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上到处都是鸡粪和鸡毛,就像是刚刚从鸡窝里面捞起来的一样。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满了看起来脏兮兮的鸡蛋。
那个年轻人头上还有不少鸡毛,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羊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个精神有点不太正常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是让开路呢,还是装作没看见低着头走过去。
“主公,在下身后这位就是羊侃之女羊姜,人已安全送到,末将前来交令!”
羊姜看到一路上都不苟言笑的源士康毕恭毕敬的对那个头上全是鸡毛的年轻人行礼,这才认真打量起对方来。
身材修长有点消瘦,衣服杂乱不值一提,不过胡须似乎被修剪得很整齐,关键是那张脸……看起来似乎长得还挺好看。
就是那满身的鸡粪,把灰色的布袍弄得斑驳陆离,鞋子更不提,已经脏得不能看,再加上远远就能闻到的怪异味道……
总之,好不好看另说,只是这形象和徐纥描述的“儒雅异常”完全不沾边。概括起来,倒是有点像是个贵公子体验生活到外面当了三天乞丐。
羊姜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自己的心情,从小被各种礼仪锻炼过的她,很自然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然后沉默以对。
“呃,源士康,你带羊娘子去找贾春花,然后让她安顿就行了。”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似乎也不怎么担忧自己这幅尊容出现在“未婚妻”面前。
这种糟糕的会面情形,源士康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哪怕他第一次见刘益守的时候,对方也不曾这么邋遢过。他有些埋怨的瞪了贾思勰一眼,拱手行礼道:“末将领命。”
“哦,对了,羊氏一族的人,全部都放了吧。但是不能离开博平城。谁离开了,一家人都要重新关起来。”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全部都放?”
源士康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再甄别一下么?”源士康难以置信的问道。
“羊娘子来博平城成亲,我们还关着她的娘家人,那像什么话,照办就是了。”
刘益守看着羊姜问道:“羊娘子,我这个安排,你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谢谢阿郎。”
羊姜机械的应答道,被这一连串的“出乎意料”,搞得有点懵。
等她离开后,贾思勰这才无奈的对刘益守拱手道:“主公,在下今日是真不知道……”
其实他还是知道羊姜是谁的,毕竟,他之前就在临近的东平郡,怎么会不知道羊侃的事情呢!
“无妨的,贾先生这个取鸡卵的办法甚好,如今小试牛刀,就收获颇丰。”
刘益守指了指篮子里的鸡蛋继续说道:“民以食为天,和吃的有关,再小的小事,也是影响千人万人的大事。我这番出丑又碍什么事,贾先生无需介怀,下次有类似这样的创举,你还叫我一起来看就行。”
……
羊姜入博平城的同时,羊侃亦是带着麾下一万最精锐的兵马,其中包括三千骑兵,屯扎于汶水南岸,与北岸的刘益守军隔河相望,两边的营地,规模似乎都不小,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羊侃站在汶水边看着对岸的营地,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他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别扭的,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副将来到他跟前拱手道:“将军,对岸派人过来,说是请我们这边派人过去查看他们大营内部,然后他们也要派同样多的人过我们这边来查看。
将军觉得如何,是干脆拒绝,还是同意他们的提议?”
有这种事?
允许对方参观自己的营地,等于是将兵力多寡和内部安排完全告知对方。这样的好处,是增加互信,降低不必要的误会与敌意。
当然,对方提出来,那是坦坦荡荡。如果自己这边拒绝,在气势上就已然弱了一分。羊侃略一思索,就察觉到这是刘益守在故意试探。
肯不肯让对方参观,这本身就是一种试探,甚至比营地内部究竟如何,还要重要些。
“答应他们,嗯,我亲自带队去。”
羊侃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副将大急,连忙阻拦道:“将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让末将代替将军走一趟吧!”
