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许俊红觉得二哥说的有道理, 但她锁了店门回到家,大嫂苗玲玲还没有下班, 吃过晚饭, 她没回西厢房,而是坐在厅里等着。
她冷着脸,也不说话, 田香兰一开始想多问几句, 后来又觉得算了,万一在吵起来, 还不值当的, 抬脚也去了书房。
许广汉放下书, 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次我不会再管俊红了, 你也不要管!”
“她要是赔了钱, 一分钱也不要给她了!”
田香兰说,“我知道,你是没瞧见, 她这会儿还在客厅杵着呢。”
许俊红在客厅等了一个多小时, 大嫂一直没见影子, 只能先回到了自己的西厢房。
一直到九点半, 才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为了方便上下班, 苗玲玲早也买了汽车,她把车停好, 拎着皮包进了东厢房, 刚坐下来倒了杯水, 还没顾上喝呢,许俊红推门进来了。
苗玲玲继续低头喝水。
许俊红自然看出来大嫂眼里的厌恶了, 但她来都来了,也不好转身就走,只能硬着头皮说,“大嫂,我想跟你请教一个事儿。”
苗玲玲不紧不慢的喝完水,问,“什么事儿啊?”
许俊红说,“就我那服装店,生意不好,大嫂能帮着去看看吗?”
苗玲玲才不帮这犯人的小姑子呢,她笑着说,“俊红,你现在自己做生意,知道做生意的难处了吧,挣钱可没有那么容易。”
许俊红点了点头,问,“大嫂,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帮我去看看,明天成吗?”
医院具体怎么排班的,许俊红不太清楚,但好像上了夜班之后,第二天应该是休息的。
苗玲玲惊讶的看着小姑子,说,“俊红,我做的是餐饮生意,我怎么帮你看,关于服装店,我都不清楚的,要我说,你也不用让人帮着看,你自己是说硕士生,难道这点生意都做不明白啊?”
“如果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你去别的服装店取取经,也比我去看好得多,万一我看的不对,那不是让你赔钱吗?”
其实,所有的生意都是相通的,苗玲玲去看,指定能看出问题来,可她不想去,一来,这万一看的不准,许俊红的生意还是没有起色,许俊红或许不敢埋怨她,但她那婆婆不一定。
婆婆和小姑子,惹不起还躲不起。
许俊红勉强笑了笑,说,“大嫂,您放心,我只是让你去帮着看看,别的您都不用管。”
苗玲玲嗤笑一声,“这做生意是能随便看看,乱指挥的?”
她打了个哈欠,“俊红,很晚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许俊红回到自己的西厢房,恨得不行,觉得这家里人谁也指望不上了,就只能靠她自个儿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骑着自行车出门了,专门挑那种生意红火的服装店,她毕竟不傻,这么看了几天,也琢磨出一点门道来。
她那服装店,首先地点选的就不算太好,虽然现在西单也挺热闹,可最热闹的地方早就没有了合适的门面,只能往不太热闹的找了,周遭虽然也有不少做小生意的,但都是卖吃食的,没有服装店。
她当初找门面挺着急,还特别不顺利,本来想在王府井那一带找,没找到,又去东单,也没找到,没办法只能去了西单,虽然也觉得有点偏,但铺子不算小,还收拾的挺干净,就赶紧赁下来了。
许俊红现在看好了另一个地方,就是大栅栏。
以前,她当然也逛过很多次大栅栏,这地方特别热闹,尤其还有夜市,但当初找门面的时候,她压根儿没考虑过这边,觉得有点乱糟糟的,有点不上档次。
但现在再看,大栅栏这边,真的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几乎所有的服装店生意都很好,就连摆摊的小商小贩,也不少赚钱。
她站在一个专卖棉坎肩的小摊子上看了半上午,发现竟然卖掉了二十多件,即便一件只挣一块钱,那也二十多块了。
半上午就这么多,一天估计至少三四十块了。
比她一个正经的店铺挣得还要多,而且,人家一件说不定能挣两块呢,那就一天七八十了。
可惜大栅栏也并没有合适的门面房了。
许俊红狠了狠心,也租了露天的摊位,把店里的衣服拉到大栅栏来卖,但第一天生意还是不好。
她又狠了狠心,以成本价甩卖,这下生意一下子好起来了。
虽然是不赚钱白吆喝,而且大冬天站在外头很快就冻透了,这事儿要搁在以前,保准受不了,可有在甘肃吃苦的底子,倒也撑下来了。
