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支援
马皇后点点头吩咐道:“吩咐膳房,做两道小菜加些茶点。”
谨身殿那边用没用午膳,马皇后自然是知道的,明明吃过了,还说要来用膳,定是知晓儿子来了,又抹不开面子,才要这般装模作样的。
朱标起身慢慢活动起来,一顿午膳要吃三遍,实在是有些撑到了,马皇后见状吩咐人先取一盘山楂糕来。
三盏茶的功夫,宫外就响起了行礼呼万岁的声音,娘俩一前一后出迎,面色都很平淡,举止都是规规矩矩,任谁也不能挑出错来。
“臣妾(儿臣)拜见圣上,吾皇万岁。”
朱元璋本来脸上还挂着笑,可见此也只能沉下脸来:“免礼吧。”
“谢圣上。”
老朱之后也不知说什么,挂不住脸就径直入内,虎步龙行甚是豪迈,而皇后和太子就显的不紧不慢了。
等皇帝坐定后,宫人们依次端上菜品糕点,马皇后自然的坐在一侧柔声道:“标儿,你也坐吧。”
“儿臣谢母后。”
朱标听话的坐下,随即又起身为父亲布菜,然后再给母亲夹了几块糕点,举措行云流水,倒不像是养尊处优受人伺候惯了的储君。
宫人们不敢上前,也不敢退下,宫里这点事儿,谁又能不知道呢。
娘俩小口的开始吃了起来,不发一言,就连余光都没扫向皇帝半点儿,朱元璋浑身不自在,都有些后悔要来这儿了。
越吃越难受,越想是越气,愤而起身离去,马皇后没有动,朱标站起身行礼恭送,等背影都不见了,坐下来又夹了一块山楂糕。
还没吃一半,一道熟悉的身影有撞了回来,绕着饭桌绕着这对母子,就如拉磨的老驴一般喘着粗气转来转去。
伺候的宫人都悄无声息的跪了下去深深的将头埋在地上,恨不得脸耳朵都贴在脸上,在战战兢兢中,终于等到了那声呵斥。
“你们都出去!”
快速整齐安静,呼吸间殿内就没了外人,只剩下这一家子。
朱元璋停住脚步,狠狠的瞪了眼儿子,然后对自己的发妻说道:“妹子,孙氏病逝,你不是也劝咱要好好操办,尽哀荣以增添孙氏阴德,怎么这会儿又不愿意了?”
马皇后正色道:“臣妾没有不愿意,孙氏与我朱家是有功劳苦劳道,侍奉臣妾也向来恭谨,甚惜叹心。”
“只是如今标儿因臣妾之故,执意不肯为庶母服孝,怜子孝心如此,臣妾岂能背之。”
归根结底还是这个臭小子身上,老朱不满的说道:“逝者已逝,不过哀荣而已!”
朱标起身应道:“儿有生身嫡母在上,绝不能为旁妇服期守孝!”
朱元璋闻言涨红了脸,狠狠的拍了下桌子,事情到现在,已经不是为了孙氏的事情了,而是自己这个老子说的话,骄宠长大的乖儿子,翅膀硬了竟然不肯听了,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硬顶。
若是旁人面对迎面而来的威压,恐怕早就被君王的权柄吓的跪倒在地哀声求饶了,文能留名青史的宰相尚书也好,能将万军摧城拔塞的将军元帅也罢,皆如是。
而朱标倒也是跪了下去,可头却是没有低下,依旧平静的看着自己父皇,目光没有丝毫的偏移,也没有要认错的告罪的意思。
娘的,不愧是老子的种!
他能感受到,儿子此刻的坚定不是来自东宫的党羽,也不是要仰仗素来的父子情分,他就是单纯的要用自己的态度,来表明这件事,他是怎么也不会答应,也不会迫于什么考虑,从而退让。
老朱此时也不知道是该接着生气还是要笑了,只能闷着脸目光幽深的看着儿子,直道眼睛发酸后冷哼一声侧过脸去。
不得不承认,早已经习惯了唯我独尊的自己,这时候心中难免有些异样感了,是不是给这臭小子放权放的太早了。
马皇后这时候开口道:“标儿亲自拟了孙氏的谥号和祭文,我看写的很好,重八,你也来看看。”
她的声音冲碎朱重八心里那点阴霾,也缓和了殿内沉闷的气氛,空气好像这时候才开始流动起来。
朱元璋伸手取过观之“闻古者宫妃,其德足以辅内,治厚彛伦者,既薨之后,必有定谥之礼。
惟尔贵妃孙氏,以笃慎之资,纯淑之行,勤于事上,慈以抚下,当国家开创之初,备警戒相成之道,德实冠于嫔御,功有助于中闱,方期享于安荣,曾莫跻于寿考,宜加赠谥以表推崇,可谥曰成穆。”
俾供四时祭祀,每岁时节序忌日礼部备仪物祭之。
朱元璋面色和缓了许多,起码儿子是有要缓和的意思,而不是要违抗到底。
“太子不愿,便罢了,由吴王……”
朱标垂着头打断道:“吴王虽年幼,亦知晓孝道所在,言称贵妃非嫡非生,不敢因死而咒生,宁推尊位而避。”
朱元璋又不乐意了斥责道:“孙氏无子,可生前对尔等兄弟也算照料周到,何以无半点尊亲长之意!”
