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把刀原本是要献给萧衍的,但是不知为何,陶道长却给了我。”
刘益守平轻描淡写的说道,就好像是在说今晚吃了一碗米饭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阿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这可是天子的刀,非同小可。”
羊姜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
“陶道长并不是无事,其实他是有事相求的。”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羊姜大为惊骇,忍不住说出刘益守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道:“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陶仙长要讨好,也只会讨好萧衍,干嘛要讨好你啊。
你要说那个总是色眯眯看着你的萧纲讨好你,我还勉强能信。”
羊姜没好气的说了一番话,她觉得刘益守实在是太过自我感觉良好了。
“那谁知道呢,或许在陶道长眼中,我能做到很多萧衍也做不到的事情吧。”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些秘密,他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比如说?”
“比如说……开一个大大的后宫?”
刘益守调笑道,羊姜无言以对。
明知道对方是在糊弄她,却偏偏说不出什么来。
“唉!”
她翻了个身,不想再跟刘益守说话了。每次都有一种智商被压制的感觉。
“对了,上次某人不是说要脱掉衣服给我看的么?”
刘益守忽然提起这一茬来,羊姜大囧,连忙否认道:“都是闹着玩的,你别当真啊!”
其实他们现在哪怕是房事也真就顺理成章,但让她这样赤条条的在刘益守面前“展览”,还是太羞人了,自己当初怎么会说那种蠢话呢!
“要不,来个局部的真理?”
刘益守今晚似乎想干坏事。
听到这话,羊姜疑惑问道:“何为局部的真理?”
“真理都是红果果的,局部的真理,就是一半的红果果,你的明白?”
“一点都不明白!我不听我不听!”羊姜一边笑一边低声喊道。她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就跟从前在家里一样自由放松,毫无顾忌。
……
闲暇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三天之后,萧纲得萧衍召唤,要返回建康城。于是陶弘景当即决定一同前往建康献刀。刘益守等人自然也要跟他们一同前往。
一行人在句容境内的淮河渡口上船,往西北前往建康城。
一天一夜的行船到达建康城南,还未入城,就有宫卫前来通知萧纲,天子这几天并不在建康城内,而是在建康城西面的紫金山!
十多年前,萧衍为纪念著名僧人宝志禅师而兴建的“开善精舍”,现在叫开善寺。开善寺就在紫金山上。萧衍这几天都在开善寺吃斋念佛,不在台城。
事实上,萧衍一年当中在台城的日子并不多,而是经常会在建康周边的寺庙游荡驻足。萧纲对此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倒是一路上都低调谨慎的陈庆之,得知萧衍不在台城后微微皱眉,暗自叹息。似乎对萧衍这位“佛家天子”沉迷佛法不理朝政而感觉无奈与失望。
“阿郎,我也去见天子,会不会不妥?”
趁人不注意,羊姜在刘益守耳边小声问道。
“无妨的,大不了不娶亲。梁国天子也是很有意思,这算是决战紫金之巅么?”
刘益守看着不远处上紫金山的山路,自言自语说道。
萧衍故意不在台城,看来,是不希望嫁女这件事太官面化。在开善寺见面,刘益守本身就有北魏佛寺的正式度牒,这算是“比拼佛法”?
刘益守隐约感觉到了萧衍内心的骄傲。
“走吧,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他对羊姜郑重点头说道。
第259章 你想比什么?
前世刘益守其实是见过萧衍画像的。记忆里萧衍的画像,丰神俊逸,浓眉丹凤眼,很有文人的儒雅之气。
然而看到面前的萧衍,刘益守脑子里不由得蹦出来三个字:芦柴棒!
瘦,简直瘦到了极致!人群要是遇到老虎不能跑,他在里头绝对是最后一个被吃的。此时的萧衍胡须头发已经全白,看着就跟带发修行的普通老人别无二致。
萧衍目光离散看着房梁,又时不时看看刘益守,脸上无喜无悲,跟一座石像差不多。
开善寺的大堂内,所有人都集聚一堂,不仅如此,萧衍身边还坐着道希大师!还有和尚A,和尚BCDEFG之类的一大群人……这不像是“相亲会”,倒更有点像是讲禅论道。
刘益守心中好奇,这萧衍真是痴迷佛教,连见未来女婿都要讲佛寺的排场。
“朕面前乃何人?”
