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里是魏国的地界,明日这里就变成了梁国的地盘。魏国官军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让留在本地的这些人怎么办?
总而言之,这里背叛的成本是很低的,谁是忠臣谁是逆臣,无法一概而论。
“梁军暂时没有动静,不过倒是有个很有趣的消息流传到须昌城这里了。”
贾思勰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
他做太守还是合格的,起码对周边态势那是了若指掌。至于更多的,指望他训练军队什么的,有点为难这个“农学家”了。
“贾太守请讲。”
“梁国那边,时不时就有人来劝降,说这次是泰山羊氏的羊鸦仁领兵,但他手里兵马并不多,都是些私军部曲。
羊鸦仁希望泰山郡的父老乡亲能够从军加入他们,然后整个泰山郡并入梁国。至于更多的,他们似乎没有太大的野心。”
贾思勰这话貌似有点自相矛盾。
泰山羊氏,乃是泰山郡乃至本地周边的地头蛇。只是现在这条蛇被人一分为二了!
羊氏很多优秀子弟都南下投靠了梁国,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他们认为泰山郡本来就是南朝的,是北魏把泰山郡抢了过来,他们只是继续“坚持正统”而已。
其中就以羊鸦仁为代表人物,他反叛北魏,率众归梁,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而已。羊氏只是青徐之地世家的一个典型,光这一家子,就分了三派。
拥护魏国的羊敦。
来回摇摆的羊侃。
以梁人自居的羊鸦仁。
作为统帅一军的大佬,首要的问题就是: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而在刘益守看来,青徐之地朋友和敌人的界限,似乎一点都不明显。
所以,看起来羊侃虽然很危险,但羊氏一族,他们的目标其实是很明确的,那便是攻占泰山郡,然后以泰山郡为“献礼”,回归梁国,甚至进入梁国的权力中枢!
他们不太可能把须昌城所在的东平郡怎么样。当然,这只是设想,谁也不知道羊侃或者羊鸦仁等人万一抽风,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消耗自己的部曲,去讨梁武帝的欢心。这种事情虽然很蠢,一般人不会去做,但万一呢?世界上人这么多,难道还不许出几个傻子?
县衙内的气氛渐渐有些沉闷起来。
“主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确实是没办法,朝廷,应该也是会体谅我们的,对吧?如果他们不体谅我们,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家不高兴的,都跑梁国去跟萧衍混,他们也只能干瞪眼,不是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伟,忽然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当然,这种话在青徐之地只能算是洒洒水,县衙内众人连面色都没变,很显然,王伟说的话,他们也想过。
“嗯,把话说完。”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不否定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王伟得到鼓励,兴奋的叫嚣道:“主公赶紧的给元子攸写一封信,就说在青徐之地被羊侃与邢杲数十万大军夹击,浴血奋战,朝不保夕。
还请朝廷派兵增援,击退羊侃对兖州的围攻。至于邢杲,我们会带兵征讨的。”
在王伟看来,家学渊源,家族里名将辈出的羊侃很不好对付,更别提还有羊鸦仁等势力作为后援。哪怕羊侃只有三万精兵,在王伟眼里也比手下一大堆乌合之众的邢杲难对付多了。
“请朝廷继续派兵么?”
刘益守用手指敲击着膝盖,心里盘算着得失。
好像是个好办法,找个肉盾来保护自己的侧翼跟后方,然后大军开春后沿着被济水挺进北海之地!
“派谁好呢?”
于谨沉声问道。
在求援信里面,最好帮元子攸想好怎么弄,如若不然,以那一位的辣鸡操作水平,指不定把满手好牌打烂。
“尔朱荣怎么样?”
王伟笑道。
刘益守微微摇头道:“且不说尔朱荣会不会来,就算来了,也只会碍事,不可不可。”
“主公,刚才只是在下戏言。尔朱荣眼睛盯着洛阳,怎么可能到青徐之地呢?如果我是尔朱荣,那一定是让元子攸跟朝廷焦头烂额以后,再从晋阳出兵,一击而定,干掉元颢和梁国的北伐军!”
