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尔朱荣没有出发,那就入晋阳城,将信交给对方就行了。救叔父乃是尽孝,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他不来做,又有谁来做呢?”
刘益守这番话说得令人无法反驳,宇文泰沉吟片刻,指着宇文护说道:“去把信接着,准备点干粮,今夜就走。”
“好的叔父。”
宇文护从刘益守那里接过信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行了一礼之后转身便进了屋子。刘益守微微点头对宇文泰说道:“天色不早,告辞。大战将起,建议你们不要想太多的事情,安心在枋头城里吧。”
第124章 简直是一条进可考研退可搬砖的康庄
连续三天攻城,城墙下留下了无数尸体,然而,邺城就是岿然不动!虽然葛荣军中也有部分勇士冲上城头,但都被准备充分的守军赶下来了。
信心这种东西,有时候很微妙。羚羊有信心的时候,都敢跟老虎叫板,这跟它们打不打得过老虎无关。之前邺城的守军已经对城外的葛荣大军行成了“心理优势”。
如果不发生点什么特别的事情,这种信心还会一直维持下去,哪怕每一天都在减弱。
这天傍晚,宇文洛生下令全军修整,暂时放弃了攻城的举动。事实上,就算他不宣布,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将领们,也不希望将自己的部下当卫生纸一样消耗了。
虽然宇文洛生许诺只要攻进邺城,三天不封刀,想拿什么拿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但那些利欲熏心的军头们,对看得到得不到的许诺,已然失去了兴趣。
后世很多公司从年初就在提的“巨额”年终奖,其实对工作的促进作用非常有限。因为大家知道无论公司许诺多么丰厚,到头来都会各种缩水打折,只能哄哄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已。
局面已然这样,宇文洛生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派人去找葛荣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处置。结果很快,葛荣就派人送来一封信,上面洋洋洒洒一大通,简单概括就是说:
休息一天,继续攻城。
至于类似“我们困难,邺城内的守军更困难”“行百里者半九十”之类的话,被宇文洛生一目十行的跳过了。
都特么的是些没用的玩意。自从杨愔走后,葛荣也不知道是启用了哪个废物幕僚,好话说尽,有用的一句没有。
宇文洛生将信纸放在油灯上烧成灰烬,深深叹息了一声。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很吓人的念头:
尔朱荣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葛荣大军主力屯兵两处,一个在滏水河北岸,一个在邺城以北,而晋阳出河北的必经之路在滏水陉,恰好位于两军之间,又间隔了相当距离!
从好的方面想,尔朱荣大军一旦出现,那就是处于自己这边大军夹击之中!就像是老鼠钻进老鼠洞一样,退是没法退的,进又被夹死了,可以说战略处境极为恶劣。
然而,宇文洛生从所谓“友军”的实际情况看,得到的结论,却是刚刚相反的。
这等于说是葛荣几十万大军天然的就被分割成两半,再加上军中山头林立,平日里就是谁也不服谁,真打起来会如何,那只有天知道!
宇文洛生有种预感,滏水河以北的葛荣,或许会被率先收拾!等葛荣一死,围困邺城的大军失去主心骨,作鸟兽散,根本就不需要打,只要派一个说客来劝降就行了。
他不由得感觉遍体生寒!
“来人啊!”
宇文洛生大喊了一声。
“大都督,有什么吩咐?”
亲兵恭敬问道,态度虽然很好,但宇文洛生知道,这些人都是葛荣的亲信,而非是自己的嫡系!
“传令下去,今夜加紧攻城!”
“可是……”
“传令即可,谁不听是他们的事情!”
宇文洛生坚持道。
“喏!”
传令兵不情不愿的下去了,宇文洛生走出营帐外,发现外面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
晋阳到邺城之间直达的山道有一个特点,如果行军的话,路很不好走,维持补给线很困难,行军速度难以保证,并且有被伏击的风险。
然而对于侦查的斥候来说,那些看似崎岖的山路,最窄的地方,也可以供四五匹马并排通过,在这里驰骋不存在任何问题!
一人一骑,从邺城到晋阳,要比骑兵部队行军的速度,快了好多倍!
此时此刻,尔朱荣所率领的一万精骑,先头部队贺拔岳所部,已经离滏水陉的出口很近了。尔朱荣传令全军止步,原地休息,并派出少量斥候前出滏水陉探路。
经过几天的行军,先头部队的士气几乎已经是跌落到了极低点,之所以没有崩溃,是因为所有人的家眷都在晋阳,他们若是在这里当逃兵,几乎没有平安返回晋阳的可能性!
