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美诺寨确是看到有几百看起来不像是汉人的番人。
这些番人多是俘虏,没有遭到虐待,在寨中也能自由活动,想来是清军高层用于分化金川反清力量,尤其是土司势力的伏手。
也许是乾隆的授意吧。
毕竟于乾隆而言,金川反清的汉人才是他一定要加以消灭的,那些番人土司只要不是坚定反清复明的,倒是可以给个机会。
“大人,是双生子呢。”
在杨遇春的提醒下,贾六这才发现两少年竟是双胞胎,想了想,翻身下马走到两少年面前。
被长矛洞穿胸膛的显然是哥哥,活不了了,胸口的血正咕嘟的往外冒。
弟弟身上也有多处伤口,腿似乎断了,但伤势看上去并不致命。
可能是知道清军中八旗与绿营当官的、当兵的穿着区别,尚有一口气的哥哥痛苦的看了眼贾六后,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水:“狗鞑子,你们不得好死!”
鞑子。
百年之后,犹有人记着这一称呼。
贾六沉默。
那少年突然挣扎站起想要扑向贾六,杨遇春下意识的挡在前面。
一把长刀凭空出现,“豁”的一下砍在哥哥的脖子上,伴随着刀刃入肉的切骨声,鲜血“噗嗤”喷涌而出。
溅了杨遇春一脸,站在其身后的贾六也未能幸免。
鲜血染红了他的官帽,染红了他的顶珠。
“啊巴,啊阿巴!……唔唔,啊巴,阿巴……”
离颈的不屈人头滚落在众人脚下。
众人耳中回荡的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弟弟哀嚎声。
“该死,叫大人受惊了!”
胡阿大收刀在手,将那无头少年的身体踹倒在地,继而挥刀便要将地上的汉奸崽子也剁了。
贾六终是出声制止。
打量了眼地上那个悲痛欲绝、眼中满是仇恨的弟弟,贾六朝站在边上的刘德吩咐道:“将这汉奸崽子带上,回头我有用。”
“嗻!”
“来两人!”
刘德目中一动,立即指挥两名手下上前将那少年拖到一边。
“阿巴……阿巴……”
少年极力挣扎,但却无力挣脱,被拖拽的时候双眼死死的盯着哥哥的脑袋。
“大人,这?”
胡阿大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将人交给缉捕队。
贾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有用。”
“嗻!”
贾六是八旗军官,八旗军官说有用就有用。
胡阿大不敢得罪八旗出身的贾大人,示意手下将被他砍死的汉奸崽子尸体拖去丢了。
本来准备在阿科里寨住一晚的贾六不知为何,竟是下令队伍继续前进。
那个腿受了伤的少年哑巴因为无法行走,被刘德让人放在了拉着他们口粮的车上。
天黑后,第七缉捕队在一个两岔口扎营。
这里一条道路通往木果木大营,一条则通往提督董天弼处。
为了应对番贼的袭扰,清军在沿途设置了很多关卡、寨防、军驿。
此处也有一汛绿营兵驻守,是成都的绿营兵。
八旗缉捕队的到来,让这处位于深山之中的关卡变得热闹起来。陆续也有从前线空车回来的两支运粮队在此落脚。
夜幕降临后,营兵升起篝火,一堆又一堆,从高处看下去,如星星点缀。
可能是因为快过年的原因,近来番兵袭扰次数降低,这两天道上也没有发生过袭击事件,这让贾六心比较定当。
等后天到木果木领取任务完成的凭证,就可以回美诺寨过年了。下一次第七小队再出来巡防得半个月后。
刘德的手下用现有的锅灶开始做饭。
很快,米饭的香味就弥温在营地。
由于白日的事情,贾六没什么心情,草草吃了两口便钻进帐篷睡觉。
保镖兼打手的杨遇春被贾六要求同自己睡在一个帐中,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时有人能替他顶一下。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杨遇春被旁边的惊呼吵醒,睁开眼的同时,下意识的抄起放在席子边的铁棍,一跃而起便要冲出去。
可是,外面,静悄悄。
再一看,竟是睡在另一边的贾大人在做噩梦。
“护驾,护驾……”
贾六嘴不住呢喃着,额头汗水渗出,不知梦中遇到了什么可怕场景。
“呼!”
贾六直直坐起。
不止额头,背上也满是汗水。
“大人?”
