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成佑帝不想放弃。
团子很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原本以为自己这偌大的中秦江山无人继承,等他老了,只能从宗室中选出一个孩子来做这中秦的皇帝。
现在有了亲生的,哪还有其他人什么事。
更重要的,对于信国公府,对于已故的皇后,对于太子,他太愧疚。
但信国公府已经没了,皇后也不在了,他现在能弥补的唯一一个人,就是团子。
不过他还尚存些理智。
回宫后,第一时间便派了金龙卫去调查团子这十多年来的生平,要求事无巨细。
一方面是为了确认团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无疑。
另一方面也是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认真看看在没有他这个父亲存在的十多年里,团子的生活。
金龙卫的能力的确是毋庸置疑的。
不到一天时间,一些关于团子基本的信息已经摆在了御案之上。
其中便包括现如今团子居住的那处宅子。
至于其余的详细信息,因为团子从小生活在遥远的漠北,消息想要传回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次日一早。
李孑和团子背着包裹,又接过闵婆婆一早起来给他们准备好的干粮,告别了满脸不舍的容伯和闵婆婆,牵着马打开大门。
他们所在的这处宅子位于相对僻静些的一条小巷中,居住的人家不多,三天两头门前都不见人经过也很正常。
今天却是突然多了一些走动的行人,还有在路边摆摊的小贩,挑着货担的货郎。
李孑目光一扫,心底已经了然。
容伯看见门外的行人的摊贩也是一愣,“这?”
李孑偏头看向团子,“我们今天大概是走不了了。”
团子抿抿唇,面无表情。
他这会已经察觉到外面那些人似有所无朝假装无意朝他看过来的目光,自然也猜出了这些人并非真的行人和小贩。
而是某个人派过来的。
监视他吗?
果然不到一刻钟,他们还没有走出这条小巷,就看见了等候在前面不远的人影。
这些天团子跟成佑帝有过不少次相处,自然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影。
李孑拍拍他的肩膀,“看来他是铁了心想要把你留下来了。”
团子敛了敛眉,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成佑帝听见马蹄声回过头,先看了团子一眼,才把目光移到李孑身上。
对于金龙卫查到的信息里团子身边最重要的一位长辈,他在来之前自然也是斟酌了好久该如何面对。
这是团子最亲近最依赖的人,他虽然有些嫉妒,但也知道,想要团子对他的态度软和下来,不再对他不理不睬甚至是怨恨,这位李姑娘是重中之重。
因此成佑帝对上李孑看过来的目光很是平和地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率先打了声招呼:“李姑娘。”
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意外,移开视线看向团子,眼神中也多了难言的愧疚,“团子。”
团子瞥他一眼,唇角抿得更紧了。
“陛下这是作甚?”
“李姑娘,朕可否请你和团子去舍下坐坐?”
成佑帝的姿态放得极低。
李孑挑挑眉,“舍下?陛下准备请我们去皇宫?”
成佑帝一愣,他本来是准备把地点定在那处皇家园林的,毕竟那里有之前他跟团子相处的一些回忆,不过李孑这么一说,他当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若是李姑娘不嫌弃。”
成佑帝后头跟着的两名金龙卫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家陛下可真是······能屈能伸!
能被请去皇宫做客还会嫌弃,这人是不是要上天?
李孑低头去看团子,“想不想去?”
团子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成佑帝顿时一脸失望加失落。
被儿子讨厌嫌弃,这世上也没有比这更令人伤心的事了。
不过也是他活该。
所以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孑拍拍团子肩膀,看向成佑帝,“陛下,您也看到了,团子拒绝了您的邀请,还请让路吧!”