王伟摆摆手,他怎么可能真的建议让尔朱荣来青徐之地,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难道让费穆来?”于谨试着问道。
他对费穆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颇有军略,若是带兵到青徐,定然可以解羊侃之围。
“嘿,费穆正想着立下不世之功呢,我估计他在荥阳呆着,就不会挪动地方了。可以在信中提一提,不过他肯定不会同意。”
王伟不屑说道,似乎很看不起费穆的人品。
元子攸现在在京畿之地并无绝对权威,不管是大世家还是大军头,要是看他顺眼就当他是皇帝,看他不顺眼就当他是豆豆,指望费穆听命行事,那真是呵呵了。
“高氏兄弟呢?”杨愔问道。
“他们在信都养老呢,就等着尔朱荣被谁搞死,然后带兵入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王伟开了嘲讽模式,对高敖曹等人亦是不屑一提。
“不如让李元忠跟封隆之二人为主将副将,元氏再挑一个王爷当监军,派几万人马东进,保护我们的侧翼,如何?
不求击溃羊侃,只要让梁军不出泰山郡即可。等我们击败邢杲后,再与之合兵一处,这样如何?”
刘益守笑着问道。
这个好像不错诶!
县衙大堂内众人都是眼睛一亮,这个建议考虑到了各方势力的平衡,封隆之和李元忠等人夹在各方中间也很憋屈了,他们肯定愿意带兵离开京畿跟河北换个环境。
“主公的提议很好,在下觉得可行。这样也能打消元子攸以为我们会占据青徐自立的心思。”
王伟拱手说道,态度甚为恭敬。
“你们觉得如何?”
“可以的。”
“很不错。”
“可以是可以,只是邢杲的核心在北海之地,咱们这一路打过去……只怕今年一年都很难平定啊。”
几乎所有人都同意刘益守的策略,唯有赵贵提出不同意见。
“且安心。羊侃不好对付,邢杲这厮,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刘益守神秘一笑,不愿多说。等各部将散去后,他把王伟留下,面授机宜,让这厮帮自己做一件事。
……
“陛下,荥阳城的大军已经南下,前往睢阳。河阳城的大军接替了荥阳的防务,虎牢关与荥阳的防务,皆由费穆统一指挥。”
御书房里,头发花白的杨昱双手拢袖对着元子攸行了一礼。刘益守带兵对洛阳城来了那么一下,影响是很深远的。最大的后果就是,朝廷不得不调整防务,将虎牢关跟荥阳交给同一人统一接管。
“南下睢阳是谁领兵?”
元子攸将奏折放下,抬头看着杨昱问道。
“李叔仁为主将,邱大千为副将。”
杨昱不动声色禀告道。
“邱大千?”
元子攸面露疑惑之色,很快他“恍然大悟”,面带不悦问道:“这不就是那个领兵两万,被人家一两千人击溃的家伙么?睢阳要害之地,怎可让这种草包为副将?”
杨昱面色尴尬,实际上,是四年前,邱大千为前锋军主将,带着五千人筑营监视梁军动向。而他还没把营垒筑好,就被梁军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好像是叫陈庆之的人,带着两百人击溃了!元子攸只是道听途说,了解得很片面。
当然,魏军在淮南淮北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败仗吃了不少,邱大千的这点点“小小失误”,没人记得。虽然是惨败,可也不过是五千人罢了。
魏国为了平息六镇之乱,南下的精锐北上,剩下的歪瓜裂枣被人暴揍也不是啥稀奇事。
杨昱万万没想到,元子攸居然还记得这一茬!
“陛下,邱大千处事稳重,适合为副将。再说这次是坚守睢阳,不是主动出击,邱大千守城还是没问题的。”
杨昱此番让邱大千为副将,正是因为可靠消息传来,此番梁国北伐军统领,就是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陈庆之。
他感觉邱大千在陈庆之手里吃了亏的,肯定会很谨慎,这种人当副将给李叔仁提个醒,还是问题不大的。
“也罢,睢阳现在差不多也有十多万人了,虽然以州郡兵马居多,然而这次南下的也有好几万人。听说梁军才派出七千人为主力,朕以为你们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元子攸的话语里带着威严,颇有气势。
“老臣也是这么想的。老臣明日也将出发到睢阳督战,请陛下放心。”
杨昱亲自去,就不存在各自为政的问题了。元子攸微微点头,他略一思索,怎么都觉得这次应对算是天衣无缝了。
“爱卿去吧,朕乏了。”
“老臣告退。”
等杨昱走了以后,元子攸这才盘点了一下,按照刘益守给自己的吩咐,他给尔朱荣写了求援信,也把洛阳皇宫那个密道堵住了。
至于费穆,虽然统兵荥阳,但家小都在洛阳而且被严密监视。
睢阳十多万人,打梁军七千人,应该没问题……的吧?
