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想让贾家的后世子孙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汉奸的后代!”
贾六双拳紧握,一脸悲愤。
“哪就是汉奸了,你别胡说……”二姐贾兰嘀咕。
贾六猛一跺脚:“二姐,那贰臣不就是汉奸吗!”
“……”
贾兰没吱声。
大姐贾娟虽从丈夫那里了解过贰臣是什么意思,但此刻也不禁劝道:“六子,你别瞎说,我们不是汉人,我们是旗人……”
“大姐,我们是汉军旗人!”
贾六猛的抬手一指外面,“这里没外人,你们说我们贾家到底是汉人还是旗人?”
第18章 我会当个好贪官
汉军旗人到底属汉人还是旗人?
要是算汉人的话,何以在旗?
要是旗人的话,何以现在要出为汉人?
这是一个矛盾的问题。
矛盾的根源来自于清廷前后不一、卸磨杀驴的政策。
但政策这东西,贾六同老爹、姐姐们没法讲。
真要将清廷面临的财政困难,以及满洲高层永远不会松懈的“防汉”之心搁这大说一通,指不定一帮亲人们真会觉得他小六子鬼上身了。
而且,有些话犯忌。
所以,只能让他们自己实事求是的去想老贾家究竟算什么东西。
反正,贾六认为老贾家不是东西。
“我们家当然是旗人了,这都在旗一百年了,六子你脑子坏了问这个,成天到晚的想什么呢。”
二姐贾兰没好气的看着弟弟,不知这小子抽的哪门子疯。
还有,老太爷纵有一万个不好,别人能说他是贰臣,是汉奸,你个重孙子能说吗!
贾六却是摇摇头,走到二姐贾兰面前,苦笑一声道:“二姐,要是没人帮咱们贾家说话,都统衙门一声令下,爹跟我还是旗人吗?”
“这……”
原本已经站起来的贾兰又坐了下去:是啊,要是出旗的事阻止不了,娘家哪还是什么旗人,不就是汉人么!
“六子,出不出旗这事咱们先不说,但你千万不能也跟着说曾祖父是汉奸,这太不像话了……
你要知道当年圣祖爷可是说过曾祖父为官悉心吏治,为民兴利,修文广德,实是本朝人杰。有圣祖爷这话在,谁敢说曾祖父是贰臣,是汉奸!”
王志安对妻子曾祖父是不是汉奸贰臣还是很在意的,这要是外人说倒也罢了,不值得置那个气,可自家小舅子也一口一个汉奸的,着实有些来气。
人可污,不可自污。
对此,贾六再次摇头,看着一身迂腐气的大姐夫道:“大姐夫,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贾家就是汉人!老太爷当年也真个就是汉奸!要不然皇上吃饱了撑的给老太爷扣个汉奸贰臣的帽子?”
“当年的事很复杂,一时半会跟你也说不清……”
王志安倒是想替妻子曾祖正名,然而却是无从反驳。
有些时候,道理未必就能解释得清。
贾大全同高德禄没吱声,上午在和珅家对皇上为什么要修贰臣传,两人多少都听明白了。
说白了,当今皇上是让贾家老太爷同秦桧一样衬托如岳飞般的明朝忠臣们,好让天下人知道忠君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为人所崇尚的。
所以,皇帝定了性,这事昨说?
“这些年,咱汉军八旗陆陆续续走了多少人,那些出旗的不都变成汉人了……我看用不了多久,咱整个汉军八旗怕是都叫朝廷给打发去做汉人喽。”
贾六两手一摊,看着几位至亲。
这个事实,不是你们抱头埋在被窝里装不知道就不存在的。
贾家是汉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更是。
贾大全终是坐不住了,瞪了儿子一眼,问道:“你小子究竟想干什么?”
“爹,我要当官,当大官!”
贾六右拳在空中重重虚砸。
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充分表达了他贾小六子的志向和抱负,并且给亲人们释放出关键信息——这个目标,一百年不变!
贾大全愣了下,不以为然闷声道:“当官有啥好的?天天到衙门上值,没个闲功夫,大冬天的都得早早起来,干什么也不自在,犯了错还要挨上官的训、朝廷的罚,喝个花酒都有御史上折子弹劾,哪及得上在家自由的好……”
这番言语让做儿子的贾六险些没呛着,强忍着骂娘的心思情绪激动道:“爹,你还不明白吗?只有当了官,儿子我才能替太爷平反啊!才能让人家不骂咱爷俩是汉奸之后啊!”