“贵妃逝世,臣等兄弟自该缌麻三日素斋一月,以表哀吊之意,可绝不该屈尊而侍庶,以至父皇要改律法而平疏意气,颠倒纲常。”
看着又要顶起来的父子俩,马皇后只好岔开道:“听闻孙氏兄长孙楧在河南做的不错,是否可以酌情加恩。”
朱标没有说话,老朱皱眉道:“孙楧才干寻常,在往上加官误人误己,封爵位亦不可……”
朱元璋对爵位看得很紧,连开国元勋都是要有战功才会封爵,文官的爵者寥寥无几,更别说是现在了。
而且有情分的是贵妃孙氏,孙楧连外戚都很难算上,自然不会平白提携,而且自己皇后亲眷都只是赏赐了钱粮而已。
“可加赐俸禄赏田亩,让孙家往后负责祭祀。”
朱元璋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朝廷能赏赐臣下代表皇恩的东西是少了些,礼部所奏的舆服改制或许是该进行了。
这时候坤宁宫的女官走了进来:“禀圣上娘娘殿下,晋王楚王吴王还有几位小皇子殿下都在殿外请见。”
“都来添的什么乱,让他们都给咱滚去抄写孝经十遍!”
“诺。”
女官走出去向皇子们传达了圣谕,吴王朱橚眼圈瞬间就红了,小的几个半懂不懂只觉着受了训斥还要罚抄书,都跟着哭了起来。
朱樉和朱棡都不满的皱起了眉头,父皇这次好硬的心肠,竟然连大哥的体面都不顾了,那自然也不会顾虑他们这些个。
服孝一年可不容易,方方面面都要忌讳,吃喝享乐更是别想了,穿麻衣祭拜就有的受了,无亲无故的,谁会愿意。
更何况这件事主要是恶心人,区区一个庶母,说不好听就是个妾室,焉配享东宫及诸王的如此礼敬。
听着弟弟的哭声愈加心烦气躁,朱樉转脸骂道:“就知道哭,没出息,哼,都跟我走!”
朱棡拉住了自己二哥低声道:“不能走,大哥还在里面,刘瑾都在那边站着,可见里面正闹到关键时候。”
朱樉若是不受脾气的影响,其实是个顶聪明的,事情关己身,便压住脾气对着弟弟们吩咐道:“都跪下,父皇不见我们,我们就不走了。”
言罢就干脆利索的跪了下去,动作极为潇洒自如,颇有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的意思,几个小的看的都是一愣,顾不上哭了。
……
第823章 落定
几个小的有样学样,猛的跪在这坚硬无比的地板砖上,瞬间就疼的龇牙咧嘴,朱棡嘴角微抽,用眼打量了一下老二的膝盖处。
显然,这家伙早有准备,膝上垫了厚软布,哼,好在本王也准备了,本是预备着,父皇大怒罚他们去跪宗庙时用上的。
小的就是笨些,加上父皇近些年对年幼的皇子们温和了许多,有些小错也并未责罚,导致他们有的根本没被罚跪过,不晓得这跪久了有多痛。
在另一边的刘瑾见此松了一口气,这里是坤宁宫,诸皇子要走要留,不是他有资格可以去劝说的。
“姐姐。”刘瑾微微侧身对着身旁的管事女官弯腰道:“还得请您再进去通禀一声。”
那女官沉静的点点头,然后深呼吸了一下,这关头,敢去直面天家矛盾的,不是一般人可有的勇气。
但娘娘待她恩重,无论如何,只要是为了娘娘好,刀山火海也要走一遭。
轻缓的推开殿门入内,充耳不闻里面的争执,只是走近后站住脚行礼:“启禀圣上娘娘,晋王楚王等诸位殿下不愿离去,现都跪在殿外求见。”
“放肆!”
朱元璋积蓄已久的怒气勃发,眼看就要朝殿外冲去,马皇后赶忙拉住他,然后对着儿子道:“标儿,你也去殿外跪着,等你父皇的旨意!”
朱标乖顺的应诺而去,留下夫妻俩独自说话。
马皇后推着丈夫坐下:“重八,为了孙氏,难道真要闹的父子失和吗?”
