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示意卫氏和红花退后,冯尧伦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忽然就无限期待。宝珠你要同我说什么?
如果是冯尧伦再次想开口,他很想极力的赞美的是,宝珠的美貌。
御花园耸翠环云,台榭红妆下,宝珠依然是最耀眼的。
她又换上一条烟华裙,顾名思义穿在身上好似一团烟华。烟华中有紫色详云,有红色霞彩,有黄色娇蕊。而宝珠在烟华里面,似另一团夺目烟华。
宝珠从来不是过于纤细的骨感美人儿,她尚且还有几分嘟嘟圆。但说她丰满,她香肩单弱,削而往下,骨骼匀称,又不是丰硕美人。
穿上显高挑的衣裳,宝珠就是纤柔的;此时是一团烟雾裹宝珠,宝珠像倚住云彩般,朦胧而让冯四少心跳不已,宝珠今天是一团烟华。
让人看不清楚,却又悸动。
冯四少在御宴上也有了酒,他出来是散心再寻找母亲姐妹的,但现在母亲也不想去找,人也醉意更重。
宝珠,竟然能出落得的这么好?而再次心痛上来,宝珠是跟了别人才这样的好,这真让人不能接受。
冯家的教育里,最主要的是收敛,冯四少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开始扮相老成。但热情、沸腾、冲动……谁没有呢?
只有在合适的时候,才会合适的爆发出来。
冯四少眸子焕发出神采,神采中不乏失去的懊恼,他正要唤声宝珠说点儿自己的心情——红花和卫氏都退开了,这里没有别人,可以说点儿什么不是吗?
他没有别的意思,也就是想说说自己的心情。就像余伯南跳墙那天,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亲口问问宝珠你心里有没有我?
此处不是当时的安家,宝珠也早心有所属。宝珠让奶妈丫头和退下,本就是要问他的。现在见到他带着欣赏就要说话,宝珠毫不迟疑抢先开口。
想问的时候百般犹豫,决定问出来就很是果断。宝珠轻声地道:“你和我丈夫争执,是不是因为我嫁的他,好?”
随即并没有扭捏,也没有觉得不应该问,宝珠诚恳地看着冯四少。她很想这个答案,因为她不是冯四少,她不懂为什么大家没有缘分,你们还要牢记心中?
这种牢记并不是给宝珠带来面子,而是在表凶屡屡提到时,宝珠每每矮上他一大头。这感觉真是不好,宝珠得弄个明白。
为什么你们……还要想着呢?当个知己走动不是更好?
好歹大家也从小儿就认得,又全都在京里。
冯四少蒙住!
宝珠见不到回答,又问道:“如果我嫁的人没有你好,你就不会生气对不对?”这个道理千古不变,很多时候甚至与存不存在旧情无关。
离开的人找的人不如我,自然是开心的。这算她不长眼。
离开的人找的人比我强,完了,那是自己不长眼,说一点不难过的应该是先一步找到更好的人那种,那还是对方不长眼。
人性,本来就是你翻我覆,我上你下。起初的时候,没有人是大海。
冯四少呻吟一声,他、余伯南、宝珠掌珠玉珠等人,算是两小无猜的长大,他不会对宝珠说假话,就只能捂着额头叹气。
“宝珠,你怎么能把实话说出来?”
宝珠眯眯的笑,这个回答是对宝珠莫大的恭维才是。再也没有比说宝珠你丈夫好,更让宝珠开心。
人一开心,就会宽容,也更善良。而宝珠呢,是本来就不错。她嫣然道:“你妻子也很好呢,我吃酒的时候见过,”她拖长嗓音:“珍惜眼前人啊。”
冯四少苦笑,是几时倒要你来教训我?
我这读圣贤书的人,难道还没有你懂不成?