杨遇春怔怔的望着双眼睁开的贾六。
“大人做恶梦了?”
“嗯。”
沉默片刻,贾六披上衣服穿上鞋,顺手拿起晚间没有吃完的一块肉饼走出帐篷。
外面,很冷。
杨遇春“护主”心切,提着铁棍也跟了出来,却发现贾大人竟是往关押那哑巴少年处而去。
断腿的哑巴少年被用绳子绑着同狗蛋关在一起,竟是一直没睡,脸上亦满是泪痕。
发现贾六,这哑巴少年怒意上涌,“啊巴啊巴”的情绪很激动。
吓得边上的狗蛋又往边上缩了缩。
发现这少年的腿上竟然绑有木板,且还有条棉被,贾六愣了下,旋即默默蹲下,将那块肉饼递在干草上,并瞪了眼想要过来抢夺的狗蛋。
之后,又默默的离开。
这让哑巴少年有些困惑。
十几步后,贾六猛回头。
“记住,我叫贾东阁,我不是鞑子。”
深夜的蜀中群山,冷、奇、险。
第65章 队长,你不能跑啊!
哑巴,是不会明白贾大人心思的,更不会暴露贾大人的秘密。
不过,也不算秘密。
鞑子,在大清是禁词,属于**的存在。
那么,代表大清官方的贾六,纠正一下少年语法错误,是合情合理的。
即便他本人偶尔也会骂几句狗鞑子,死清妖。
诚然,了解过金川汉人过往历史后,贾六对金川地区坚持抗清的汉人是有同情心,但不代表贾六要和这些人站在一起。
因为,他们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
想要将一座大厦连根拔起,在没有外力作用下,从内部腐蚀这座大厦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比如,白蚁。
有人愿意为国家做一颗无私奉献的钉子,自然也会有人甘愿为了理想投身敌营,为大清帝国的早日垮台贡献力量。
身为旗人的贾六,不会跟个愣头青似的盲目冲动。
次日天亮后,贾六便带队出发,倒不是他为大清卖命的积极性,因为昨夜的噩梦提高了几个百分点,而是着急回去过年。
二十五份代表心意的礼包只是个形式,内在还是年初一给诸位大人们再拜个年,问个吉祥。
哪怕大人们忙得没空见他,知道来过就行。
想要进步,就得这样做,不必在意别人嘲笑讥讽的目光。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上马时,贾六朝后面看了眼,那个哑巴少年依旧躺在车上一动不动。
如果不走近看,还以为是具尸体。
贾六理解这少年此时心中所想的一切,昨日血腥的一幕让他也做了一场噩梦。
祖应元策马朝前赶了赶,问贾六:“到了大营你要将那孩子交出去吗?”
贾六心中一动,并不答这问题,只是问祖应元那孩子的腿骨是否是他帮着接上的。
“你高看我了,我哪有这本事。”
祖应元摇头。他倒是看那孩子可怜,只他是旗人,那孩子是反贼,自古官兵与贼誓不两立,因此即便可怜,也不会对那孩子给予太多的同情。
一切,公事公办。
贾六要说现在就处死这孩子,他也不会阻拦。
“再说吧。”
贾六打马往前。
他的白马叫栓柱骑走了,现在骑的青马是跟王福借的。
不过人家王福本心是不肯借的。
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
沿着盘山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前方的道路变得难走起来,贾六于是喊来王福,将青马还给他,并嘱咐他小心些骑。
王福朝前面的路瞅了瞅,嘴角微动。
“嗯?”
在贾六关切的目光下,王福的脸色变得灿烂起来,一切不满也随那灿烂烟消云散。
往前拐了三道弯后,出现一处比较空阔的地带。一支刚从木果木大营回来的运粮队正在那里休息。
带队的军官贾六还见过,就是那天在观阴桥说过几句话的荆州绿营什长马禄。
“大人是?”
马禄一开始没认出贾大人,直到贾大人开口才想起对方是谁。
对此,贾六不高兴,认为这个马禄没有前途。
因为,不能记住自己见过的每一个领导,又哪里可能掌握命运给的每一个进步机会。
朝远处山峰看了看,问马禄:“路上有什么情况?”
“情况?”
马禄愣了一下,忙说没什么情况,一切挺好。
贾六“噢”了一声,心道番兵那边可能也忙着过年,所以双方心照不宣的达成停战了。
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下。
“大人,小的们赶着回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