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顺自然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只不过止水城易守难攻,麒麟的军队就是来的再多,爬上具有天堑优势的止水城城墙都是难中之难。
让景顺头疼的还有别的,就是广大人的女儿,已经怀孕四个多月的如月。
自从来了止水城,广大人就开始各种施压,要求景顺废去薛小雪的王妃身份,扶正他的女儿,那个如月也是刁蛮任性,时不时就去给薛小雪添堵,景顺稍有不注意,两个女人就起冲突。
薛小雪自然是不会让如月造次的,好几次都差点亲手揍她,可那个如月也是个橡皮做的,就喜欢去碰薛小雪这根刺,每日一次都快成乐趣了。
景顺除了每日要处理繁杂的事务,还需要亲自去护着薛小雪,也是焦头烂额。
如今,他是绝对不能惹广大人的,毕竟止水城一半以上的兵力都由他亲自指挥,说将他从王位上拉下来,也就拉下来了。
“你说什么?”如月本来靠在木榻上的软垫上,正在想着今日该如何去刺激刺激那讨厌的王妃,听到跪在自己面前丫鬟的话,眼睛一亮,直接就坐直了身子,兴奋的说:“此话当真?”
丫鬟点点头,也是一脸奸诈的说:“娘娘,奴婢之前亲耳听到的,陛下与闰大人说话,说什么这件事不可以让王妃知道,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处理掉。”
如月追问:“然后你可找到相关的人了?”
丫鬟一脸阴险的说:“找到了。奴婢本来以为闰大人是要将他们杀了,没想到只是遣散了,但是咱们从弓州出来的急,到了止水城我才终于找到了和这件事相关的人,也问了个清楚,他现在就在门口候着呢,娘娘带着她去对王妃说说,准保没错。”
如月得意的嘴都合不拢了,将一身慵懒都除了,理了理头发说:“走,咱们找王妃聊天去。”
薛小雪已经烦透了如月。可这里比不得燕王宫,守卫又基本都是广大人的人,没人会拦着如月,所以这如月几乎每天都来她这里找点碴。
眼见着那女人又故意扶腰挺着肚子来了,薛小雪本来在窗边坐着透气,将窗栏放下之后去床上背朝外躺着去了。
其实如月没有任何孕兆显现,可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孕了一样,走路也小心,丫鬟还时不时要大声说几句娘娘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如月进了门,也不对薛小雪打招呼,坐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让丫鬟用小手绢给自己擦着额头的汗,得意洋洋的说:“姐姐这是累了?难不成也是有了?”
如月说完突然就呵呵的笑了起来,又故意“啊”了一声道:“我才想起来,姐姐这身子是受不得孕的。”
薛小雪已经习惯将她的话当耳旁风了,如今广大人就像是捏在景顺脖颈上的一只铁手,她不能再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景顺为难了。
“其实,我今日是带了个人来给姐姐说件你一定感兴趣的事儿。”如月说着对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他微一颔首开口道:“参见娘娘。”
如月嘴角微挑,心想这也是个识时务的,没叫王妃叫娘娘,就凭这一点她都得赏他。
薛小雪凝了眉头,她这房间除了景顺,什么男人都没进来过,刚想起来将他轰出去,就听如月又开了口:“姐姐可是有位好友,好像是梁国将军的夫人?”
薛小雪没动,听到如月提起李诺,她是真的关心起来,不管是真消息还是假消息,她都想知道。
如月知道薛小雪听进去了,就继续说:“之前啊,这位夫人有身孕的时候可是倒霉。遭了好几次袭击,有几次差点就死了,情况那叫一个紧急,我身边这位就是去袭击她的人之一,姐姐你不想知道具体情况么?”
薛小雪突然坐了起来,面色冰冷的看向如月,真的很想去撕了她那张讨厌的嘴,可看到她身后的男人,开口问:“你想说什么?”