再看宝珠一吐为快,就不肯再停留。女眷的天地,出嫁前在闺阁间,出嫁后在内宅间。冯家的人在京里当官,走动是一定的,但男人们管男人们走动,宝珠是不合适再和冯四少多说什么。她快快乐乐的摆摆手中帕子,红花和卫氏跟上,走了。
缓荡烟波中,宝珠的背影好似袅袅一缕明光。不管强也好,弱也罢,总是烙印在人的心上。
直到宝珠走得看不到身影,冯四少才扶着山石又咳又笑,笑出眼泪来:“咳咳,吭吭,宝珠你真调皮啊,这实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让本主儿好不尴尬。
宝珠没有听到这段话,她心里的疑问抒发出来,她快乐得不管走哪条路都觉得美景怡人。见这一段桃杏犹繁,粉壁如镜,正打算仔细的玩耍,就见到粉壁上面映出来的,自己身后有个人。
那个人一袭白衣——才换的,清爽得令人观之忘俗,发上簪的不是杏花而是金花,带着想捉弄人的微笑,正是她的夫君探花郎。
宝珠见到他就心生喜欢,哈地一声转回身子,咕咕的笑:“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袁训嘴角边有一丝得意,还不肯承认:“我跟着你作什么,我是走着走着,见到前面有人,本想上前去看看是不是我那王府的姑娘,你就回了头,却原来是个你,宝珠啊宝珠,你看得也太严紧,你是怎么知道我走这条路,是找我的王府姑娘?”
宝珠立即黑了脸儿:“我看着呢,不让你再看一眼儿,”为了表示宝珠看得很好,宝珠就四下里找动,想找一位姑娘来逗逗表凶。
这一看,宝珠又乐了,哈!
冤家又碰面了。
水波的对面,常四姑娘和几位姑娘站着,看着宫女们掐荷花。宝珠笑眯眯,故意大作惊奇:“看!你王府的姑娘!”
袁训扭头去看,他这一看,宝珠又乐坏了。“哈哈哈哈……”宝珠笑弯了腰。表凶的眼神儿,你往哪里看的?你看的那个人,又一次不是常四姑娘。
“你看错了,哈哈,”宝珠乐不可支。
袁训装模作样:“我的我还能不认得?我看的这个就是王府的姑娘。”宝珠笑盈盈,另外几位姑娘她才在御宴上结交过,没有一个是王府的。吃了半年多的干醋,纯属空穴来风。宝珠继续大笑:“哈,哈哈……”
“笑我?”袁训道:“哼哼,我这金花可给谁戴呢?”把发上金花拔在手中握着。宝珠扁着嘴儿过来讨要,伸出她白白雪雪的手掌,袁训就给了她。
宝珠拿在手中端详,见金光灿烂的有三层,每一层上都刻着花纹,花蕊,又是黄金打就的小小的托儿,宝珠就插到自己发髻上,喜滋滋地问自家夫君:“我好不好看?”
“好看,”袁训一面回答,一面眼神坏坏的对面姑娘们看去。
宝珠扳住他脸,笑:“给我看回来。”她明亮的眼眸对上袁训的眼眸,都心头一动,柔情上来。宝珠的眸子明若星辰,表凶的又何尝不是?
宝珠笑涡里装的全是蜜意,表凶的笑容里又何尝不是?
卫氏红花在小夫妻玩闹的时候就避开,笑容满面的等候着。见御柳如金,杏花如云,而小夫妻又甜蜜恩爱。卫氏喜欢上来,就问红花:“我们玩的好吗?”
“好,这是别人几辈子也修不到的福气,我红花有了,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红花闪着眼神儿看景致。
又怕小爷奶奶使唤听不到,红花伸头去看那停在小径上的一对人,见他们正挤在一处说悄悄话,红花缩回脑袋,继续看碧水长天,好似一个颜色出来的。
袁训正在问宝珠:“我好不好?”
“好,”宝珠娇嗲嗲。
“我哪里好?”袁训再问。
宝珠一下子回想起来,不依地问:“你几时跟着我的?”
袁训打个哈哈:“不是说了,我是走自己的路……”
“胡说,”宝珠绷紧面庞,和他眼睛对眼睛:“一听就是假话,放老实,说,你在园子门口上就跟着我了吧?”
