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这几日事务繁忙,今日能特意这么早回来已属不易,你不必介意。不过你近来究竟在忙些什么,这般繁忙难不成是风岩那边……”
“倒不是,是朝中还有地方的事情。”
“朝中与地方?”
“老生长谈了,眼见着新帝即将成年,左相急着让我交出兵权,再加上近来东南一带又频发洪涝灾害,颇有些焦头烂额。”
“前些日子西北一带才闹过旱灾,这次西北又闹旱灾,今年的沧月可谓灾祸不断。”苏紫瑶蹙了蹙眉,担忧的说道。
“是啊,这一年沧月灾祸不断,朝中几个老顽固已经开始往祸星乱国方面想了,正打算过几日便让司天监好好的观察观察天象,为国祈福。”
“神鬼之说,荒诞离奇,不可尽信。”虽然自己的重生也可算是这荒诞离奇中的一种。
苏紫瑶思索了片刻道,“但说不准这会是一个好契机。”
“哦?怎么说?”
“皇室之人虽一直言明神鬼之说不能尽兴,但遇到了灾祸连绵之年还是会忍不住对神鬼寄予厚望,求风求雨,为国祈福,不尽相同。皇室尚且如此,寻常老百姓更不必说。百姓愚昧无知,成全的便是懂得借鬼神之说蛊惑视听的改朝君王。”
苏紫瑶抬头看向龙诚璧:“如今新帝渐渐成年,权位移杖没多久便灾祸连连,诚璧若是借着这个机会稍加引导,不怕新帝与左相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与此同时,趁乱安抚受灾百姓,先行夺得爱民的好名声,再弄些预示你为真命天子的祥瑞吉兆、天理命途之说,何愁今后民心不向着你?这一年,祸事多也好,喜事多也好,重要的是如何将不利于你的苗头提早掐灭,将祸事转为喜事,将所有不利言论转化为于你有利于的奠基之石。”
苏紫瑶一番话下来,微微舒了口气。半晌未听到对面之人的回应,不解的抬头却见龙诚璧竟一动不动的紧盯着自己看,心下一抖,摸着脸垂下头去:“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难不成我脸上长了花?”
“没有,我只是有些惊讶,又有些庆幸。”
“庆幸?”
“嗯,庆幸。庆幸得到你的人是我。瑶儿,你总是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最简洁有用的提议,让我受益良多。”龙诚璧盯着苏紫瑶微红的侧脸,微微莞尔,“瑶儿便是想到了这层,夏季西北大旱之时,才会坚持让我用从乔家敛来的钱财,以自己的名义捐粮赈灾?”
“乔家的那些财富都是不义之财,收之于民,用之于民,方才算是物尽其用。西北那些受过你救助的灾民想必至今都还对你感恩戴德,这个时候再趁着这场水灾造势……”
蒋、乔两家先后倒台之后,龙诚璧文有薛毅、叶思诚、左思等人相助,武有李胜、谢军等一群同生共死的兄弟旧部,以及从因着曲非卿而渐渐向其靠拢的曲将军旧部支持,权势如日中天,一点一点的盖过了柳瑞海。但想要成为人君,光靠这些人的支撑以及那些功高震主的战功是远远不够的。而今权势已达顶峰的这个男人,最缺的……是民心!
“瑶儿总是能比寻常之人想的精细深远。”龙诚璧双眸闪烁,眼中带着明显的喜悦。
“我虽不慕那些琐碎虚名,但既是你想做的,我定尽心为你谋划。”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待来年,朝中事务稳定下来,我便随你看尽沧月所有花灯。”
苏紫瑶微怔,双眸潋滟,柔声笑道:“好。”
两人相视一笑,龙诚璧又道:“刚才瑶儿说要趁着这个时候弄出些祥瑞吉兆、天理命途来造势,这祥瑞吉兆倒非难事,即便没有我们也能派人去弄出几样来,就是这天理命途……”
“祥瑞吉兆既然能捏造,这天理命途难道就不能?你刚才说到司天监,可别忘了叶大哥原来是做什么的?叶大哥这么些年的太史令可不是白做的,现在虽然不在司天监了,到底总有些人脉在里头,你去问问他,现在的司天监主使可不可信,能否为你所用?若真不能站在我们这边也不要紧,叶大哥做太史令这么些年,也该明白些天象纹理,到时让他配合你的祥瑞吉兆整出些天命所归的气象表态,不怕老百姓不买账。”
龙诚璧望着苏紫瑶神采飞扬的模样,讪笑道:“我以前竟是不知自己的身边潜伏着一个深谙帝王心术的女中诸葛,当真是有眼无珠。”
听出话中调侃之意,苏紫瑶话头一顿,嗔怒的瞪了龙诚璧一眼,冷哼道:“既知自己有眼无珠,以后可要好好对我,否则哪天惹我不高兴了,看我这女中诸葛如何治你。”
“瑶儿……”龙诚璧无奈的望着她,眼中带着些温柔的纵容。
苏紫瑶脸上的怒意微敛,轻叹道:“其实,我哪懂得什么帝王心术,不过是见得多了,想得多了,有些事情自然便比别的人看得透彻。四海升平,安居乐业,又有哪个老百姓喜欢时局动荡,民不聊生?现在的沧月看着平静无事,但谁又知道埋藏在帝国龚实之堤下的蛀虫又有多少?乔家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私盐漕运草菅人命,用百姓的命赚百姓的钱,到头来官员一个个仗势欺人,锦衣玉食。百姓却落得无米下锅,冻死街头,这样的世道,如何能够安稳?”
龙诚璧愣住,没想到苏紫瑶常年深居简出,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不知道的是,苏紫瑶这些感叹并非现世所见所得,而是在前世的亲身感悟。
当年也差不多是在这之后不久,龙诚璧谋夺权位。虽然顺利登基称帝,却因着师出无名又为了军饷,狠心置当时也遭受过天灾的百姓于不顾,致使民情激愤,一发不可收拾。后来那些叛乱百姓虽被**,沧月新朝却也是元气大伤,过了好些年才算是恢复过来。
苏紫瑶怎么也没办法忘记,在自己随同龙诚璧入宫的路上,那个倒在自己脚边,用枯木般的指节紧扯着衣摆,悲愤控诉上位者不公的百姓。更忘不了那个百姓在被边上的护卫拖下去时那双盈满怨毒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