而且心情也因此好多了。
把所有的衣服都卖完之后,她拿着五千多块又去了一趟南方,这回进的货明显不一样了,不像上次那样,只顾自己的喜好,而是先考虑实用和实惠,也兼顾了一点点款式。
而且这次,她会还价了,跟人家批发的店家杀价,虽然也没便宜多少,但让她很有成就感。
第二次进来的货,许俊红每件加两块钱,卖的竟然还不错。
展眼又到了年底,林雨珍越来越忙,有时候是在市里她亲自主持会议,有时候是需要去省里开会。
现在,六地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能留在第二阶段的球队,都是有些实力的,为了能进入下一个赛段,在场上那都是拼了命的打。
场场对决精彩。
可惜她人太忙了,总也抽不出时间来,没看几次现场。
不过,省市电视台现在会转播这场赛事,看不了现场,能在电视上看也是很好的。
明市四支队伍,现在表现最好的就是明月队,到现在为止,因为还没有跟省城最强的队伍碰上,目前是连胜状态。
这大大鼓舞了球员的士气,而且也带了财运。
以前,虽然篮球队在明市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场场爆满,但毕竟是个只能容纳几百人的小场馆,国营企业不需要做广告,私营企业一来没那么多闲钱,二来也有点看不上,嫌弃场子太小。
但现在不一样了,因为电视上都开始转播比赛了,转播比赛的时候,那场上拉起的条幅广告可太显眼了。
很快就有私营企业找上门了。
以前,潘领队总犯愁没有赞助商,现在呼啦啦一下子都来了,一个个都大方的很,一开口至少就是两万。
但篮球馆就那么大,要是横七竖八的都扯上条幅也不太好。
因为有四支球队,最终选择了四个企业,每家出资都是五万。
四家就是二十万,女子篮球队一下子有钱了,潘领队一改过去抠搜的做派,不用体工队那破场地了,而是交了一笔钱,就在集训中心这边进行日常训练,所有的装备也都是新买的,还租赁了两处大院子,作为球员的宿舍,地方宽敞了不少,而且条件也好多了。
因为目前是连胜状态,还订做了红色的队服,给每个球员都发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奖金。
如此一来,篮球队迅速就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了。
这个别人,就是张教练。
其实比起以前,他和徒弟们的日子好过了不少,甚至都可以算是很滋润了,不愁吃不愁喝的,还一人做了一套棉衣,尤其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于别的工作不合适,却是最合适滑冰的。
后院的冰面现在冻得又厚又结实,可好用了。
现在,张教练每天都乐颠颠的,早上四五点钟,天还没亮呢,就把小崽子们一个个薅起来练习了。
这一阵子,好几个学生的水平突飞猛进了。
张教练真希望这个冬天一直没有劲头,好让所有的学生都能再上一个台阶,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明市冬季虽然不算太短,但每年出了阴历的二月,基本上冰面就冻不成了,即便晚上冻上了,那也不结实,到了中午更是会化了。
那就只能等来年了。
过去的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盼春夏秋,只盼着冬天。
但张教练现在不想这么等了。
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张教练一直在认真思索他这个草班子滑冰队的未来,但一直没想到更好的出路。
体工队穷的叮当响,是不用指望了,不然这么多年了,领导们见到他都要绕道走,如果他去世的父亲不是上一任体工队的领导,估计早就被开除了,他们这帮人也会被撵走了。
至于体育局,也申请了很多次了,也是不用想了。
还是最近的篮球比赛给了他思路。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篮球队也是草台班子,也没有国家和集体编制,但人家有政府扶持,又是体育局的重点项目。
尤其最近的六地联赛,真是名利双收。
当然了,他们滑冰是没办法搞比赛的,只能去参加比赛。
下个月底,就有一场全国性质的比赛。
这天一场比赛结束之后,张教练顾不上指挥着学生们打扫卫生,揣着一盒好烟去找潘领队了。
他把烟递过去,潘领队接了,问,“有事儿啊?”