“不必,若是我不去,必定弱了气势,此番非去不可,正好可以亲身感受一下对方的虚实。”
羊侃都这么说了,副将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对岸来了十个人,随便在羊侃军营里转了一圈,也没怎么细看,领头那人就对羊侃说道:“在下宇文泰,刘都督帐下领军,羊将军这边在下已经看过了,现在请羊将军带人去我们那边看,在下就在这里作为人质,确保羊将军平安。”
长得黑黑的宇文泰,说话倒是很有大将之风。
羊侃微微点头道:“宇文将军甚有诚意,那羊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也带了几个人,坐船到对岸大营里看似随意的转了一圈,回来后还跟宇文泰喝了一杯酒以示友好,放对方离开。
等宇文泰一行人离开后,羊侃这才若有所思的对副将说道:“对岸大营里士卒不少,只怕两万人是有的。只不过有些看起来像是刚刚招募的新兵,看来刘益守之前能打赢邢杲,确实有些运气成分,或者是他善于用巧劲。
他起家速度太快,根基不牢,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不容易。”
羊侃感慨的说道,对刘益守高看了几分。
他原以为刘益守麾下精兵,起码应该有一万人才对。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打得过邢杲呢?可今日一看,大半的新兵,虽然都是在营帐里不出来,外面站岗的都是精兵老卒,可是随意惊鸿一瞥,就足以看出来很多东西了。
“将军,不过这样不也正说明,那刘益守已经将大军主力安置在河对岸么?”
副将插了一句嘴。
羊侃微微点头道:“看来确实如此。我们派人到对岸,悄悄监视他们有没有大军调动即可。嗯,他们也可能派人到附近监视我们了,不过无妨,我们这次本来就不是要偷袭博平。”
羊氏一族的人都还在博平城呢,这次要是偷袭博平,那是嫌刘益守杀他们杀太慢么?羊侃显然还不至于说蠢到这种地步。
他又想起女儿羊姜现在应该已经在博平城府衙了。刘益守会不会一见面就把她抱到卧房的床上,然后就……那样呢?
羊侃心中一阵阵的气恼,恨自己无能,居然要靠女儿陪别人睡觉来渡过难关。
……
夜幕降临,博平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还亮着灯。羊姜像是做贼一样,提着裙摆,悄悄的推开书房门,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门关好。
她看到刘益守正端坐于书案前,似乎是在看信。
羊姜不动声色的慢慢走过去,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她仔细端详着刘益守俊朗的面容,还有那挺拔的身躯……一时间看得有点痴迷。
一个人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看上去差别就这么大么?她心中涌起一个古怪的疑问来。
“其实呢,来之前,我想过许多事情,嗯,就是些胡思乱想吧,一路上都是忐忑不安的。”
羊姜坐到刘益守身边,有点不敢侧过头看对方的脸。
“然后你想了什么事情呢?”
刘益守将信放好,压在镇纸下面,笑着问道。
“呃,比如说你……长得很粗犷。还有一见面就对我动手动脚,然后我就被你蹂躏生不如死……之类的吧。”
她顺势就躺在木地板上,伸出修长的双手,在面前晃来晃去的。
“老实说,我爹这次有点不怀好意,当然,我说这话,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也不简单。所以我夹在中间就比较惨啦,有个典故叫人尽可夫怎么说来着?”
羊姜用手轻轻的拍打着刘益守挺拔的背脊,一副很是悠闲的样子,毫不见外。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我刘某人,也只是你的丈夫,甚至是之一,对吧。”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说道,一点也不见愤怒的情绪。
“对,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但怎么说呢……”
羊姜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语言。
“其实对于我们来说,父母迟早都是要离开的,无论谁先走。子女也无法一直在身边,他们都会长大成人。
唯有夫妻是会一直陪伴的,他们之间的缘分,往往应该比父母和子女更深。
但很多人却并不是太珍惜,夫妻之间互相背叛互相算计的不可计算,你是想说这个,对么?”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毫无形象躺在木地板上的羊姜问道。
“对对对!我就是要说这个!”
羊姜鲤鱼打挺一样的坐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兴奋的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十三岁开始,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的来我家。可为什么到现在我却在这里呢,我是在想,对我来说,你大概也是个很特别的人,要不怎么就轮到你了呢。
其实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普普通通的,不是太难看,不是太乖戾,心肠不要太坏……差不多那样,我也认命了。
我爹这个岳父有可能是假的,但我这个夫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羊姜看到刘益守转过身拿起一本书来看,她生气的拍对方肩膀,摇来摇去的。
“一听你的语气我就知道贾春花给你灌了很多迷魂汤,唉,你真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按住羊姜那只摇晃自己肩膀的手。
羊姜一脸尴尬之色,摸了摸头道:“其实来之前呢,我觉得只要达到我的要求,超过一点点就行了,我也不是个很要强的人。毕竟你是在被我爹算计着。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父母生我养我,尽孝道而已,我也无有不可。就算是你一见面就粗暴占有我,或者做这样那样的坏事,那也是我命该如此,怨不得他人。
唉!”