“大哥,葛荣是不是真的有几十万大军啊,是真的还是吹牛啊?”
两人站在一处山丘上眺望滏水河,达奚武再次询问道。
他已经能看到沿着滏水河北岸,密密麻麻的全是帐篷。冬天不需要担心洪水,葛荣扎营也很随意,以互不统属的各部为单位,独自扎营,并不统一部署。
滏水河的河水湍急,宛如沸水,冬天并不结冰。在这里扎营,也不存在取水困难的问题。贺拔岳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葛荣军大营对达奚武说道:“你看,葛荣就是有那么多人。”
“啧啧,葛荣有这么多人马,居然连邺城都拿不下来,真是废物一个。”
达奚武感慨说道。
贺拔岳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原以为这家伙应该是被葛荣大军的巨大规模吓傻了的,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判断,真是不简单!
“此战可谓是充满未知与凶险,但……我感觉可以试试。”
贺拔岳殷切拍拍达奚武的肩膀说道:“葛荣那个臃肿的大胖子,不可怕。”
可不可怕都是嘴巴在说,达奚武对此并不认同,只是他也没有办法逃避。男人嘛,总会遇到凶险又无助的时候。
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只能勇敢拔剑,搏一丝生机!
“大哥,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了,放心便是。”
尔朱荣仅仅带着一万骑兵跟葛荣决战,而贺拔岳所部的人马,又是这些人当中的先锋军,一切都不需要再多说,是男人就勇敢的上。
赢了吃香喝辣,输了马革裹尸。
“大哥,你看,有一人一骑,朝山路这边来了!”
达奚武善于骑射,眼力极好,猛然间发现有人骑马朝大军歇息的位置而去。当然,这一个人还不至于说造成什么威胁,更有可能的是送信,而不是侦查。
问题的核心在于,这个人是谁的信使!
“走,去看看。”
贺拔岳眯着眼睛说道。
……
回到先锋军驻扎的一处山谷,贺拔岳就看到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被亲兵看押着。不过气氛倒是很融洽,这人还跟亲兵有说有笑的,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怎么回事?”
贺拔岳仔细看这少年郎,忽然感觉很是眼熟。
“你……是不是宇文护?”
贺拔岳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宇文家的人。贺拔氏与宇文氏在武川镇是世交,两家经常走动。
“世伯!我就是宇文护啊!”
一看到贺拔岳,宇文护就知道自己彻底安全了。这里一大圈都是熟人,连亲兵都看着很眼熟,一看就是从武川镇出来的。所以那些亲兵也没把他当回事,这年头“同乡”是一种很强的人际关系,在外地同乡抱团取暖只是人之常情。
“你怎么会来这里?”
寒暄完毕后,贺拔岳皱眉问道,他记得很清楚,宇文氏一族近年来混得不如意,辗转一番之后,似乎跑到葛荣麾下了。
宇文护将贺拔岳拉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拿在手中对他说道:“世伯,这是刘都督要求在下亲自交给尔朱大都督的。如果在这里没有遇到你们,那我就要去晋阳了。
抱歉,这封信暂时不能给世伯看。”
果然,事关重大!
贺拔岳微微点头道:“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大军了。然后我带你去见尔朱大都督,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很显然,贺拔岳不想纠结要不要看这封信的问题,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不得不知道,那么越晚知道就越安全。
尔朱荣所在的中军,其实离前锋部队的距离并不算很远。贺拔岳和宇文护二人骑着马一路飞奔,一个时辰不到,就来到中军的临时营地,见到了面色肃然的尔朱荣。
得知宇文护的来意,以及宇文氏一族的处境后,尔朱荣面露古怪之色,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吩咐贺拔岳将宇文护带回自己营地好好“照看”,自己则是来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
如果是别人写的信,尔朱荣可能会叫自己军中的幕僚参详一下,哪怕这些人不是自己的嫡系,关系也不大。但现在手里的这封信出自刘益守,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在刘益守走后,尔朱荣这才知道身边缺一个极具头脑又干练精明的心腹幕僚!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再想也是枉然。
看到这封信,尔朱荣的心情十分舒畅,不说刘益守是不是真的还惦记着他,起码说明自己现在非常有价值,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人!
这就很好了!