如月偏头对那男人说:“你就一五一十的将是谁派你去的,去了多少人,为什么派你去的情况说清楚吧。”
那男人微一颔首,严肃的说:“是陛下派属下去的,陛下之前就将李诺的行踪告知过汴元信,想借此挑起汴元信与尹蘅的争斗,然后暗中派了多人去袭击李诺,打算将她杀了之后嫁祸给汴元信,让尹蘅找他寻仇,只是属下未能得手。”
薛小雪面无表情,但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将床单紧紧的捏住了。
如月一脸无辜,看起来还有些心惊的故意望着薛小雪说:“是呢,姐姐,我这丫头也听到的。”
如月身边的丫鬟也特别赶紧添油加醋的点点头说:“对,当时陛下吩咐的时候,闰大人还犹豫了一下,说那夫人毕竟怀着孩子,可陛下说的可绝情了,说什么就是因为怀孕,死了才会让那两个男人撕心裂肺,说那女人是牵制尹什么和汴什么的最好工具。”
如月接话长叹了一句:“哎,知道的是陛下精明,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对那女人有什么仇呢。”
“陛下要杀谁,想杀谁都是陛下自己的决定,就算是我的朋友,也一样。至于你……”薛小雪说着从枕头下拿出一把金鞘匕首,将它拔出来之后阴着脸一步步朝着如月走过去。
如月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躲在丫鬟身后,看都不敢看薛小雪的说:“你……你别乱来!我怀着……啊!”
如月只觉得脸上一热,伸手一摸全是血,薛小雪真的用匕首刺了,不过被她身后的男人伸手握住了刀刃。
薛小雪平静的看着那男人说:“你可知你挡的是谁?你更应该知道,我若是将今日你告诉我的这些都告诉陛下,你会是什么后果。”
那男人脸色已经变了,他松开匕首想也不想转头就跑了,他本来也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能因为贪钱就将命也搭进去。
如月拉着丫鬟也想跑,被薛小雪挡住了去路,她浑身抖着向后退,之前薛小雪发怒过,但从来没动过刀子,再说了,她就是生气不也应该是对陛下去发的么?怎么直接朝着她就来了……
“至于你,活着也是多余。”薛小雪说罢一刀就扎进了如月丫鬟的心口,刀拔出来之后那伤口的鲜血就喷了。
丫鬟木桩子一样的直接倒在了地上,如月后退了几步才想起来她未必打不过这女人,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从小练过的。就是太害怕了。
如月抄起手边的东西就砸薛小雪,薛小雪却像是无意识一样的握着刀一步步朝她逼近,额头都被如月丢的瓷器砸出血了。眼见着就要一刀捅进如月的腹部,手腕被狠狠的捏住了。接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带,薛小雪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陛下……”如月看清救自己的人,嗷了一声就哭了,扑在景顺怀里一顿哭诉,薛小雪手里的匕首也伤了她自己,握不住便掉在了地上,她头也没回。望着脚边已经死透的丫鬟,心口一阵抽疼。
是真真切切的抽疼。
“把她送走。”景顺声音冷的就像是极寒的冰,外面战战兢兢的女官进来将吓的魂儿都要没了的广娘娘扶出去了。
薛小雪看向院子,跪着一票女官,其中一个还在被侍卫仗刑。
是了,方才她这院子里一个女官都不见了,没人阻拦如月,看样子是被景顺发现了,赐了仗刑。
“要是觉得我罚的重了,就让他们停……”景顺走到薛小雪身后,轻声说了一句,没想到薛小雪理也没理他,直接出了门,被打那个已经奄奄一息,发不出声音的说着王妃饶命,旁边跪着的四个,都一脸哀求的望着她。
毕竟,也是伺候了她蛮久的人。
只是,就算伺候的再久,依旧没有一个是真心向着她的。
仗刑的侍卫停了手,要换下一个的时候薛小雪发了声:“等等。”
即将要被仗刑的那个女官一脸感激的看着薛小雪,以为王妃是要救她了。却见王妃伸手指向那个已经被打晕的女官,毫无感情的说:“再打她五十仗。”
侍卫为难的看着薛小雪说:“王妃……那样,恐怕是要死人的。”
“那就打死为止,包括她们四个,统统杖毙。”薛小雪冷若冰霜的望着身边的四个女官,她们哭着求饶的嘴脸看起来比如月还要可恶。
不管是景顺还是这些女官,在做伤害她的事情的时候,就从没想过她知道了以后会不会痛,会不会怒。
本来脸上还有些希望表情的女官突然就软在了地上,薛小雪说罢转身回了房间,景顺站在门边惊讶的看着她。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动了动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刚才真的不是那样故意用力扯她的,也绝对不是为了如月的孩子,只是情况紧急,若是……若是阿姐真的将如月捅死了,凭他现在的能力,是绝对保不住阿姐的。
薛小雪去水盆里净了手,把沾了血的衣服都换去,坐在了妆台前,将披散着的头发束了起来,没有男子的发冠,她便绾了个男士髻,从衣柜中找了一套偏中性的衣服穿起来,沉默的起身,打算出门。
景顺拽住了她,被她这一系列的行为吓着了。
“阿姐,你要做什么?”景顺声音都有些抖。
“你放手。”薛小雪平静的望着前方,景顺不依的绕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说:“你要去哪儿?”