“孩子们都长大了,有三个都已经成婚,早不是稚子幼童了,你也要顾着点他们的心意颜面……”
女官推开殿门躬引太子出门,台阶下跪着的几个看到大哥出来了,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他们就怕冲出来的是自家父皇,那可就要大事不妙了。
“大哥,父皇怎么说的,我们是不是不用给贵妃服孝了。”
朱标摇摇头没有搭话走下台阶,朱棡大概猜到了,于是挪开地方让出中间的位置给大哥并低声道:“让刘瑾快去取个膝垫来吧。”
眼见自家殿下跪下了,刘瑾立刻对着身后不远处的刘安招手,可突然想到什么,又摆手让刘安回去站好。
这不比平时,情况到底如何还不清楚,若是圣上出来发觉了,恐会怒上加怒,还是先等等。
每一会儿得到消息的吴王朱橚也赶来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三位兄长身后跪下,片刻后才对身前的大哥说道:“椿儿没什么大碍,太医开的药方也很稳妥,我亲自煎药给他服下,看着他发汗睡下了。”
“如此便好。”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朱标招手,刘瑾快步赶来,半途就跪下膝行凑近,拜倒垂首以候命。
“去取几个软垫,给老五他们几个垫上。”
“爷,您自……”
刘瑾见他摆手只能黯然退下,而朱橚却是道:“臣弟也是封王的皇子了,要与兄长们一样,给弟弟们上软垫即可。”
老三不自觉的挪了挪膝盖,心想着早知道大哥也要跪,就不应该垫了,同甘共苦多好啊。
……
黄昏时候,朱标已经命人将几个小的送回去了,就算垫了软垫,也不是年幼的孩子可以承受的,而且也没有必要。
终于,旨意传出,命礼部操持贵妃丧事,诸皇子公主缌麻三日食素一月,宫中暂禁酒宴,以表哀掉。
缌麻食素,这是应有之意,毕竟贵妃身份不低,而且也生养了一位公主。
朱标领着弟弟们接旨,然后就在各自宫人的搀扶下退了下去,一跪两三个时辰,双腿早就已经肿痛到麻木了,一时间难以自行行走。
离了坤宁宫后,弟兄几人脸上的并没有丝毫的笑容,这时候可顾不得得意,只是想着以后父皇不会记仇吧。
朱樉本能的不愿意想这些,心中虽然有些后怕,但还是直接出宫回了自己的府邸。
而朱棡和朱橚就不同了,此事之前,他们可是从没有违抗过父皇的意思,经年积累下的威严,让两兄弟都顾不上自己膝盖上的痛了。
“大哥,父皇那边怎么办,要不明天我们接着去谨身殿外跪着吧。”
朱标也知道他们俩害怕安抚道:“父皇自不会跟儿子计较,你们俩若有心就回府多抄几遍孝经,父皇会知道的。”
“好,我们听大哥的。”
吩咐人去了辇将楚王楚王送回去,朱标自己也乘辇回了东宫,脚前脚后三位太医就拖着医箱赶来了。
常洛华小心的掀开夫君的裤腿露出青肿,太医上前仔细的检查问询,然后涂抹上了药膏,朱标顿时感到清凉舒适,疼痛缓解了许多。
等其余人都退下了,常洛华才不满的抿住嘴嗔道:“父皇怎么想的,贵妃活过来听了此事,恐怕都要再吓死过去,她是最重规矩的人了。”
朱标笑着拉住妻子的手:“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不必多提,至于贵妃治丧之事,虽是让礼部主管了,但还要你多上心。”
常洛华点点头:“臣妾晓得轻重,福宁那我也去了,与她说清楚不是兄长们不敬贵妃,而是与礼不和,更会损伤贵妃生前身后的贤名。”
“辛苦你了,福宁与我虽是兄妹,但毕竟是年纪相差又男女有别,总归是难以交心想谈。”
说话间,殿外就有通禀,良娣李嫣求见。
“让她回去,就说……”
“传良娣进来吧。”
常洛华起身道:“父皇这时候定是回谨身殿批阅奏章去了,臣妾想去见见母后,否则心中难安,正好还有些不放心殿下。”
朱标手上用力捏了捏太子妃娇嫩细腻的手掌:“也好,你劝劝母后,不必为此事担忧,明早我便去上朝,父子哪能有什么隔夜仇。”
“诺。”
等常洛华走后,李嫣红着眼睛冲了进来,看见那很是显眼的膝盖后,立刻就又要往外跑,好在刘瑾早有预料,安排了宫女拦下良娣。
这祖宗,有时候比太子妃胆子都大,硬冲到圣上面前要个说法也是敢的。
“凭什么呀,就为了那个……”
朱标用严厉的目光止住了李嫣就要吐出来的话,然后吩咐道:“都出去,不许乱说一句话!”
“诺!”
“你呀,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没个分寸,这是你能说的吗!”
李嫣心疼的跌坐在朱标脚下哭的稀里哗啦,见此也不知道怎么教训她了,只能将手旁的药膏递给她:“给本宫抹药膏吧。”
洪武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成穆贵妃孙氏葬于京师褚冈。
尘埃落定后,朝野间的所有喧闹就都销声匿迹了,宋濂等人按圣谕写好的孝义也并未通行天下,缌麻素斋过后,除了少数人外,也没谁会长久的记住这位已经逝去的贵妃了。
洪武八年初,朱标坐在文华殿里端详着《芦汀密雪图》发黄的细绢上,薄暮悄然降临,瑞雪覆盖的浅滩上,黄栌枯槎在寒风中摇曳,水禽们依偎栖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