“没啊。”袁训不承认。
“你看到我和别人在说话,是不是?”宝珠狐疑有三分,肯定就有七分。
袁训含笑,神色一丝儿也不走样:“谁,你跟谁在说话?”提起拳头晃晃,袁训拖长嗓音:“放老实。”
宝珠对着他瞅了半天,袁训拳头晃了半天。两个人鼻子几乎挨住鼻子尖,两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快对成大小眼时,宝珠忽然长长松了口气:“你没看到就好,想来你也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谢天谢地,那我就放心了。”
对着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大夸自己夫君,宝珠还是难为情的。
袁训见她轻松,反而不乐意。他笑了起来:“我没有看到,没看到你和姓冯的在说话,”宝珠叫了一声,习惯性的,她的小拳头也亮了出来,晃几晃:“你再说?”
“我也没听到,你说我比他好,哈哈,”袁训说过,拔腿就跑。边跑边道:“生气喽,呆子小宝又生气喽,”
宝珠跟在后面就追,恼羞成怒挥舞拳头:“不许说,你偷听了我的话,怎么还敢说出来?”
“羞,没羞,羞死人了……”
红花正小心翼翼从袖子里取出三块点心,给卫氏看:“一块给卫大叔,一块给青花,一块给紫花,”
“嗖,”
“嗖,”
就见到小爷和奶奶一前一后跑过去。红花停住手,卫氏反应过来:“跟上。”她先跟上去。红花手忙脚乱起来:“哎哎,我的点心,我不能跑,”跑散了可怎么还给人吃?
托着三块点心,红花就后悔上来:“我怎么不把那炸的鱼,做的鹿肉带上两块儿,倒带着这新鲜酥皮儿一碰就掉的宫制点心?”
……
文章侯府此时算是安静下来,二太太睡在床上奄奄一息,在掌珠赶到以前,房里已收拾干净,没有呕吐的味道。但二太太没有血色的面庞,掌珠可以断定她吃的和自己梅汤里的是一种东西。
这模样儿和那倒霉灌汤的雀子差不多。
掌珠怒从心头起,想四太太也太大胆,她也不想想,她能给人下药,别人就敢给她下药。那大厨房上既然这样的好进……。掌珠暗暗瞅瞅与她同来的婆婆侯夫人,本来是想把这件事知会一下婆婆,惩治那厨子王大,现在看来完全不必要。
留着那王大,让他乖乖的听掌珠的,这才是掌珠认为的,正确解决渠道。
掌珠深吸口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治四太太,就全在这个王大身上。
她的婆婆,文章侯夫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另有内幕,她正担心地在房中打转。她要是不多转几圈,就忍不住去和医生说话,问病人的病情。
而医生正在把脉,又不能打扰,文章侯夫人就急得不行。想和掌珠说说话,又怕掌珠年纪小没经过这样的病,此时房外走进三太太,侯夫人面色一喜,迎上去后,又是满面忧愁:“你可来了,你看二弟妹病的,把我急得……”
这种女眷句句都断的话,是难不倒女眷的。再说三太太也和文章侯夫人差不多,平时妯娌们互相猜忌,但真的别人生了病有了难处,银子钱的忙是不帮的,但问候还是打心里头出来。
除非这个人的难处是和她过不去,那才例外。
三太太握住侯夫人的手,也断着句子说话:“哎呀,我听到……这事儿……可是药和病人犯冲?”
