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先是一愣,然后争先恐后的朝她追去。
“不能让她跑了。”
“到了玉河,就再难抓住她了。”
“要用血,要用她的血来祭天,龙王才会原谅我们。”这声撕心裂肺的吼是刘家婆子叫出来的,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疯狂的光,似乎早已忘记冷钰曾亲手将一碟子珍珠交到了她的手上。
我像中了邪似的跟着人群朝前走,推推搡搡之间,看见白勇第一个冲过去,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砰”,船桨砸在冷钰的后背上,将她整个人砸倒在地上,冷钰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漾出一个轻蔑的笑,手撑着地慢慢的爬了起来。白勇知道那个笑是什么意思,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那笑分明在告诉他:白勇啊,我用血泪救了你的儿子,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吗?
被这个眼神盯着,白勇有些退却了,他站着不动,旁边的人便也不敢动了,他们看着带头的白勇,脚下踟蹰着,却始终不敢朝前再迈出一步。
冷钰蹒跚着继续朝前走,终于走入了来远桥,她站在桥头,又一次回头望向村落,这里,是收留她抚养她的地方,也是想要取她性命的地方,若是可以选择,她一定不会来到这里,何苦呢,看遍了世间最冷的面孔,最终还是要落得同样的下场。
想到这里,冷钰回过头,徐徐踏上桥面。
她仿佛和来远桥洁白的桥身融为了一体,圣洁,美丽,还带着点点亮光。
一阵风刮过,将她宽大的袍子吹起,风过之后,久未谋面的雪花突然从天而降,它们纷纷扬扬的飘向大地,将天地罩入了一片苍茫之中。
“下......下雪了?这么说,这旱情不是她引起的?”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白勇回头恶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不管是不是,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还想着回头不成?有胆子的,就跟着我上,今天定不能让这妖女跑了。”
话毕,他便第一个冲上来远桥,身子高高跃起,船桨重重的朝冷钰的肩膀砸去。身后的几个人见他如此生猛,也跟了过去,手里的船桨朝着那个雪白的影子纷纷落下。
整个过程中,冷钰一声没吭,鲜血将她周身染得通红,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朵艳丽的花。就在大家都以为她已经不行了的时候,我却看见这朵备受摧凌的花竟然一点一点的朝前蹭着,朝着来远桥的另一端爬去,她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像一匹红色的缎子,连接着玉河和村庄。
白勇他们几个也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冷钰竟有这样的生命力,在受了上百下棍击之后还依然活着。只有我知道她为何这样执着,她想回到玉河,那里是干净的,即使只剩下一洼水,也能让她自由的呼吸,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
“砰”的一声,冷钰终于爬到了冰面上,这声响似乎惊动了那几个已经杀红了眼的男人们,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举着船桨朝她跑去。
到了冰面上,她似乎终于看到了希望,身子也灵活了很多,她手撑冰面拼命朝这那个冰窟窿滑去,身后的男人们却走两步摔一个跟头,根本追不上她。
终于,她来到了朝思暮想的河水旁,身子一斜就滑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冷钰要得救了,虽然她身受重伤,但毕竟是鱼人,说不定来到水里就可以痊愈了呢,但我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那水只有小小的一洼,是根本不可能逃走的,更何况,身后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根本没有打算放过她。
他们举着船桨来到冰窟窿旁边,一下一下的朝水面砸去,将她每一根骨头都砸的粉碎。
透过冰面,我看到她始终静静的浮在水里,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她就这么坦然的迎接了自己的死亡。
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几天后,我按照她吩咐的去庙里接回了那个孩子,由于内心实在愧疚,我又把老爷的神龛拿回家,生辰死日,逢时祭拜。
那孩子就是奚城,我从未说起过他的身世,可是却发现他的性格几乎和冷钰一模一样,单纯得有些傻气,对谁都是一副掏心掏肺的耿直心肠。我想我可能没办法实现自己的承诺了,我根本不可能将他培养成一个完完全全的“人”,所以我时常会担心,担心他的赤诚会在某一天化成一柄利剑,将自己刺伤,就如同他母亲那样。
好在奚城并不像其他鱼人一样,他不会滴泪成珠,遇水身体也不能变成鱼尾,所以一直未被人发现他的身世。
故事讲完了,奚伯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最虚伪的那一个,我带给她的伤害不比其他人少,却在人们诋毁践踏她的时候,从未站出来过。”
刘叙樘知道奚伯说的都是事实,但却不忍再刺痛他,他静默着,为冷小姐悲惨的身世伤神不已。
孔周却走上前,“老爷子,你是虚伪,但又不单是虚伪那么简单,是你的静默成全了那部分人的恶,你根本就是他们的帮凶,和白勇他们没有任何区别。”他的口气里全是嘲讽,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把刀,深深的扎入奚伯不堪一击的心脏。
“孔先生,你说的没错,”奚伯站起身,眼睛里光彩全无,“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要和村民们一起瞒着你们,怕你们查出事情的真相,现在我算是想透彻了,十年前的那场恶行,我根本不是什么旁观者,我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进去,所以我才怕,怕你们将那件事揭露出来,怕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被奚城看见。”他发出了像哭又像笑的一声长叹,“如今,我也不想在这世上苟且存活了,还请先生行个方便,了解了我这条老命吧。”
“你不能死,”一直没有发话的余灿儿突然说话了,他走到奚伯跟前,眼含泪光的望着他,“你是奚城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他全部温情的来源,你若是死了,他恐怕会和他的母亲一样,对这里失望透顶,甚至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我的族人建了这座桥,不是为了在两个世界种下仇恨的,几百年来,这座来远桥不仅仅是在互通有无,更在你们和鱼人之间建立了某种无法割舍的情谊,难道你现在要彻底毁掉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