她绕了一圈,一屁股坐到刘益守对面,捧着下巴凝视着对方的脸说道:“可你这也超过我的要求太多太多,多到我都没法想象,就像洪水一样把我给淹死了,搞得我都像是求着嫁给你……贾春花说你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错过你的话我迟早有天会后悔到自尽,唉!
你让我怎么办嘛,我也很为难啊。”
羊姜觉得光刘益守这个卖相,去梁国给某个公主当面首绰绰有余,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靠这张脸就能吃饭了。更何况他还独领一军,深受手下一帮人爱戴。
连老爹也不得不送自己来联姻解困。
贾春花的话或许有夸张,但刘益守的本钱在这里摆着,确实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惊艳了。羊姜自问,错过这一波,以后无论再遇到哪个当下一任丈夫,都会不自觉的拿出来跟刘益守比较。
到时候确实会挺堵心的。
眼前这位儒雅异常?呵呵,何止啊!徐纥不仅没夸张,说话还保守了。
羊姜觉得这回来博平城真是来对了!
“三天之后,我们真的要在博平城成亲?婚礼真的会举行?”
“确实如此。”
刘益守放下书,看着羊姜微微点头道。
“你……不会带兵偷袭我爹在汶水边的大营吧,别去了,他防着你在呢。汶水这地方我都比你熟,你千万别去。”
羊姜很认真的说道。
“婚礼那天,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的,放心。”
刘益守握住羊姜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笑着说道。
“嗯嗯,那我就放心了。不管怎么样,你娶了我,那肯定没有性命之忧,这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贾春花说你做过很多好事,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让你死了。
你相信我,我可以保你的,不管我爹将来怎么样。”
羊姜眼神里有一种傻傻的认真,刘益守微微一愣,才想起羊姜的生辰年月,她比自己还小几岁。
“嗯,我相信你。”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但是伤不伤害你爹,那就另说了,他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第201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完)
南北朝时期,虽然各朝的官府,都三令五申的说婚礼不要奢侈呀,不要铺张浪费呀,还颁布了法令,时不时的就下诏书提倡节俭。
但从皇族到民间,几乎没人把官府的法令当回事,而且婚礼的规格是越来越高。以奢侈办婚礼为荣,以婚礼寒酸为耻。
以至于很多小有家财的人,办了婚礼后,居然就一贫如洗了,需要亲族接济才能活下去。
就算如此,还有很多人趋之如骛的大办婚礼,越是热闹就越是体面。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时候的婚礼,是一件关乎脸面,而且关系到“阶层符号”的大事!
不管是南面还是北面的婚礼,社会阶层高的大办,社会阶层低的小办,社会底层的不办,这几乎已经成了铁律。
没错,如果没钱也想过日子,那也就是男女住在一起默认彼此的关系,与所谓的夫妻关系无差别,但就是不结婚,也可以说是结不起婚。乍一看不可思议,实则是无奈之举。
这是此时的“上等人”鄙视“下等人”链条中的一环。婚礼办得寒酸,意味着已经从原有的阶层跌落,某些时候,这甚至比饿死还要让人不能接受。
然而,刘益守娶羊侃之女羊姜,似乎除了从羊氏老宅库房里拿的所谓“聘礼”外,其他的那些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做!
且不说是这个年代纷繁复杂的婚礼仪式了,就是在他前世那会,这样弄也是极为无礼的一件事。
可是令人“惊愕”的是,无论是刘益守也好,还是羊侃也好,对此都是假装看不见!更是无人提起。
两人之间的互相谋算,似乎连最基本的掩饰都完全不想做了,毕竟,真刀真枪的办婚礼,那是要花很多钱的!而不管是刘益守也好,羊侃也罢,他们麾下都有军队,一刻都离不开钱。
某种意义上说,羊侃和刘益守之间,倒是有点“互相理解”了。
这就好比刘益守前世的那些骗局一样。羊侃类比于是“富婆借种生子”,而刘益守则是“大额投资返利一年回本”的庞氏骗局。两边都不是什么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