掌珠在旁边想,让你说着了。
请来的太医就把她们的话收在耳朵里,沉吟道:“一直吃的是这一副药啊?”太医也头疼起来。
高门宅第的女眷们生病,不是伤风就是头疼。而伤风的病又好治些,好歹能找出来一个病根子。
如果是头疼心口疼,这可真是为难医生。首先她头疼是不是和妾在生气?再来她心口疼也许是和婆婆怄出的气……
再来猫儿和别人的猫儿打架;
水灵灵的花儿,她得到的没有别人的多;
还有买的丫头不趁心了,今天的天气她瞅着就肝气疼等等……
治病要先找出原因,这种家里新纳了个妾生气,要不然就是衣裳上的绣花比嫂嫂、弟妹、侄女儿、外甥媳妇少了一朵,主人自己生闷气,神仙下凡也没法子治得好。
太医们早就练出一手对付的绝活,只要女眷们不是与性命有关的大病,顺水推舟就可以了。这位太医前几天才套车接过来,给二太太号过脉她不是大病。见一直吃着他开的药,忽然病情就反复成大吐大泻,太医心想这只能是和情绪上出了问题有关。
肝气疼,本来就是让气出来的。三太太才出来一句话,太医就跟上:“换剂儿药吧,”重新又开药方子。
甘草站在掌珠身后,嘴动上一动,掌珠察觉,狠狠一眼瞪了回去。那件事儿是不能说的,就是掌珠不打算用以收伏王大,掌珠也没打算说。
她说出来,二太太只怕不怀疑是四太太,反而要怀疑是掌珠做下的。
太医重新去开药,二老爷在衙门里,最近他让人查得厉害,不敢空下一天不去。侯夫人就让管家陪太医,她和三太太围到床前看视二太太。
打心眼儿里,侯夫人是不喜欢二太太的。和二弟妹交待这几十年,深知道她是个心眼子多的人。
心眼子多,用在正当上叫聪明,用在占人便宜上,那就叫阴谋诡计了。
侯夫人吃过二太太无数的亏,最严重的一次,管家权也丢了,不是不恼她的。但此时见二太太病弱无力,侯夫人又心疼起来,用个帕子拭泪:“二弟妹,你可快点儿好起来吧。”
侯夫人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三太太也跟着流泪:“二嫂,没见到肝气疼是这样的病情?你是吃坏东西了吧?”
外面又进来一个人,邵氏进来,把手中一个小盒子放在床前:“我来晚了,我想着我有点儿人参,并不是年头久的,但补多了不也是不好,我这个正合适,就找到现在我才来,二太太,你好点儿没有?”
二太太再对这个家不满意,又觉得邵氏是当着人,拿一枝儿小人参出来,不值什么钱,却做给别人看的。可别人的确来问她的病,她活了几十年,还不会笨在这里,就虚弱的道谢:“多谢想着,费心了不是,请坐,倒茶来。”
掌珠也就随着一起坐下。
但要她去问候二太太,她还记着二太太冷笑的面容。掌珠人到了就算礼貌周全,掌珠可张不开口去问候。
二太太心中暗恼,你就问一声儿,又有什么?这分明是眼里没有自己,更把邵氏的殷勤也看得淡下来。
又见到还有一个人没有出现,四太太到现在还没有过来。二太太就气上来,右胁梢下面更疼得厉害。
现代人都知道肝上没有痛觉神经,过去的肝气疼,也不是真的肝疼。二太太就是气郁结不通,气上加气,更加的面色腊黄,让人看着,至少邵氏和三太太好不难过,而掌珠暗暗趁心。
侯夫人这个时候也就想了起来,不悦地道:“老四家的呢?”
女眷们都往房外面看,似乎这样就能把四太太看出来。
这里面只有邵氏是真心的;三太太关切病人是真心的,但是盼着四太太不要出来,和二太太继续斗下去,也是真心情;掌珠就更是装腔作势,就差拍手称快。
以前这一对联盟是多么的好呀,居然也有今天?
“去个人,给我请去!”侯夫人沉下脸。她也喜欢二太太和四太太不和,可再不和也是一个家里的妯娌,这与虚伪无关,是闻病而关切的一种心情,哪怕你们病好了再战三百回合呢?也没有人理会你们。
没有多久,四太太步子蹬蹬的进来。二太太听到她来,先恼了,一抹脸色又阴又沉。四太太头一眼见到,先险些笑出来。
该!
让你乱花公中的银子吃药?
