躲起来,似是不想被她发现它们的真容。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一点点充斥到心头,犹如一把浓赤的火焰,将她的每一个毛孔都烧得炸裂开来。
“哗啦。”
背后忽然一阵轻响,藤壶猛地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后面密密匝匝的树影,嘴里轻吼一声,“是谁?”
没有人回应她,她却看见自己身后有一排脚印,亦步亦趋,跟得紧紧的......
它们是什么时候跟上她的?从墓园出来之后?还是离家的时候?亦或是,在她亲手杀死王家三口的时候,它们就跟着她了,此后的几年,它们一直都在,如影随形,只是她从来没有发现罢了。
想到这里,藤壶心里像被一只手猛揪了一下,她又朝身后望了一眼,忽然加快脚步,踉踉跄跄地朝前面跑去,裸露在外面的脸蛋和双手被枯枝刮破了,她也毫不在意,只一心想逃离这个如地狱一般的地方。
可是那些眼睛却并未放过她,它们时不时在树枝间偷偷闪现一下,又快速隐去,把她吓得心惊胆战,有几次,甚至腿一软,差点跌倒在雪地上。
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消失,“窸窸窣窣”的,紧跟在后面,仿佛贴着她似的,没有一点间距。
“走,你们都走,我杀死你们都是有原因的,你们生前一个个把我视为蝼蚁,踩在脚下,现在死了,又有什么脸来缠着我?我不怕你们,我一点也不怕你们。”
藤壶一边说一边频频朝后挥手,似是想将那些无形的东西赶走一般。
可是她嘴上虽然硬气,心里却是切切实实地畏惧了,脚步都有些打颤,每踩一步在雪上,仿佛都费劲了她浑身的力气。
不知为何,她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个婴孩的模样,它还不到一尺长,小手小脚仿佛还未绽开的花骨朵,气若游丝地冲自己挥动着。
它,总没有对不住自己的地方吧,可是,谁让它是他们的孩子呢,所以它就算被杀了,也是活该,就当是为父母抵债吧。
“哇......”
树林上空忽然响起一阵哭声,脆嫩,却带着深深的绝望,藤壶猛地停下脚步,扶住一株大树站住,抬头望向头顶黑漆漆的天空,大口大口朝外呼着白气。
她的心一点点揪成一团,硬邦邦的,卡在胸腔中,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眼泪顺着她青白的脸颊落下,将她的脖颈都濡湿了,她急促地喘息着,冲上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不想的,我不想杀掉你的,可是,他们把我逼上绝路了,我要让他们尝尝我受过的痛,让他们知道肝肠寸断是什么滋味。”
说到最后,她的泪忽然收住了,十指攥成两个拳头,嘴角恶狠狠朝上一提,将心里昙花一现的那点温情和悔意全部驱散了。
她回头望向身后,对着那串脚印看了许久,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笑得她眼泪直流,弯着腰半天都直不起身子......
“藤壶啊,你如今竟连自己的脚印都怕了吗?这林中就你一人,当然只有这一串脚印,你怎么疑神疑鬼到这个地步,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了。”
自嘲地说完这些话,藤壶慢慢直起身子,直视前方那一片粉妆玉砌的天地,将滑落在地上的包裹重新捡起,又一次迈开大步朝前走去,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步伐稳当了许多,也坚定了许多。
可是她只用这样一种勉强堆砌起来的姿态走了几步,便脚下一空,直直坠下,落入一个大坑之中。
她像溺水的人一般,慌乱地拍打着周围的积雪,强撑着站起身时,才发现这个坑并不深,还未将她的身子完全湮没,不过雪已经将全身的衣服浸透了,面料变得又湿又硬,挂在身上,驱走了最后一点暖意。
藤壶恶狠狠地骂了几句,扒着坑沿刚准备爬出去,却发现自己的包裹也落在积雪中了。她不得不重新蹲下身子,伸手在厚厚的雪中刨来刨去,那包裹中装着她全部家当,她后半辈子就要倚赖着它们生活,是万万丢不得的。
可是坑中的积雪很厚,藤壶兀自在里面摸了半天,还是未能寻到那个小小的包裹。她心里焦躁起来,眉头越蹙越紧,索性整个人扑到积雪中,两条胳膊在里面胡乱拨拉,期望用最快的速度将包裹找出来。
如此乱摸了半天,她的手终于触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藤壶心里一喜,慌忙将那东西拽住,可是连扯了几次,包裹却像被钩住了似的,怎么都拽不出来。
藤壶急了,用尽全力将那小包袱朝外一扯。
她终于成功了,虽然身子仰面倒在坑中,包裹却被她拿在手上,而且那包裹还是严严实实的,里面的银子一点也没有漏出来。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背上包裹,两手攀住坑沿准备翻身上去。
可是一只脚刚翘上去,还在坑中的另外一只脚却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那东西冷得吓人,寒意透过鞋面直钻进藤壶的体内,把她冻得一个哆嗦。
不过,身体上的寒冷还是次要的,当她看清楚那个抓住自己的东西时,整个人不由地打了个大大的寒噤,半挂在坑壁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娘子,你为何......要带走董家的东西?”
一个熟悉的声音,轻飘飘的钻进了藤壶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