萧衍眼睛盯着刘益守问道。
“世间皆虚妄,终生乃平等。无论贵贱,肉身皆为皮囊。此处无老无幼,无公无卿。更是无人可以称朕。”
刘益守答道,用指尖指了指上方:“唯有我佛慈悲与迷途众生。”他毫不客气的怼了萧衍一番。
这老和尚不讲武德,你跟他谈佛法,他跟你讲身份,大家都是寺庙里挂了号的和尚,哪里有什么朕!
坐在萧衍旁边的道希大师急得额头直冒汗,萧衍刚刚是想给刘益守一个下马威,未必是有什么杀心。但你这么打他脸,那就不一定了!
再怎么吃斋念佛,也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啊!
“冠达大师(萧衍法号),这位是来自洛阳的道真大师。”
道希指了指刘益守说道。
原来我的“法号”叫道真啊!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度牒确认了一下,上面一大串废话后面确实有“道真”二字。他以前都是把这玩意当通行证来用,根本没关注自己的法号到底是什么。
看到他如此随意,道希大师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万万没想到刘益守会连自己法号都不记得了。道希大师面部僵硬的微微一笑,对着萧衍行了一礼。
“既然已经出家,何故要娶妻纳妾?”
萧衍盯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言语之中不乏嘲讽之意。
“娶妻生子,乃是肉身皮囊所为。哪怕肉身堕入魔道,心仍向佛,魔即是魔,佛亦是佛。吃肉喝酒,娶妻生子,又有何妨?”
刘益守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来。
这句话用通俗易懂的解释来说就是:虽然我抽烟喝酒赌博乃至夜店把妹拔X无情,但我依然是个纯洁的好人。做坏事的是我的肉体,跟我的精神无关。
听到刘益守这么回答,在场众人都感觉他是在诡辩!特别是羊姜,几乎是要气炸了。
你都要成佛了,那天夜里还要我脱光衣服给你观摩……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衍眉毛一挑,似乎是想呵斥对方。但他憋了很久,忽然面色大变,感觉刘益守话语里的逻辑,用佛理竟然无法反驳!
事实就是这样荒谬不堪!
“常人认为,肉身乃刀身,神魂乃刀刃。离开刀身,刀刃不存。所以僧人要戒酒戒色,清静六根,否则听不到佛祖的教诲。
但问题在于,按照这个设想,肉身消亡后,神魂乃不复存在,此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然而佛家讲求因果,承受课业的肉身都不存在了,何以承担因果?”
刘益守毫不留情将萧衍犹豫不决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住口!”
萧衍失态的大声呵斥道!他吃斋念佛多年,结果被刘益守几句话就给破防了!
不是萧衍没有涵养,而是刘益守戳到了他的痛点,让他想起了很多旧事,难以释怀。
那还是在萧齐的时候,竟陵王萧子良在鸡笼山上开了西邸。他生性好养士,门下有包括沈约、谢朓在内的一流名士,号称“八友”,时年二十出头的萧衍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萧子良也是个狂热的佛教徒,常在西邸集众开宴阐论佛理。而宾主大多信仰相同,日夜切磋磨砺,倒也其乐融融。萧衍在其中如鱼得水,彼此间互相吹捧,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只是有一天,萧子良开宴的时候,来了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名叫范缜!这个叫范缜的不速之客,说出了跟刘益守很有些类似的言论。当时就让众人下不来台。
关键是,这些人号称精通佛法,却根本无法反驳对方的观点!事实上,这个逻辑大漏洞在佛法中一直存在,直到出现那位叫慧能的大师后,才将这个逻辑漏洞给补上了。
如今看到“准女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同样话来,萧衍如何能不失态?他今日本来就是想用佛理敲打一下刘益守,没想到被对方反将一军。
看到萧衍失态,刘益守继续补充道:“既然是神魂在承担因果,轮回报应,那肉身不过皮囊而已。是非种种,哪怕肉身堕入魔道又与神魂何干?只要心中有佛,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是贫富贵贱亦或者身体残缺,皆身处极乐天国。
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最后那四句话振聋发聩,在场众多僧侣竟然久久无言,整个佛堂内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
身为菩提树,神魂乃明台。既然明台上本来就一尘不染了,又何必去擦拭呢?你们整天修行真是修的个寂寞!