侯夫人狠狠瞪住她:“四弟妹,你是有事儿才来晚了是吧?”说过就下意识的扫扫邵氏,自己的亲家来住了两个月,倒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她来得晚,是给二弟妹找人参。
“我有事儿呢,大姐儿说明天走舅舅家衣裳不好,逼着我现开箱子给她找,这不,我就来晚了。”四太太说得得意洋洋。
邵氏暗暗叹气,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就不行吗?
她有些怀念安家,她和张氏算是个性不和,可彼此有个病啊痛呀的,都是热热心心的去看视。邵氏想,四太太年纪小,看上去不比掌珠大上几岁,她不懂也是有的。
邵氏为了女儿,十分的把四太太往好处想。
四太太就偏偏的扛不住这希冀,她心里头喜欢,能不笑出来已经算是难得。见侯夫人用眼光逼着她上前探病,四太太摆出我不是情愿来的那表情,腰身一扭一扭的走到床前,见到二太太死气沉沉的面容,四太太忍不住笑了。
“二嫂,这药不是好吃的,药吃多也不好,平常对你说,你未必信,这你自己经过一回,该知道我的话对……”四太太的探病话,就是这种格式。
邵氏为二太太难过,就帮着打圆场:“药是不能乱吃的,可病了还是得吃药,四太太,您说是不是?”
“这病了才吃药,不病吃药,就只能吃出毛病来。”四太太得意的接上话,再一扭腰肢回头,她今天是一件新衣裳上身,自觉得比平时扭得好看,就这么扭着对侯夫人等人道:“我还有事呢,有大嫂三嫂在这里,”
又对掌珠撇嘴:“还有我们的小奶奶在,”
又看邵氏,早看出来那人参应该是这老奶奶送的,别的人只会装出来她们来探病,没有一个是这样的好人?
四太太皮笑肉不笑:“老奶奶也在这里,用不到我,我可先回去了。”
侯夫人等人早知道她是这样的,没有人搭理她,她能来看就算给长嫂面子,侯夫人想赶快走了吧,病人也能清静清静。自己见到就生的气,也少生一会儿。
就邵氏送了一步。
回来,女眷们又坐了会儿,就各自告辞。
邵氏回到房中,对紫花叹气:“你看,四太太不懂事儿,问个病也没有人交待她要好好的说话,这也不能怪老太太,老太太忙着老老太太的病,就已经够辛苦。也不能怪侯夫人,侯夫人管一大家子人,不容易。也不能怪三太太……也不能怪掌珠,她小人儿家,她不能去指责长辈……”
紫花耐心的听完,小声地问:“那应该谁来管呢?”
“唉,这事儿简单,有个长辈去对四太太说说,再对二太太说说,让她们好了也就完了。”邵氏摇头。
紫花弱弱地问:“别说您要管这件事情?”
邵氏眸子一亮:“你说行不行?和你家姑奶奶商议,她不会让我去,我就和你说说吧。这个家呀,以后全是掌珠的,一家人不和气,侯夫人才管得这么辛苦,你看我们家,老太太说一不二,谁敢对她说个不字?”
紫花想想都好笑:“老太太是刚硬的人,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
“她呢,也太刚硬了!”邵氏能把四太太往好处想,但想到自己和婆婆的一出子一出子过招,邵氏缩缩脖子,再对紫花道:“我得帮着掌珠,以后掌珠接到手里,也是这样的辛苦,一家子吵吵闹闹的,把我的掌珠累到,可怎么好?”
邵氏出神:“到时候也许我闭了眼,我在天上看着着急,不如我现在先帮一把的好。”紫花忍无可忍,她虽没有红花管铺子,经验多;也没有青花跟着三姑娘,看书多;她是冷眼旁观这两个月,有她的一番见解。
“依我说,您不去的好。”
“这话怎么说的?”邵氏嗔怪。
“这家里的太太们心里都没有,您去说又有什么用?”紫花苦着脸儿:“您还没见看出来吗?您送东西去,她们有哪一个是喜欢的?您见到她们总是和和气气的问候,她们全是冷眼,您就没有看出来?”
