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岩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宾客之一,走时看了眼陈默,欲言又止。
占山虎这次去外地,是潘瑾瑜的意思。贾青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现在丈夫被带走,竟连个商量的人都没。叔伯族老们都陆续走了,打电话的打电话,找关系的找关系,乱成一团。大家族向来有潘瑾瑜在掌舵,行得四平八稳,如今舵手位置一空,众人平时又养尊处优惯了,难免有风大浪急之感。
潘瑾瑜带了两名随身护卫,给妻女留下五人。贾青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省公安厅直接找上丈夫,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潘瑾瑜多年来苦心经营,在省里不是没有关系,但这次却毫无风吹草动。
难道潘人凤真的是重翻当年那件事,以此发难吗?
贾青没法确定。
陈默正在安排保安撤场,神盾方面由于那位主管的大力配合,过程相当顺利。贾青远远看着这个年轻人沉稳的背影,稍许定心了一些。
该来的已经来了,慌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贾青又拨了几个电话,找了些平时一直供着但却从未求到过的实权人物,挂机后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吩咐护卫去跟酒店方面结账。
宴会厅还有几人未走,林轻影也在其中。她似乎并没有像梁龙江那样,被突发事件影响到情绪。梁家三口早已离去,她却仍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点着一支烟,周围空无一人。
高渐飞在百般无聊地打着卓倚天电话,仍旧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声。这顿白饭混得很爽,他吃饱喝足,身边没有姑娘,早就在犯困,却不大好意思催陈默离开。老丈人出了事,陈默想必得留下来出出主意,这个时候做哥们的要不陪着,多少有点不地道。
潘惊城走的时候没带上洛璃,现在她有点畏怯地看着四周,每当有人投来目光,便会迅速低下头。
“我回来了!”梁民喘着气出现在宴会厅门前,望向了洛璃。
洛璃的眼睛亮了亮,唇角弯起。
离开酒店时,女孩的无声凝视包含了太多东西。梁民到家后心神不宁,又偷跑了出来,让方铁衣开车将自己送回这里。
“他来干什么?”潘冬冬走到大厅角落,悄声问陈默。
“泡妞?”陈默反问。
潘冬冬见他全不在意,压抑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些。母亲常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主心骨,此刻她才算是有所体会。
想到父亲遇上的麻烦,潘冬冬觉得就连向来柔弱惹怜的洛璃都透着陌生——作为潘惊城身边的人,她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答案很快揭晓,潘惊城再次回到了宴会厅,身边跟着那个蛇眼司机。梁民强笑了一下,从洛璃身边站起,“他来了,那我就不陪你了。”
洛璃没有说话,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不敢抬头。
梁民怔了怔,凝视着女孩脸上的伤痕,又重新坐下,坐得很直,不自觉挺起了胸膛。
潘惊城没注意他俩,而是冲贾青笑了笑,如释重负的样子,“婶婶,原来您还没走,我正好有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贾青已准备带着女儿回家,却没想到潘惊城会丢下行动不便的潘人凤,自行返回酒店。
那蛇眼司机仍旧是单衣布鞋打扮,跟贾青身边的几名护卫一打照面,护卫们当即变色,陈默却连眼皮都没抬。占山虎是潘瑾瑜身边最强的一人,在陈默的感知中,他的综合实力能算二级,而眼下这些护卫最高只有一级出头。蛇眼司机要比占山虎强上不少,可以算三级。
一个三级练家子,五个一级护卫,人多的一方反而显得极度戒惧。
冯子午没在意任何一名护卫,冰冷黏腻的目光在陈默脸上缓缓扫过,倒八字眉动了动,一张蜡黄脸皮平添了几分森然。他跟着潘惊城走向贾青,半途却停了下来,像头嗅出火药味的老豺般重新望定了陈默,双手留得极长的指甲陡然绷直,满脸的难以置信。
冯子午有个外号叫“子不过午”,从年轻时就跟了潘人凤,一手截脉刀阴狠无比。他学的是家传功夫,对所谓国术圈子里的切磋交流向来嗤之以鼻,只办事不认人,能下杀招绝不留手。
练家子越到后期进境越慢,同理也可用在其他格斗者身上。陈默这个年纪血气最盛,精力处于人生巅峰期,一日千里也没什么奇怪的。现在冯子午却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人,那股隐而不发的强横气息很陌生,也很狰狞。
这已经不是一日千里能够形容的了,而可以称为脱胎换骨。冯子午无法想象他是通过何等的苦练,才能如此迅猛地提升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已成了劲敌。
陈默没太注意这个中年人,第一次遇上对方时,阿瑞斯机器人就已经做出了初步估算。那时候陈默全力爆发才算刚过二级,而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到超限期了。
他在盯着潘惊城,后者正坐在贾青对面,默然良久后才淡然开口。
“当初叔叔枪杀卓冷山这件事,小冬知道吗?”潘惊城眼中又多出了那股说不出的残酷光芒,就像在问贾青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贾青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全无血色。
陈默早就听陈青岩提起过卓倚天亡父的名字,眼下潘惊城竟直指卓冷山是被潘瑾瑜所杀,令他吃了一惊,许多事情也在同时有了线索串联。
他弄不懂的只有一件事。
当年潘人凤安排刺杀行动,为的就是阻止潘瑾瑜夺去家族掌门人的交椅。卓冷山跟潘瑾瑜是同窗好友,多年至交,身为特警队大队长便衣随行保护——明明是来帮忙的自己人,潘瑾瑜又怎会杀他?