刘益守的话语本身听起来像是极端无耻的诡辩,但话题却已经是高端到了天上,甚至隐约触碰到了此时佛教的天花板。
现在这个时候的佛教讲求苦修,也就是说,只有让肉身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成佛成圣。越是苦修,越是“虔诚”,给佛祖的“越多”,那就越是一心向佛。
萧衍的种种做法,包括在国内大兴土木的建设佛寺,都是基于这个论调。要不然,谁会无聊瞎折腾?
而刘益守说的这些,乃是数百年后的禅宗思想精髓。换言之,你怎么“讨好”佛祖那都是无所谓的,本身执着于此,就是堕了魔道。
真正向佛只要心中有佛即可。强调自性佛、自性法、自性僧,皈依者皈依自性。
一句话概括:佛在哪里?佛在心中。
顺着这个思想延伸下去,那么佛法讲究的是人可以自我超越,人可以成为你理想中的一种圣人、仙人,佛菩萨,这是将中国人文化的精神和佛法有机结合在一起。
是佛教更深入的本土化与哲学抽象化。
比起此时的佛法,更能让大众接受,哲学也更深刻更易懂。
“痴人妄语,不知所谓!”
萧衍冷哼了一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拂袖而去!
羊姜心中狂喜,看样子刘益守这婚事是彻底黄了。没了萧家娘子争锋,这正室之位难道不是她的?她决定今晚就洗白白的展览给刘益守看,安慰对方受伤的心灵。
“竖子!带着聘礼来,朕在台城等你!”
走到门口,萧衍回头呵斥了刘益守一句,身影消失在佛堂门前。
羊姜的心又从天上跌落到谷底,源士康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愣在原地的刘益守,无声叹息。
萧衍纵然是被刘益守气得破防,可到底还是看得出,面前的年轻人乃是百年难遇,连陈庆之和陶弘景都愿意出来保媒的奇才。他又怎么会因为被气得要吐血,而否定这婚事呢?
源士康暗暗感慨,都说不要着相,万事皆为虚妄。可若真万事皆一笑而过,那还有什么意思呢?在切身利益面前,在大是大非面前,谁又能“一笑而过”?
正在这时,道希大师走到刘益守面前,那表情又想哭又像是在笑。
“师弟多日不见,佛法精进甚多啊。”
道希大师感慨说道。
“阿弥陀佛。”刘益守也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说道。
要知道,他现在说的,那是“歪理邪说”,要不是萧衍涵养还可以,现在杀了他都不算过分。道希要是不在,刘益守是断然不敢这么说的。
“师弟今日就不要走了,给师兄讲讲佛法吧。你也难得来开善寺一趟。”
道希有些热情的说道。
刘益守好奇问道:“为何不入建康城歇息?”
“因为我已经在开善寺挂单,现在是开善寺的和尚了。”道希大师笑眯眯的说道,刘益守顿时无言以对。
……
夜深了,道希拉着刘益守讨论佛法,说了一个时辰,最后才得出:“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不要妄想执着,才能明心见性,自证菩提。”
神魂如同明台一般,它本身是一尘不染的,但亦是处于重重迷雾之中,你根本看不见。成佛的关键在于能不能看见明台,而不是整日擦拭明台。
两种说法表面上看区别不大,实则大相径庭。
道希知道刘益守的来历,也知道他根本就不信佛。然而怎么说呢,就跟非军事学院出来的人也可以很会打仗一样,谁说不是在佛寺里长大的人就不懂佛法了?
“夜深了,师兄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刘益守叹息道,萧衍这个人固执又不肯认错,难怪历史上有景之乱。
告别道希大师,刘益守回到禅房,就看到月光下搭着一条毯子的羊姜,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正背对着他。
刘益守小心翼翼的躺在羊姜身边,感觉到那具应该是什么也没穿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冷的话就穿衣服睡嘛,明知道夜里山上风大。”
他小声埋怨了一句,羊姜冷哼一声,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