邵氏笑了:“紫花丫头,你对我一番情意,这我知道。”紫花道:“老奶奶,你这个人忒好了。”紫花说的是心里话。
紫花没跟邵氏以前,如果让紫花挑选,紫花是不会挑中邵氏的。她也一直和家里的人看得一样,二奶奶过于软弱,跟着她要受气。
可真的跟过来以后,紫花才发现受气的人就二奶奶一个,她对下人极好。她对别人极好。她对什么人都好,除了对她自己的婆婆有微词。
这么样好的一个人,对周围的人没有任何潜在的威胁、剥削……,永远只想着对你们好对你们好,在紫花来看,应该让所有人掬在手心里才是。
可是,别人过的日子全都是一来一往的过招,老奶奶这样的好,只会让别人当成好欺负。扛不住好人的人,占大多数。
紫花跟着邵氏受气,都不是邵氏给的,反而是邵氏对别人太好,别的人给她的。紫花再不明白,也旁观者清了好几分。
“这个家又不是您的家,您白白地为着她们操心,姑奶奶还感您的好儿,但别的人可不管您是个可以相交的人。她们好也罢,不好也罢,别人都在看笑话呢。”
邵氏觉得感动,但她这辈子都是这样过来,感动并不能打开她的心结,她还是温和地道:“为了掌珠,我对她们忍让些,好一些,她们也会对我的掌珠好些。”又劝紫花:“你不用烦恼,总算我们跟着大姑奶奶住着,我喜欢呢,你凡事儿,把别人往好处去想。”
紫花心结,她不认得字,没看过书,不懂得大道理,只在心头迸出一句话,把别人往好处想,也得分个人是吧?
也得有个度是吧?
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她刚才的话邵氏没听进去,紫花觉得再说也白说,而且又像和邵氏在争。说到底她是个下人,和主人争论总是不好。
紫花对能在邵氏身边侍候,也是很感好运的。
……
帐帷低垂,小小烛光把帐上精致草虫映到另一面帐帷上去,宝珠咬住唇,正出神看着。
但她的耳朵,却在倾听袁训说话。
“怎么会这样?”是宝珠先问出来。
她可以在宫里不问,装出一脸的欢喜;也可以在回家后不问,对着婆婆好似没事人;但睡下来以后,这一方天地完全只有小夫妻。宝珠就忍不下去,抱住袁训头颈,哀怨上来:“当初出了什么事情?”
袁训半带调侃的回答了她:“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宝珠微叹,表凶连他自己的父亲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么能知道这以前的事情?
宝珠就又道:“那去问问母亲?”
袁训还是温和地道:“她又怎么会知道?”不出他所料,宝珠微圆了眼睛,惊叹起来:“那是有多早,娘娘就不在这家里?”
“应该是……。”袁训沉吟着。他不是很乐意说这个话题,可宝珠已经亲眼见到,总是要说上一说的。
袁训就叹气:“是我父亲三岁,还是五岁?他的手札在母亲那里,这件事情应该有写在上面,但是具体的原因,却是不能写出来。”
宝珠就能猜测出个中的辛酸内幕,她惊骇不已,瞬间想到自己身上。宝珠还以为没有爹娘是最苦的,却原来还有比没有爹娘更苦的事情。
她伏身于袁训怀里,把一侧耳朵压在他健壮的手臂上,忽然为中宫哽咽了:“我不想听,我们别再说下去。”
袁训把她抱紧些,用下颔压住宝珠额头。有时候宝珠的善良,总是能打动到袁训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他知道宝珠在想什么,可袁训此时,却又很想说上几句。
也许,是为自己没有见过面的祖父母们辩解吧。
“当时家里穷,你没有去过我长大的地方,那里出了城门就是旷野,和你长大的小城比都差得远,”
宝珠仰起面庞,眸子里闪动希望的光芒:“到处是田地不是很好,可以随便种是吗?”田地在古代是非常重要的财富,宝珠管着家里的田产,曾想过今年增添几亩田,却发现京里的田地不是一般的贵。
她听到处处是旷野,想这不是很好吗?想种多少就种多少。
袁训莞尔:“哪有这么简单,想种还得有人手,而且你这内地长大的姑娘,是不知道边城的外面,烧杀抢掠都有。又有天灾雨水多了,又是干旱,在城外种地浇水都不方便,照看上就更不自如。家里只有祖父母、姑母,再就是父亲。父亲当年年纪小,在祖母肚子里就受惊,生下来就医药不断,竟然是药培着长大的。”
宝珠深深的看着袁训,听入了神半天都没有眨眼睛。
“这样一年一年的,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变卖一光,所幸父亲居然长大。为了继续保他的命,”袁训在这里停下来,耸耸肩头,好似要把他心底的沉重撵走,道:“就这样了,他们就那样的决定,那样的做了。说服姑母答应下来。”
宝珠弱弱地道:“不答应又能怎么样?”
