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作几天前,君生肯定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他了,心里还会暗自觉得这个男人莽撞,谈婚论嫁这种事情哪里是能这样随口说出来的。
可是现在,她却一动不动的想了很久。他的话像一包热水,将她从头到脚都暖热了,她看着张睿,他英俊的脸庞上,每一根汗毛都被身后的太阳染成金黄色,简直可爱极了。他甚至连问都没问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么带着孩子般的稚气,没半点犹豫的将“我要娶你”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这种没有半点矫饰的淳朴,本和君生这种容不下半点瑕疵的性格很是契合的,而且也确确实实打动了她那颗看似坚强果断,实则软弱不堪的内心,可是,脑海里却突然闯进了翠羽的影子,她笑着,“君生姐姐,你猜,那张公子到底是看上我们其中的哪一个了?”
君生垂下眼睛,“我不能答应你。”
说完,她便朝亭外走去。
张睿跟在她身后,就像一只突然被抛弃的小狗,“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唐突了,你误会了,其实那天在凌云山,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你,所有女孩儿中,只有你没有带花,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姑娘太特别了,所以才故意与你们搭讪,想引起你的注意,后来我回到家里,娘竟然告诉我她帮我说的那门亲事就是你,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真的是欣喜若狂......”
“张睿,”君生突然站住不走了,张睿也赶紧收住了脚步,避免自己撞到她身上,“别说了,不提这个事情,我们还是朋友。”
张睿听她声音极是冷淡,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吓到了君生,她真的从此再也不理自己了。
张睿就这么随着她一直朝前走,就像方才一样,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默默的走着路。偶尔迎面走过来几个行人,都会对他们多看上两眼,还以为是小两口闹别扭,所以男的一直跟在女的身后,甚至有几个多嘴的路人还冲君生喊了几嗓子,“喂,看你这官人多体贴,生了气还担心你一个人回娘家不安全,你就不要再为难他了。”
君生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的朝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到了最后,两个腿都已经走不动了,身上的衣衫也全部湿透了,她才满意的停下来,随意的在路边坐下。这一停下,她才发现张睿还站在自己身后,同她一样,衣衫浸透,气喘吁吁。
“谁让你一直跟着我了,难道真的怕我一时想不开,自尽了不成?”君生嗔怪道,心里却陡然升起一丝暖流。
看到自己的心思被她说破,张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你......不会做傻事的,是不是?”
君生无奈的笑笑,“我心里烦的时候就喜欢这么走路,走着走着,很多事情就想开了,包袱也没有了,虽然出了一身汗,但也很是痛快呢。”
“那这件事你可是想明白了?”
君生又是一笑,这次的笑容轻松了很多,“嗯,想好了,若爹非将我许配给我不愿嫁的人,我就剃了头发,做姑子去,倒也落得一生清净。”
张睿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苦笑道:原来,你宁愿做姑子也不愿嫁给我,真真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他转了个话题,“君生姑娘,这几日你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趣,不如出来散散心,那日我看你对钟婆婆很是上心,要不明日你过来,我们一起帮她收拾收拾屋子可好?”
***
秋日的黄昏来的比夏天快的多,还没等树叶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程牧游忙完一天的公事,信步走到院中,他看到院墙对面的葡萄挂的更密了,一串连着一串,在暮色的衬托下,像吊在藤上的鬼魅。
秋风渐起,将地上的清尘也掀起来,朦朦胧胧灰扑扑的一团,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刚想吩咐下人把庭院打扫一下,却冷不丁看到对面的穿堂里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清尘飘飘悠悠的落下,程牧游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贤弟,你终于回来了。”
刘叙樘冲他笑笑,笑容只浮在面皮上,看起来很浅的一层,“程兄可愿再收留我几日,此去汴梁路途遥远,想在程兄这里歇个脚。”
程牧游点头,“反正我也拦不住你,贤弟想住几日就住几日便是。”他回过头吩咐下人,“给刘大人备水更衣,他在外面奔波了这么久,也该好好歇歇了。”
是夜,右耳顶着满身星光悄悄潜进新安府,他一个个房间看过去,直到发现刘叙樘住着的那间屋子,才轻手轻脚的打开门,一点点的挪到他的床边坐下。
“这只刺猬,一月未见,人真的是瘦了不少,差点就认不出来了,”右耳看着刘叙樘青白青白的一张脸,眉目中间的眼睛慢慢显现出来,那只竖起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刘叙樘的前额,发出了淡红色的异光。
刘叙樘哼唧了两声,轻轻的摇了摇脑袋,过了一会儿,他紧紧握着的两个拳头慢慢的松开了,眉间的纹路也舒展摊平,嘴角却多了一丝笑,似乎是梦到了什么极其舒心的事情。
见他这般模样,右耳遂将眼睛合起,他撇撇嘴,“也不知道她为何对这个小子格外上心,见不得他日益憔悴,非让我来帮他清理清理这满是创口的脑瓜子不可。”他又看了刘叙樘一眼,拍拍手站起来走出房门,身子一跃就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霁虹绣庄,右耳看见晏娘难得的站在院中等自己回来,“都办妥了?”
右耳点点头,“明日一早,他虽不会忘记那些伤心事,但是脑袋里却会被另一种记忆所取代,我在梦里暗示他,他的家人已登极乐,让他不要再牵挂,如今,帮他们找到真凶才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看到晏娘满意的点头,他才又问道,“我不太明白,你为何偏偏要帮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