张教练笑着说,“有事儿。”
潘领队把烟还给他,最近赞助商为了抢更显眼的位置,都给他送了不少东西,好烟都是成条的送,他冷着脸说,“有事儿说事儿!”
张教练就把想参加比赛的事儿说了。
潘领队听完就笑了,“小张,你这信心可不小啊,怎么着,就你那帮子人,还想代表明市去参加啊?”
张教练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这种比赛比赛民间组织不知道能不能参加,就怕去了白跑一趟。”
潘领队问,“就是让局里出个证明就行了?”
那当然是不行的。
张教练犹豫了数秒,说,“潘领队,下次你去给林市长汇报工作的时候,能不能捎上我?”
潘林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张教练几眼,说,“跟领导汇报工作吗,你以为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要等领导让你去汇报了,才能去,而且也也不可能带其他人。”
“你这事儿,也没必要去找林市长,你直接去体育局不就行了?”
张教练窘迫的笑了笑,“我是想跟林市长争取一下,我们代表市里去参赛,能不能给一点经费,不用多,就来回的火车票和食宿的钱就行了。”
“还有,买三双冰刀鞋。”
其实他也很努力地攒钱了,但十几个少年,不说别的,日常吃饭真的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呢,而且因为从早练到晚,体力消耗很大,还必须要吃的好一些。
所有队员的冰刀都是他出钱陆陆续续买的,但还有三个学生到现在也没有,用的是木板冰刀。
和真正的冰刀鞋比,实在太难用了。
但最近这一半年,冰刀鞋的价格真的是越来越贵了,尤其是专业的质量好点的,都要好几百了。
他一直没攒够钱。
张教练说完这些有些羞愧,一个滑冰队连个冰刀鞋都没有,就好士兵没有枪,但潘领队倒是没再笑话他。
而是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小子运气好,明天我正好要去跟林市长汇报工作。”
“事先说清楚啊,我带你去可以,但林市长见不见你,那就说不准了。”
第二天下午,潘领队带着张教练去了市政府,但这天林雨珍很忙,开完市级会议之后,她又跟教育局的两个局长开了一个小会。
忙完这些,差不多要到下班的时间了。
小马秘书给她倒了一杯茶,说,“林市长,潘领队来了,让他进来吗?”
林雨珍点了点头。
潘领队进来后,先汇报了比赛的进展,然后重点说了球员的情况,虽然现在是连胜状态,但明月队的后卫李秋月,还有前锋赵明,都有伤病,虽然有候补队员,但水平肯定要差一些的。
言外之意,接下来的成绩可能就不会那么好了,下周的比赛,明月队就会跟省队最强队伍撞上了。
这么说可以降低领导的期望值,败了是因为伤病,要是赢了,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林雨珍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
潘领队知道,按理他应该走了,小马秘书的目光都盯过来了,但他还是站着没走,“林市长,还有一件事儿要跟您汇报。”
林雨珍问,“什么事儿?”
潘领队犹豫了几秒,快速说,“就是那个张教练,带着一帮半大孩子滑冰的,想要去参加一个比赛。”
“怕民间组织不让参加,想以市里的名义。”
林雨珍抬起头,问,“是想让市里负担所有的比赛费用?”
不得不说,当领导的就是聪明,立马就猜到了真正的意图,潘领队赔着笑说,“对,那个张教练就在外面,林市长,具体的情况让他来说?”
林雨珍点了点头。
张教练走进市长办公室,不知为什么觉得两只手没地方放,特别的别扭,他把事情讲了一遍,还大着胆子自夸,“林市长,最近我的好几个学生都进步不小,去参加比赛,一定能拿到好名次!”
林雨珍笑了笑,说,“你一直都是闭门造车,也不清楚别人的实力,就贸然说能取得好名次?”