有个男孩子,对任何一家来说,都是重要的。宝珠打小儿就知道祖母不待见她们,是嫌她们没有一个是男孩子。
在宝珠三姐妹没有长大的时候,安老太太每天一骂,是骂:“没有男丁,样样事情都要我出面,我要是不在了,看你们怎么办?”
宝珠由此不服气上来,把小拳头又握成肥肥白白,在袁训鼻子下面晃动着:“男孩子就这么的重要?”
“重要。”袁训一笑。
宝珠气馁,也是的。没有男孩子,田产就要归亲戚。没有男孩子,女眷们就要被迫抛头露面去。
宝珠火大上来,又不是表凶惹出来的,不能对着他发作。就嘟嘴道:“那后来呢,就没有去找过?”
想来难关后面总是过去的。
才会有婆婆袁夫人和夫君表凶。
袁训吁一口气:“祖父说种地养不活一家人,他还要为父亲一辈子作打算,就弃了种地,去做生意。居然让他赚到银子,就带着父亲从乡下搬到城里,开了一个油盐店,父亲还是身子不好,我没有见过,不过姐姐应该知道。我问过她,姐姐说她从来没见过父亲下过床,也没有见过父亲夏天里不盖棉被。”
“啊?”宝珠又知道一件稀罕事情。病人还有这样的?宝珠轻声地问:“夏天不热吗?”袁训又调侃起来:“没冷到就算是好的。”
宝珠闭上嘴,过上一会儿,又摇晃袁训头颈:“后面去找姑母了吗?”
“找了,没找到。”袁训咧开嘴,故意的一笑。轻抚着宝珠:“睡吧,”接下来的事情袁训当时还没生出来,还是一个不知道。
而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不过是艰辛困苦。而现在,姑母贵为中宫娘娘,荣华富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年的旧事,又能怎样呢?
烛光摇曳,夫妻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袁训去当差,宝珠去当家。
红花儿抽个空子来回宝珠:“第三间的那铺子,该去看看了?”卫大壮来到帮了宝珠不少,余下的三间铺子全由卫大壮出面,红花又帮着他,一一的开张。卫大壮是轮流的看视,红花是只查帐目。
宝珠就让她去。
红花又难为情地道:“昨天随奶奶进宫,给紫花青花带出来两块点心,等下给她们送去可行洗?”
宝珠也让她去,去了早回来。
红花出来雇车,把正事儿办完以后,见天色果然还早。红花小小的得意:“看我和小爷一样,爷的文章是天下闻名的敏捷,红花儿办事也是一个敏捷。”就让车去文章侯府。
侯府角门上,红花叫出一个熟悉的婆子来。
宝珠与掌珠互送东西,红花在这里也有几个认识的人。塞给那婆子一串小钱,道:“帮我找老奶奶房里的紫花。”
紫花见说,也一般儿的回给邵氏。丫头们互相走动,在安家是经常的事情,不然主人们从哪里听到别人房里的消息。邵氐就笑说:“去吧,问问宝珠昨天进宫是什么样的,真是的这红花是几时修来的这福气,一趟一趟的,她也进宫去了。”
紫花想二奶奶真是肯做成别人的好人,就是这个家里的人不欣赏罢了。谢过就出二门,见红花在一个幽静的小亭子坐着。
她使了钱,就能坐到这里,还能有一壶茶水摆在旁边。
紫花就笑话她:“红花奶奶,你今天得闲?”