“猜想大都督或许会与葛荣决战,在下思前想后,感觉此战不可以常理为之,务必速战速决。若不能决,则退守晋阳,以拖待变。
大都督若要与之决战,带一万轻骑,轻装上阵即可。遇敌之前,于滏水陉西南各山丘设置疑兵,每百人为一股,广树旗帜树枝扬尘,迷惑葛荣。
另以半数兵力诱敌,遇葛荣军则不战而退,将葛荣军主力引到疑兵处,葛荣必定分兵探查虚实,不敢冒进。
此时我诱敌之主力,即可反杀回去,无须与葛荣军鏖战,放弃杀敌,只取葛荣中军。若葛荣束手就擒,则直接将其斩首,其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必定四散奔逃。
可一战而定。”
看到这里,尔朱荣心中大呼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刘益守这人真是绝了,想的东西跟自己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写出来更加具体一些。
他的心一阵阵绞痛,颇为惋惜当初未听刘益守忠言,结果在洛阳大开杀戒,最后自己啥也没捞到,白白便宜了元子攸跟费穆。
尔朱荣发现里面还有一张信纸,似乎是后面塞进信封里的。他打开那页纸逐字逐句的读起来,只见上面写道:“河北高氏兄弟野心勃勃,已经整合各大世家之私军。我观其军,号令严密,军容严整,颇为可观,不似葛荣乌合之众。
大都督辛苦平定葛荣叛贼,理应为元氏除残去暴。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山不能容二虎,高氏人马雄壮,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都督不可不防。
另,泰山羊侃蠢蠢欲动,似与梁国勾结意图不轨,我将南下荥阳以观其变,若羊侃来犯,则出而定之,为大都督分忧。”
看完这张纸上写的东西,尔朱荣良久无语。刘益守说什么山东的羊侃叛乱,他要去平定。就他麾下那些烂番薯臭鸟蛋,也配跟羊侃过招么?
这只不过是刘益守不想跟他尔朱荣碰面找的借口罢了,如果留在河北,留在枋头城,两人见面几乎不需要怀疑,迟早的事!
“这样也好吧,暂时顾不上你这个小兔崽子。”
尔朱荣无奈一笑,轻叹一声。他的敌人很多很多,他要收拾的人也很多很多,说真的,要是列一个名单,前三页纸上面几乎都不会出现刘益守的名字!
一来是这个人很会做人也很低调不惹事,二来则是自己对他心中有愧,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其实尔朱荣也有点怕跟刘益守见面,若是对方指着他鼻子骂,有些话他还真是没法说得过对方。
“那就这样吧,看来此战稳了。”
……
枋头城的城楼上,刘益守无语的看着下面单枪匹马而来的一个中年人,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脑袋被门夹过了。
他不解的问于谨道:“城楼下面的那个是高乾,你说他来找我做什么呢?”
高乾两个弟弟,前两天才带兵跟枋头城的守军,甚至可以算是自己的嫡系人马干了一架,双方都死了不少人,难道你今天来说个对不起,就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一时间,刘益守有点搞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在高乾看来,他手下那些部曲,还有你麾下那些士卒,都不能算人,只是一种可以随时消耗和补充的物品罢了。
就像是衣服一样。如果你家的衣服堆成山,那么送出去几件,真的是件很大的事情么?又不是砍你手脚。”
于谨倒是很能理解高乾的想法,这样的上位者,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这种想法,跟后世大象国两亿人和十亿双足牲畜的情况有点类似。
“开城门,将人放进来吧。”
刘益守下令道。
来都来了,总要见一面,不是么。
第125章 一来就看到常威在打来福
刘益守端详着面前的这个中年帅哥,双目有神一脸正气。若是说看他的样子就说他像反贼,那真是无人能信。
可是此人年轻的时候,却是做过很多记录于正史的荒唐事,其行径与土匪并无多少差别。这究竟是装得太像还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刘益守无法得知。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至少现在你是不能小看他的,毕竟人家手里好几万兵马啊。
“在下高乾字乾邕,前两日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惊扰到了刘都督,长兄如父,子不孝父之过,所以这些都是在下的错误,特意前来负荆请罪的。”
高乾说得很客气,不过刘益守就想了解下,负荆请罪不是说要脱衣服然后递柳条给对手狠狠的抽么?这厮穿得厚布袍衣冠楚楚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来“请罪”的。
或许正如后世某些文艺作品里的桥段一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总认为自己表示歉意,对方就一定要接受。好比那种“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我怎么样啊”之类的无病呻吟。
刘益守无声轻叹,原以为高氏兄弟凶名赫赫,多少应该有点能耐。今日观之,不过如此,只不过是几个站在风口上逆风飞翔的猪猡。
等风口一过,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坠落了。高氏兄弟乃是根正苗红的渤海高氏出身,远不是高欢这种出身来历都成疑的家伙可以比拟的。
历史上但凡高氏兄弟四人有那么一点点“人主之像”,眼光毒辣的河北众多世家,也不至于舍近求远的去抱高欢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