当然,元子攸根本不会指望尔朱荣带兵南下,他要不依靠尔朱荣的力量,击退北伐的梁军。那样,以后才能当一个真正的皇帝,而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第152章 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
书房外寒风呼号,书房里温暖如春。县衙和权贵人家里是不会缺地暖这种东西的。此时此刻,刘益守双眼盯着桌案上济南郡,东平郡,渤海郡等地的地图,面色难看。
北魏朝廷十分的废柴,根本对压制民乱没有任何经验。观遍史书,比它还废物的大概也就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前赵后赵而已。
邢杲乃是幽州的地主阶层出身(还不是大地主),本身又只是当过主簿这种芝麻小官,也无多大才能。他带着流民南下时,虽然与青州本地大户矛盾颇多,却也没想揭竿而起。
然而,朝廷仅仅因为一些“操作失误”,就逼反了邢杲,短短数月,邢杲就广招流民,扩大部曲,攻城略地!
现在青州的渤海郡,北海郡,乐陵郡等地,也就是大半个山东半岛,都在邢杲控制之下。此人已经在北海郡“建都”,自称汉王,反抗北魏朝廷,其大势已成,号称三十万大军,兵锋直指泰山郡,济南郡!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邢杲现在好像有点“飘”,看不上给南梁当舔狗的羊侃,两边暂时还没合流。
“你说,邢杲这种废物,他是怎么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能滚出来几十万兵马呢?”
刘益守将地图放下,有些疑惑的问正在书房门口闭目静坐的源士康。
“主公,属下不知。但邢杲似乎不是特例,河北的葛荣,比他还厉害,号称百万呢。”
对于这种流民武装,源士康一直都认为对方是渣渣,就是仗着人多势众而已。葛荣就是百万人又如何,还不是被手下卖了,现在人头都挂着洛阳城头的旗杆上示众呢。
“邢杲能成事,只是因为他虽然是个渣,但我们的朝廷却更渣,想用武力打败魔法,那是不可能的,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啊!”
刘益守说了些源士康听不懂的话。
“你去把王伟,杨愔,于谨等人叫来……嗯,杨愔你先不叫,就叫于谨跟王伟两人吧。对了,如果郑述祖和崔孝芬等人求见,就说我很忙,暂时不见。”
嗯?
源士康一愣,随即拱手道:“属下这便去。”他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刘益守先要叫杨愔,后面又不叫了。
不一会,于谨跟王伟二人来到书房,源士康则是关上门,守在县衙后院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主公交代的事情,在下已经派人去做了,不知今日主公召见有什么大事呢?”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于谨微微点头没说话,大概也是跟王伟同样的意思。
“我们现在顶着朝廷的官军名头。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之前这里难道就没有官军么?为什么青徐东面北面已经全部沦陷?现在邢杲暂时还没有染指的大郡就是济南郡,如果济南郡丢失的话……我们几乎要退到荥阳再做打算了。”
“都督说得不错,这几日我也是在查看地图,局面非常险恶。”
于谨不动声色的说道。
局面的险恶,大概所有人都有共识,不同的只在于处理方法是什么。
“如果不出奇制胜的话,我们必定惨败。”
刘益守猛的锤了一下桌案,铿锵有力的说道。
这话有点危言耸听,可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无可能,甚至可能很大。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主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刘益守摆摆手道:“你们想过没有,邢杲何以数月就有数十万之众?据贾思勰讲,邢杲手下并没有什么智谋卓绝之辈,他是怎么做到的?就是种韭菜,也不会长的这么快,对吧?”
王伟跟于谨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是默然点头。他们对青徐之地的风土人情确实不了解,可几个月时间拉一支几十万人的队伍,这种概念还是有的。
“主公怎么想的?”
王伟问道,他感觉刘益守应该是已经有腹稿了,叫他跟于谨来,只是为了听听手下的意见是不是跟自己想一起了。
“王伟,听说你家在陈留,也是薄有田产。不如把你家的田拿出来,我把这些田分给我的亲卫,他们必然对我死心塌地,对吧?”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