张教练对于滑冰,一直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这几年,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这上面了,而且也不是瞎练一气,他把省里市里关乎滑冰的书都买遍了,还有体育学院的教材,只要涉及到滑冰,全都买了。
而且他还自学了人体生理学,人体解刨学。
因此,他是在理论和实践的基础上,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教学方法。
不过,人家专业的教练,肯定远比他的水平更高。
他说这话,的确有点自大了,张教练低下头,说,“即便去了拿不到好成绩,让孩子们去见识见识,也是好的。”
“的确不能老是闭门造车。”
林雨珍盯着他看了两眼,这张教练相貌很普通,皮肤有些黑,还有些不修边幅,穿了一个不合身的大棉袄,看起来他有点傻。
但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影响特别深刻。
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活得特别纯粹,即便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张教练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
虽然林雨珍觉得不靠谱,而且也认为必然拿不到一个好的名次。
张教练要参加的比赛,她是知道的,全国性的比赛不假,但实际上大多数省份都没有滑冰队,因此也不会参加,实际参加的就是东北三省。
但她还是没有一口回绝。
而是沉默了数秒,问,“你们要是去参加比赛,一共需要多少经费?”
这个张教练已经计算过无数次了,他赶紧回答,“六千。”
少于这个数字,四千五千其实也行,但可能就吃不好住不好了,那样就会影响比赛的状态。
林雨珍又问,“你自己带队?”
张教练迟疑了一下,说,“我自己带队可以。”
林雨珍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说,“你是体工队的是吧,回去等通知吧。”
张教练忐忑不安的走了。
临下班,林雨珍拿出一张存折,说,“小马,明天抽空从这上面去出来六千块钱。”
马秘书一愣,“林市长,您要自己出钱啊?”
林雨珍笑了笑,“反正我的工资也花不着,还不如让那帮孩子去参加一次比赛,万一成功了呢。”
“即便失败了,见识一下高手的水平,对他们来说也很重要。”
其实,市财政上个月才拨给体育局一笔钱,六千块不算多,她打一个电话过去,就能从其他项目上挪出来这笔钱。
但林雨珍不想开这个口子。
第二天,张教练早起带着学生们训练,七点多钟去买菜,送给篮球队之后,又去买了第二趟菜,煮了一大锅鸡蛋面当早饭,吃过饭练到十点多钟,体工队的一个田径运动员过来说,“张松,席主任叫你!”
上个月席主任就找他谈了一次话,内容还是老生长谈,先是批评了他不务正业,然后又说他们滑冰把整个后院都占了,很多人都有意见。
席主任倒没想开除他,但不想让他们无偿使用体工队的场地,想收点钱。
张教练每次都是对付过去的,这次在去的路上也想好了理由,然而没想到席主任看到他不再皱眉,还挺高兴,“张松,刚才局里来电话了,说让咱们代表市里去参加滑冰比赛!”
体工队隶属体育局管,他说的这个局里指的就是体育局。
又好奇的问,“这是局里批了你的项目了?你走了谁的关系?”
张教练挠了挠头,说,“我上个月给体育局,体委,都递交了申请书,不知道哪个领导给批了。”
席主任不太相信,但也没有多问,“领着那么多孩子,你自己去可不行,你自己挑两个人,跟你一起去!”
张教练高兴的说,“谢谢主任,不过,不用两个,一个就够了!”
带的人多了没好处,车票住宿吃饭都得多花一份呢。
中午,正在带着孩子们练习,马秘书来了,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张教练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这年轻小姑娘一看就挺厉害的,难道是林市长改主意了?
不对啊,体育局的电话都来了,系主任还说让他赶紧准备材料,去局里盖章呢。
马秘书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钱,说,“正好六千。”是她刚从银行里取出来了的,还没来得用信封或者报纸报上。
张教练盯着那一摞百元大钞,觉得有些奇怪。
“马秘书,以前我们体工队申请的钱,都应该去局里财务上领啊?”
怎么这次是市政府派人送来的?
马秘书倒是有点意外,这人倒还没傻到家,她皱着眉头说,“你以为审批项目那么容易啊,滑冰这个项目历来就没有,这是林市长自己掏的钱。”
张教练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掏的钱?”
马秘书叹了口气,“对,你没听错,所以这次你们一定要争气!别输的太难看了。”
张教练接过钱,觉得这个份量实在太重了、
他说,“马秘书,麻烦您转告林市长,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马秘书觉得这是一句空话,别说六千了,六十都不值,仍旧一脸不高兴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