成佑帝没动。
他哪敢动。
他要是一动,这两人就直接上马从他面前离开了。
他倒是可以号令城防营关闭城门不放两人离开,但这么做这件事的性质就全变了。
后果,他怕自己承担不起。
李孑一看成佑帝这副罕见的无赖样,把手往团子肩膀上拿开,落在他背上,轻轻推了推,“你的事,自己解决。”
怎么说也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该学会自己解决事情了。
团子被推得往前挪了两步,成佑帝忙也跟着往这边走了一步,他伸手也想去摸摸团子的脑袋,临到头顶,团子头一歪,成佑帝手上落了一个空,讪讪收回手,“团子,你能给父皇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团子看了看前后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巷口,退回一步牵着马转身,“你跟我来吧。”
众人又重新回到宅子里。
容伯和闵婆婆看见李孑和团子刚走没一会又回来,身后还带了一位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男人身后还有两名一看就很厉害的护卫,一边热情迎上来一边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姑娘,团子,这位是?”
李孑朝团子方向努努嘴,“团子他爹,小时候把他丢了,现在才找回来。”
成佑帝张张嘴,想反驳却也知道李孑说的是事实。
他的确是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账爹。
“团子那么好一孩子,居然还能弄丢了,这是有多心大!”
“还带着护卫呢,人一看就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让孩子流落在外这么些年才找回来,估计是是······”
容伯和闵婆婆嘀嘀咕咕两句,齐齐看向成佑帝,脸上也不见多少欢迎之意。
迎着两位老人家一脸谴责的目光,成佑帝难得多了几分窘迫。
等在待客花厅中落座,闵婆婆把茶点端上来,也知道这位突然找上门的团子父亲估计有些话说,脚下没停就出去了。
待客花厅里。
李孑和团子坐在一边。
成佑帝单独坐在另一边。
至于那两名金龙卫,被他给撵出去了。
眼看着对面浑如两堂会审的画面,成佑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来缓解心头的紧张。
茶水入口,成佑帝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本以为会是苦涩的茶水居然意外的甘甜可口。
放下茶杯,他敛去心头的些许犹疑,目光落在团子身上,“团子,你说父皇该如何做,你才能原谅父皇?”
“当年,”成佑帝顿了顿,第一次无比恳切地承认自己的过错,“的确是父皇的错,父皇不该听信谗言,错怪你的外祖一家有造反之意,更不该忽视了你的母后,让她为证清白含怨自焚而死。”
“可这一切,也并非父皇的本意。父皇也是受了周太师一党的算计,这一次,要不是父皇身边的人得用,现在也是被那周太师下毒害得身亡的下场了。生在天家,这个位子诚然是至高无上,”成佑帝的声音多了几分寥落伤感之意,“却也注定了四面八方全是刀光剑影,从生到死,不得安宁。”
“父皇想让你留下来,一方面的确是想尽一尽为父的责任,也是因为你是这中秦的太子,等父皇死后,这中秦江山,都要尽数托付在你手上。父皇要手把手教你为君之道。”
“团子,你愿意留下来吗?”
李孑眉眼微动,看了眼神色恳切的成佑帝,又偏头看向垂眸不语一动不动的团子。
静默不语。
虽说这成佑帝被算计成这样也挺可怜,但可怜之人更有可恨之处。身为一国帝王,被个臣子耍得团团转,实在不值得哭诉。
现在他说这些,也不过是希望团子能心软罢了。
她自然也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端看团子如何选择。
是原谅这个父亲,还是执意回漠北?
“陛下,我不愿意。”
团子说的斩钉截铁。
他对那个皇宫没什么期待和向往。
虽然成佑帝方才的那一番话确实让他有些恻隐,但并不足以让他留下。
再说京城有漠北好吗?
漠北有团结强悍的漠北大军,有学生越来越多文风愈发鼎盛的漠北学院,有越来越大越来越繁华热闹的漠北城,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相亲相爱的伙伴们,他作甚留要留着这和几年前一模一样还不认识几个人的京城里。
只因为他这个便宜爹几句忏悔的话吗?
成佑帝眼底期待的光倏然熄灭。
这孩子,连一声父皇都不愿叫他。
李孑听到团子的拒绝,端了茶杯,“陛下,既然团子不愿意留下,那您就请回吧。”
端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