“回梁国。”
景顺呼吸一滞,不可思议的看着薛小雪,她表情坚决,不像是随口说说的。
“……你说什么?阿姐你不能……”
薛小雪不看景顺,微垂着眼,就像是清高又疏离的陌生人,音色平淡的说:“还请你以后称我一句殊王殿下,虽然你是王,但其实也和一个有封地的王爷没什么区别了。”
景顺突然就发飙了:“你……你到底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我刚才之所以那样用力的拉你,是因为我不想你杀人,你若是杀了她……”
薛小雪抬眼看向景顺,他的脾气突然就发不出来了。
她眼神中的寒意实在是太重,尽管她一向都不怎么爱笑的,可此时此刻。景顺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眼中没有生气,没有感情,没有任何的怜悯,就像是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都抛弃了一样。
薛小雪缓缓开口:“景顺,你派人去杀李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景顺本来还有些委屈和埋怨,听到薛小雪这一句之后,直接愣住了。
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了,他最不想让她知道的事……
景顺眼眶瞬间红了。眼泪接着就掉出来,薛小雪偏过头不看他,他从小就这样,稍微委屈一些就掉眼泪,每一次惹她不高兴了,只要他一哭,她心就软了。
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里,她累了,哄着一个比自己小太多的心智不成熟的男人,她太累了。
“好,你走吧。”景顺松开了薛小雪,回头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匕首,俯身捡起来就照着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
薛小雪听到他一声闷哼,微停了脚步,景顺一看有戏,又要割自己的时候,薛小雪突然回头看向他说:“你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不管有没有人控制着你,压迫着你,你都要坚强起来。”
景顺手臂上的血已经流到了手背上,他攥着匕首的手也在发抖,以前她若是知道了他想伤害自己。眼神中是会有惊慌和紧张表情的,可今日……这样的表情也没有了。
景顺心凉,抬手又要刺自己,薛小雪又说了一句:“心若不坚强,如何当一个好帝王?一个喜欢伤害自己来博取同情的男人,永远也保护不了别人。”
薛小雪说罢一咬牙狠心的出了门,景顺扔了匕首伸手将她拖了回来,直接就跪在了她面前,抱着她的腿哭道:“阿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求求你,阿姐,不要离开我,真的不要啊……”
薛小雪心里疼的无以复加,两行清泪滑落在腮边:“景顺,我们的缘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景顺彻底失去理智了,像个孩子一样的哭着说:“你胡说!我不要听!”