“啥?你要给太爷平反?”
贾大全没想到儿子一心当官竟是为了恢复老太爷的名誉,瞬间就觉自己这个孙子当真是白当了。
好事,好事啊!
这世上没人会不在乎祖上名誉,老太爷要不是给定成贰臣,那福长安会落井下石逼着他贾家出旗么?
心中被儿子赤诚大孝感动的大全心头也是激动,然而冷静下来却否定了儿子的大孝。
“你有这份心意爹知足了,可太爷这事是皇上给定的,就算你当了官也翻不过来。”
说完,贾大全叹了一口气,天大地大皇上大,这天下谁能大得过皇上咧。
让当爹意外的是,做儿子的却对给太爷翻案有莫大信心,但听他说了句:“谁说翻不过来?据我所知先帝在时定的许多东西,当今不照样给推翻好多?……那本《大义迷觉录》爹怕是还有印象吧?”
“《大义迷觉录》?”
王志安听了这书名顿时一个激灵,站起来急道:“这可是禁书,不能提,不能提。”
二姐贾兰问边上丈夫高德禄是什么书。
高德禄具体也不晓得,只听说是先帝在时命人编写的一本书,后来颁行天下,要求朝廷上下、地方官吏人手一册,所有地方官、学官必须向百姓讲解书中的内容。
不过那本书在当今皇上登基后却被定为禁书,不许再印,更不许传播。
女婿不知道,当丈人的肯定清楚。
想到当今皇上登基以后确是将先帝在时好多政策推翻,贾大全也是不由心中一动:莫不成,老太爷这事还真能翻案?
旋即又摇头,直接对儿子道:“咱家这事是皇上定的,你翻不了!”
不想儿子听了他这话,想也没想脱口就道:“爹,现在的皇上不给翻,不还有下一个皇上嘛。”
“你个小王八蛋想死不成!”
贾大全抬手就要给儿子一耳光,却发现王八玩意闪得倒快。
生怕弄巧成拙的贾六赶紧解释:“爹,我的意思是皇上不会无缘无故就要修什么贰臣传的,这事多半是有人向皇上进的谗言,所以儿子就得当官,当大官,那样儿子就有机会跟皇上说咱家的事,为老太爷平反咧!……最差也得将咱家老太爷从贰臣传中移出来啊……”
这番话让贾大全伸在半空的手缓缓落了下去,像是头一次认识到自己儿子般,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尔后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道:“你小子真是这么想?”
两个姐姐、姐夫也都惊讶的望着贾六,均是没想到这小六子竟然有这么个心思。
“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在至亲惊疑的目光中,贾六给出了无比肯定的回答。
“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因为我从前实在是不成器,成天就知道惹事生非,一点也不知道上进,家里的事情从来没关心过,简直是混账透顶!
……但从今天起,我要改变自己,我要洗心革面,我要重振门楣,我要光宗耀祖,我要努力上进,我要做官,我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爬到最高,做那最大的官!”
“总之,我不要人家说我是汉奸后人!我也不要让人家再看不起我,更不要再让人家欺负我!”
伴随着铿锵有力声音,贾六目光无比坚毅的看着老爹贾大全。
以他的水平,这台词不错了。
“爹,你就帮我买个官吧!……难道你想你的孙子们同我一样没出息,咱贾家的后人子子孙孙都当平头百姓吗!”
“爹!”
贾六重重跪在贾大全面前,“扑通”之声着实震耳,也着实把贾六疼的抽心。
这一幕不仅惊呆了姐姐、姐夫们,更是让当爹的也无比动容。
望着几年来从来没有给自己跪过的儿子,贾大全忍不住眼眶一红,下意识的伸手紧握儿子的双手,泪流满面道:“好,好,你能有这志向,有这孝心,爹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你爷爷、太爷要知道,不知欢喜成什么样咧……”
“那爹是答应给儿子买官了?”
“呃……”
半天之后,贾大全艰难的说道:“六子,老太爷这事爹我也觉得憋屈,可是买官要不少银子,咱家要搁从前或多或少还能给凑凑,可如今……唉。”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贾家现在的经济状况真的不太好。所以贾大全就算是把家里的房子和地都卖了,最多也只能给儿子买个八品县丞,还是侯补。
一个侯补八品官,能干什么?
