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今重重吼了一声“是”,便率众朝门口走,可一行人还未走到屋外,却听到了程牧游的声音。
“慢着,史今,这张床的床脚怎么在渗血呢?”
史今吃了一惊,连忙回头,朝那张靠着墙的大床走去,可他在四周转了几圈,终于还是砸吧了一下嘴巴,犹疑着冲程牧游说道,“大人,这哪里有血,莫不是大人......看走眼了吧?”
程牧游还是盯着床头不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极轻的话,“史今,让他们先去找人,你去看看这床下有什么。”
史今虽然不解,却仍按他的吩咐走到床边,用力将那张精雕细琢的木制大床搬起来,俯身朝里面观望。
“大人,这下面......这下面的地砖好像是被重新砌过了,您等等,我把它撬开......”
砖块被一块块挖了出来,史今忽然倒抽一口凉气,高声道,“大人,这下面果然埋着东西......”
......
......
当那个破旧的木箱被搁在面前的地板上时,程牧游耳边又传来了一丝压抑的低咽,这声音很熟悉,不过史今却听不见,只自顾自地打量着那只箱子,口中疑惑道,“把这东西砌在地下,难道这董宗源竟然偷偷存着私房钱不成?”
程牧游还是静默不言,他抽出长剑,一把插进木箱的缝隙中,“哗啦”一下将箱盖掀开。
一股掺杂着腐味的腥气扑了出来,把史今呛得捏着鼻子朝后退了两步,可是,在看到箱中那个血淋淋的尚未闭上眼睛的头颅时,他缓缓放下了手,呆了半晌,才从嘴里憋出几个字,“这个女人......把......把自己的丈夫藏在床下了......”
***
雪越下越大,虞山村的山冈、树林、房屋,都被大雪压在下面,白茫茫一片。高高低低的树枝上,托着大朵大朵的雪团,风一吹,便落到地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好像轻轻的脚步声。
这声音引得程牧游不断地回头张望,连续扭了几次头之后,连他都觉得自己过于小心了,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一个独身女人罢了,怎会让你忌惮至此,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了?”
这么想着,他便大踏步的朝前走去,可是每当身后有异动时,却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确认无人之后,才敢放心地继续前进。
雪花夹杂在冷风中,在他眼前肆虐飞舞,遮挡住他的视线。程牧游紧握在手中的火折子几次三番被狂风吹灭,所以他干脆弃之不用,将之丢在地上,迎着漫天风雪艰难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还四处观望,希望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冷不丁的,一根承受不住重压的枝条从天落下,整个砸在程牧游的身上,给他盖上了厚厚一层雪衣。
他唬了一跳,在发现那不过是一根枝丫时,忙伸手把脸上头上的雪拍掉,又抖了抖袖子,将身上的雪全部震掉。
可是整理干净后刚一抬头,便看到一个花不溜秋的人影从不远处一闪而过,一下子便隐没在大雪中,不见了。
程牧游冲那人怒斥了一声,将长剑握在手上,快速朝那人消失的方向跑去,好在他人虽然不见了,脚印却留在厚厚的积雪上,所以他顺着那些深深的印子,朝前跑了约摸有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在一株高大的老松前面,站住不动了。
脚印消失了,就在这株松树下面,他眼前除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就只有这株如青塔一般的参天大树,它苍翠挺拔,虽然树冠上面压了重重的积雪,却仍然生机勃勃,看不出半点凋败之色。
可是程牧游却无心欣赏美景,现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都被热血涨得要爆开了,在身体里突突地跳动着。
那是复仇的热血,它似一杯酒,味美却含着剧毒,把他的脑子熏得有些眩晕。
他盯着那株大树,手里紧紧攥着剑柄,一步步朝它靠近,靴子踩在雪地上,每发出一声轻响都能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呵呵......”
树后面忽然传来一阵笑,笑声很轻,被风撕扯地四分五裂,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可是程牧游却脚步一滞,认出了那个声音。
与此同时,树后慢慢探出半个人影:董夫人,不,或许叫她藤壶更加合适,她穿着一件油亮发光的貂绒袄子,两手扶着树干,上半身从树后面探出,冲他温柔一笑,轻声说道,“大人,几日不见,您倒是消瘦了不少。听说,您已经找到蒋姑娘的尸首了,看大人这模样,现在应该是悲痛欲绝了吧。其实我不想杀她的,这么个美人儿,杀了她我也于心不忍,可谁让大人多管闲事,步步紧逼,藤壶也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大人放心,蒋姑娘死时,并未受多大罪,因为我一刀子下去,便将她的后心扎穿了,她甚至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那么去了。”
“大人,您怎么了,您的脸好红,是生气了吗?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我吗?可惜您是官,我是民,大人就算想杀我,恐怕也得顾虑自己的身份。”
程牧游看着前面那个女子,她虽然削肩细腰,弱不禁风,可是身体里却蕴含着一股狠劲儿,尤其是她的眼睛,那么冷,像堆满了积雪,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仿佛被她的目光锥痛了。
怪不得那朱公子要将她转手于他人,有这样一个人夜夜陪在身旁,恐怕是无法安枕而眠的吧。
念及此处,程牧游轻轻抬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你想故意激怒我,让我将你斩杀于此?不过你打错了算盘,我不会在这里杀了你,我会将你绳之于法,将你的罪行昭告天下。”
说完,他便朝那株雪松走去,可是刚走出几步,却脚下一空,重重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