薛小雪用力掰着景顺的手指,他却将她抱的更紧,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闰涵匆忙的赶了过来,若是平时,他是绝对不会进这院子的。
院内已经有两位女官被杖毙了,闰涵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跪在了门口,声音凝重的说:“陛下,确切消息,麒麟国三十万大军已直奔止水城而来。”
沉默,掉根针都能听得很清楚的沉默。
许久后,薛小雪察觉到抱着她的景顺突然松了手,站了起来。
他走去门边,看着外面的闰涵。已经没了方才的哭音,只是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对闰涵说:“闰涵,你选几位最可信的人将王妃送走,送回梁国,舜天殊王府。”
闰涵拧着眉。
景顺听不出情绪的说:“汴元信不会对止水城怎样的,他之所以这样大阵仗的来,就是想让我认输,这样我就连名声都被他彻底毁了,放弃国都逃走的帝王,在遭遇敌人的时候又一次选择投降……哈哈哈哈。”
景顺的笑,笑的闰涵和薛小雪心里都很难受。
这位年轻的帝王。其实也是够苦了,从小就被冷涅控制,好不容易拿去了捏着他的那只铁钳,又被这天下局势逼的声名狼藉。
景顺轻声说:“何况,就算是我投降了认输了,汴元信一样不会放过我。”
毕竟他之前那样阴过汴元信。
这都是果。
闰涵其实不太明白景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现在根本就不是能出结局的时候,提醒他说:“陛下,麒麟军到底是不是汴元信亲自率领暂且不提,那些按着计划叛变的将军们回应都很正常,他们已经顺利被麒麟收编了。有了内应,若是真的拼起来,我们未必会输。”
景顺微微一笑,突然觉得输赢已经不重要了,坚持了这么久,他第一次觉得累了。
按着原定计划,他们选择止水城就是个幌子,虽然葛隆的叛变是个意外,但他本人也没什么兵力,叛变了也有好处,至少不会让麒麟国直接占领了弓州城。
慌慌张张的逃来止水城就是为了让麒麟国相信。燕国真的解体了,景顺作为帝王也是软弱的。
而闰涵早就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只要得到确切消息,知道了汴元信的具体位置,那他们就要奋力一击,若是能将汴元信杀了,那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若是不能,至少他也拼过了。
可如今,景顺连拼都不想拼了。
闰涵继续劝说:“陛下,我们应按原定计划绕回弓州,用止水城的地理防御优势拖住麒麟的三十万大军。葛隆并没有什么兵力,我们拿下弓州不在话下,而且,庆国也已经答应出兵援助我们了。”
一切都在朝着计划中最好的趋势发展着,如果再能扶正广大人的女儿,那他必然也会变得一心一意。
景顺摇摇头说:“我改变主意了。”
闰涵不可思议的看向景顺:“……什么?”
这位帝王虽然年轻,但是心智却不幼稚,他不是会产生突发奇想的人,可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说出了特别疯狂想法的表情。
他看样子是真的做了决定,一瞬间就做出的决定。不能更改和动摇的决定。
景顺不太正常的望着闰涵问:“弓州城要了有何用?这王座要了又有何用?我是王,却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这王做了到底有何用?”
闰涵刚要开口,景顺对他挥了挥手说:“你尽快将王妃送走吧。”
闰涵看向薛小雪,她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是面如死灰的。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闰涵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闰涵直接跪在了薛小雪面前,很稳重的说:“请王妃劝说陛下以大事为重,以燕国的未来为重……”
薛小雪不可察觉的笑了笑。
什么是大事,什么是未来?不过是扼着人脖颈的两条绳子罢了,如果未来注定是一根会吊死人的绳子,为何还要心心念的去将它套在自己身上?
薛小雪本不打算说什么,却听得景顺又对闰涵说:“去通知广大人,让他将如月也送走吧。”
闰涵看了薛小雪一眼,她眉眼始终冷冰冰的,有时候看起来就像供在祠堂中的神像,连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在听到陛下这句话之后,“神像”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他捕捉不到,再看的时候觉得她比方才更冷了。
景顺的意思并非是在乎如月,只是想到了今日阿姐之所以成为这样,一定是那如月从中作梗。他早就该将那女人送走,却最终还是拖成了此等结局。
“你们走吧,我累了。”薛小雪好像也突然就做了什么决定,说罢转身回了房,重新躺在了床上。
景顺却难以掩饰的笑了笑,阿姐这是不打算走了么?
闰涵心里也没底,王妃方才是真的想走,现在不走了?还是因为舍不得陛下吧……
不过,只要她不走,那他就还有机会去劝她,让她说服陛下继续按着原计划离开这里。回弓州。
不过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必须尽快动身,才能在麒麟军围堵鸦子岭之前,顺利通过那里。
就在景顺和薛小雪尚且不知如何发展的时候,世亲自带的三十万大军已经逼近了止水城,汴元信亲令,不管这城如何难攻,也一定要攻下,最重要的是,他要见到景顺的项上人头。
李诺被汴元信带回了弓州,曾经的驿馆已经被改造为了临时行宫,李诺这一病,行宫里最多的不是女官和内官,而是一批又一批更换着的郎中。
又是一碗药从屋里砸了出来,碗被摔的粉碎,刚进去没多久的郎中紧接着也颤颤巍巍的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