能跟皇上说上话,能给老太爷恢复名誉?
不能啊!
因此,大全很感动,但办不了。
“爹,您放心,今天您花在儿子身上的每一个铜板,儿子将来都千倍万倍的报答您!”
不晓得老爹正为难的贾六却在那趁热打铁,想借着他这满堂大孝的表现恰到好处时,逼着不成器的贾大全把家产拿出来进行史上最伟大的投资,要不然这事多半泡汤。
“报答我?”
被孝心感动的贾大全摸了摸跪着的自家儿子脸蛋,一脸慈祥,“你拿什么报答我?”
“拿银子啊,”
贾六信心百倍,“爹放心好了,儿子知道怎么搂银子。”
第19章 举国之力哄太后
深秋的北京,早晚都冻得很,尤其是黎明时分最是寒冷。
这个点,任谁都想赖在被窝里不起来。
除了要忙于生计的穷人(打工人),以及当官的。
大清规定官员在衙门坐班时间是冬春为辰正(七点到九点),夏秋为卯正(5点至7点),所以即便眼下已经是深秋天冷得很,那些必须坐班的官员大多也要在寅时(三到四点)就得起床穿衣洗漱。
家不能住在满城的汉官们有些更要在丑时(两点)就得起来,否则误了坐班时间,可是要被负责风纪纠察御史弹劾的。轻则罚俸入记考绩影响年终考评,重则都会因此而罢官。
因此,贾六他爹贾大全说当官,尤其是当京官乃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没有道理的。
刑部尚书兼办户部侍郎差的正黄旗满洲都统英廉就早早起了,今儿是他这位满尚书坐衙当班,因此万不能迟了。
只是英廉毕竟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了,尽管身上穿得颇为暖和,但走出屋子那刻,那扑面而来的寒意还是让老人皱了皱眉,轻呼一口气缓了阵后方在下人搀扶下上了轿子,随后便往皇城方向而去。
户部衙门在皇城内,过了大清门就是,紧挨着礼部和吏部。清承明制,六部九卿衙门大多是在原址办公。
今儿是十三,不需朝会。
即便上朝,大清同前朝也不一样,因为大清的皇帝一个月只需上三次朝即可,也就是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
世祖那会,顺治爷一开始倒是勤于政事,要求文武百官每日都要入朝奏事。可时日一久顺治爷就吃不消了,觉得这天天上朝太繁也太累,便定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文武上朝奏事。其它二十七天,不必上朝。
前朝时,皇帝但凡一天不上朝便要被骂,说不勤政、怠政、懒政,个个是昏君。
大清直接定下皇帝一月只上三次朝的制度,朝堂内外包括民间,无不称颂明君。
不过不上朝对皇帝是个解脱,于百官而言却无多大实惠,除内廷行走大小官员外,凡满汉文武官均须于黎明前往衙门准点坐班。
满洲正黄旗分在德胜门,也就是皇城的北面,此地离皇城也是最近,从英廉家到大清门不过一柱香时辰。
此时天仍黑的很,路上前往衙门坐班的官员轿子很多,也有品级不够坐轿的官员在摸黑走路。
临近各衙门所在的皇城,能看到好多低品官员尾随可以提灯照明的王公大员轿子,好像一条蜈蚣似的亦步亦趋。没法子,之前发生过因为天黑没有照明,结果误入御河溺亡的事。
只是今日却是有些奇怪,尚未到大清门时,坐在轿中捧着暖手壶的英廉就觉得外面怎么突然就亮了,并且人声鼎沸,奇怪之余掀起轿帘一看,眼前的一幕顿时让这位英中堂吃了一惊。
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大清门竟然一夜之间张灯结彩,从上到下一排排的宫灯将大清门映得是金碧辉煌。
再看大清门通往宫城天安门(明承天门)的长道上,竟然每隔数十步就搭建了一座戏台,每两座戏台之间又建有牌楼一座。两侧各大衙门口的净道上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若干游廊,同样是张灯结彩,一眼望不到头。
再看大清门外面的广场,也是无数宫灯悬于半空。原本空无一物的广场之上竟然凭空冒出许多松树来,每棵树上都以丝绸彩带布置,搭配四色宫灯,看的让人是目瞪口呆,同时也是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