“闲呢,这不就来看你了。”红花就愈发的支起架势来,那样子反而有几分滑稽。紫花扑哧一笑,又见到茶水旁边摆着一个纸包,有些香味儿出来,紫花就打开来,一看之下,哈哈大笑:“这是谁不要的点心渣子,给你送了来?”
“呃……这是我昨天从宫里给你带回来的点心。”红花大窘。也凑上来,和紫花头并着头,把碎成片片的酥皮拨拉开,里面有一小团馅子。指着给紫花看。紫花啧着嘴:“宫里的……你昨天就吃点心渣子了?”
红花怒目:“我吃的是御宴,不好给你带,就这点心我舍不得多吃,趁人不注意带回来三块,一块是给卫大叔的,一块是你,一块给青花,知道吗?这酥皮子一碰就掉,等回到家三块全这样了,是我偏心你,把这皮子收起来,大份儿的给你带来,小份儿的等下给青花,可怜卫大叔才吃的,就是一块馅子,你还敢抱怨吗?”
把紫花吓得:“好好,我吃了就是,你恼什么。”一仰脖子全倒下去,咀嚼几下,紫花笑了:“好吃。”
“当然!”红花还在气呼呼。她没有想到紫花道:“红花你别恼,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你听完以后,回去告诉四姑奶奶,请她帮着拿个主意。”
又道:“十万火急,要出人命的大事情!”
红花瞪起眼,吃吃道:“这家里侯爷要死了吗?”问过觉得不妥当,又陪笑:“他要是没了,你们爷就是侯爷,大姑奶奶也就是侯夫人,你也就跟着威风起来。”
“当上侯夫人以前,先保住命再说吧。”紫花皱眉。让红花不要插嘴,把昨天的话一一告诉她。
“下面我对你说今天的,”紫花无端的打个寒噤,红花也早吓得直着眼:“这这,下药……我的娘啊,这以后还敢在那厨房上吃饭,你们家厨子是死人啊!”
紫花不知道王大的事情,就说不明白。又让红花不要说话,对她道:“昨天我只以为是二太太病,我见劝不下来老奶奶,就寻思着对大姑奶奶说一说,让她去劝。我等没有人的时候,就往大姑奶奶房里去,在她窗户下面,让我听到的。大姑奶奶对甘草说,你看看差点儿我就和二太太一起病了,我们得让四太太也这样才行,免得她没害到我,还要继续下手。”
“啊!”
“甘草就说,奶奶只管交给我,这药我去办来。”紫花面色苍白,手指尖也颤抖起来:“你说这哪里还像是过日子,这分明是打仗才是。红花,我怕极了,正在房里发抖,你就来了。我不敢对老奶奶说,怕她不信。请你让四姑奶奶想个法子,怎样的把这件事压下去才好。千万的,可不能害人啊。”
红花后背地都寒起来。刚才婆子带她坐到这里,她还觉得四面清静。现在抚着手臂,身上没有一处不发冷。答应下来又让紫花别说,出了这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日头地里,哆嗦几下,才算好些。
“小姑娘,你不坐车了?”她从赶车的旁边过,竟然把车也忘记。
红花回想起来,把钱算给他:“我还要去别的地方,不坐了。”打发车走,红花在日头地上走回的家,见步步都是太阳,心里的寒气才算压下去。
娘啊,下药害人?
你再害人,人再害你?
娘啊……
她正胡思乱想,卫氏从厨房伸出头叫她:“红花儿,老太太那里怎么样?”红花叫了一声:“啊!我忘记去了。”
急忙掏袖子里还有一块的点心渣子,见天气太热,她又是一身大汗,那点心早化在纸包上,印出一块紫红香甜来。
红花再惨叫一声:“我的袖子,啊!”薄薄的水红色衣袖,也染上一块大紫,看油腻样子,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