“是你爸爸找来的枪手害了卓叔叔,十年牢都坐了,现在再血口喷人有意义吗?”潘冬冬愤怒不已,连“大伯”的称呼都省去了。
潘惊城点了点头,神情平静,“没错,枪手是我爸找的,目的也确实是为了对付叔叔。成王败寇而已,事情没做成,不代表我们没有承认的勇气。小冬,你知不知道卓冷山打死两名枪手后,仅仅是受了轻伤?你又知不知道,最后要命的一枪,是叔叔捡起枪手的武器开的?”
“我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疯了吗?”潘冬冬冷笑。
“卓冷山从大学时就开始追求婶婶,可婶婶却只把他当成兄长看待。卓冷山用情很深,为了婶婶做过不少违背原则的事情,不然叔叔当初爬不了那么快,也没可能那么顺利成为掌门人竞争者。狡兔死走狗烹,以叔叔的枭雄性格,如果不能让卓冷山守口如瓶,那就只能让他永远说不出话。况且光是婶婶这一点,我觉得就足够能成为杀人的理由了,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长期觊觎着,换了我说不定早就下了手。”潘惊城说到这里,冷冷看了眼陈默。
对着那张明明是俊朗无比,却狞恶如魔鬼的脸庞,潘冬冬咬着牙,想要转开视线去看母亲,全身竟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贾青未曾反驳一个字,安静到可怕。
“叔叔做事滴水不漏,事发地点也很偏僻,连个路人都没有,原本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可惜当年正好有个起早扫大街的女工蹲在垃圾房后面解手,远远看到了一切。那女人哪见过这个,吓得第二天就辞工回了老家,临走前跟交好的工友说了一句话。”潘惊城森然扬眉,“她说,有钱人心真狠,明明从一个车里出来,自己人还能冲自己人下手。”
“你现在说这些,目的是什么?”贾青一开口,声音竟如同苍老了十多岁。
“那女人回老家后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后来丈夫死了,干脆嫁到了外省。等到我爸知道有这么一个目击证人,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派的人大海捞针捞了十年,总算是老天有眼,直到几个月前才找着她。现在人在我们手上,还没有送去公安厅作证,所以叔叔的麻烦可大可小,关键就得看婶婶配不配合了。”
“我怎么配合?”贾青几乎是在机械地重复着他的话。
“很简单,让我成为潘氏企业最大的持股人。有一点得跟婶婶说明,钱根本不算什么,我现在看中的是家族的根基,回国发展需要土生土长的势力支持,原本就该是我的东西拿回来也没什么不对。”潘惊城顿了顿,露出一个肆无忌惮的狞笑,“另外,我还想请婶婶跟小冬去看一场拳赛,就是不知道陈默同学有没有兴趣卖力表现。哦,对了,你好像在追求小冬。现在是个机会,我很看好你,你一定能让我的心情变得好起来的。”
“听你放屁还真他妈累,放一半夹一半。”陈默打量着潘惊城,好奇道,“是你跟我打吗?”言语中已大大咧咧一把将潘冬冬扯到怀里抱住,在她手上捏了下。
女孩冰雪聪明,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已不再说话,指尖微微发颤。
“我不打,他跟你打。”潘惊城指了指冯子午,见两人当着自己的面亲热,眼神骤然变得森寒。
“没卵蛋的都喜欢动嘴皮子,还真是这样。”陈默嘿了一声,冲着不远处趴在桌上的高渐飞招手,“大飞,走,陪我赌拳去。”
“欺负人不大好吧。”小高笑嘻嘻地站起。
天宫地下室中,灯火通明。本地外地的老板赌客早已等到不耐烦,一片骂声,看到林轻影引着众人走进后这才稍许安静。
梁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来这种地方,但却无论如何也不想丢下洛璃,好在方铁衣跟了进来,这让他多少安心了些。洛璃每隔片刻就会偷偷看他一眼,目光中全是温柔感激,走路时不知不觉已离潘惊城很远,离他很近。
梁民嗅着她身上的清香,一颗心飘飘荡荡,生平第一次忽视了潘冬冬还在视野之内。
潘冬冬跟贾青都是第一次进拳场,小高陪着她们在观众席落座后,见两人不知所措,便笑着安慰了几句,只说拳赛安全无比。潘冬冬却感到了强烈的不安,几乎连坐都坐不住。她了解潘惊城,如果真的是足够安全的比赛,他根本不会逼着陈默来参加。
卓倚天早已到场,估计是费了不少力气从家里偷跑出来,上身居然只穿着件黑色弹力背心。看到冯子午走上拳台后,她出神了很久,忽对陈默说:“咱们不打了吧!”
“拳赛是你联系的,怎么又不打了?”陈默很诧异。
“冯子午一身功夫很古怪,我刚知道他的底细,不想让你送死。”卓倚天说。
陈默冷冷地看着她,一声不作。
几名帽檐压得极低的保安悄然走进场内,站在墙根阴影下,其中一人远远望着陈默方向,隐约龇了龇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