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帐房百口莫辩,赶紧向朱万简求助:“二老爷,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小的没这么做。”
朱浩心中暗叹。
这货没看清局势。
朱万简急于要将铺子下毒之事定性,孙帐房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大事面前不牺牲你牺牲谁?
“几位差爷都听到了,我这侄子亲口承认,乃是他铺子账房在盐里下毒,这下封铺子和扣盐都没有问题了吧?”
朱万简未辜负朱浩期望,立即打蛇随棍上,一口咬定孙账房下毒。
朱浩看了眼大惊失色的孙账房,这货还没理解自己是如何成为弃子的。
衙差领班松了口气:“既如此,那就查封吧。”
朱娘苦着脸:“官爷,既是在卖的盐被孙账房下毒,那库房里的存盐总该没问题吧……”
朱万简冷笑:“那可说不准,库房里的盐是否有毒,得把人拉回衙门详细审问过后才能定夺……盐你们甭想保住。”
朱浩皱眉:“既然说盐有问题,那就扣盐呗,但凭什么封铺子?我们都是良民,既然盐有问题,我们愿意把所有盐销毁掉,以证清白!”
“好!”
人群起哄鼓掌。
朱娘惊讶不已:“小浩,你在说什么?”
朱万简一脸得意笑容:“大侄子,你莫不是疯了?盐被官府查扣,尚有机会拿回,你非要销毁,莫非是……想毁灭罪证?”
朱浩扁扁嘴。
你这家伙跟知县沆瀣一气,盐进了衙门仓房最后肯定被你提走,我为什么明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要扔出去?
朱浩道:“我们只是为了保住生意……诸位差爷,还有二伯,我家后院有个大池子,如果你们同意,我们把库房里所有盐都倒进去,再赔偿那些吃盐得病之人的汤药费,不知这样是不是就可以结案了?”
“这个……”
衙差领班一脸为难,“要请示知县老爷才可。”
朱万简笑道:“如果你真这么做,我会跟申知县说,让他撤案。”
并非朱万简宽宏仁慈,对他而言,想要的就是死去三弟的田产屋舍,所做一切都是为这个目的服务。
抢孤儿寡母的产业本就容易落骂名,围观群众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现在朱浩说要把那些盐倒进池子,回头如何归还进货赊欠的上百两银子?
若还不上,最后产业便落到朱家手里,谁让进货、赊账等一系列手续,都是他朱万简在背后操持?
我们只是把你们逼到井边上,是你们自己非要往井里跳,怪不得别人落井下石。
衙差领班道:“朱二老爷都这么说了,那就按浩哥儿说的办吧……所有存盐一粒不留。”
朱万简突然意识到什么,“倒进你们自家池子,怕是有问题,应该倒进河里……”
朱浩道:“二伯,你说跟案子没关系,现在为何又说能左右知县老爷的决定?盐倒进河里,若盐真有毒的话,街坊邻居以后怎么打水洗衣生炊?鱼虾不都死绝了?我们倒进自家池子,就是不想影响太大。莫不是你觉得,我们能把融化的盐捞出来卖不成?”
朱万简暗恨自己出言草率,他说可以让知县撤案,明显跟最初描述的情形不符。
果然围观群众又在窃窃私语。
再一想。
如朱浩所言。
这年头要把溶解于池水的盐变成可以吃的食盐,只能由灶户煎盐,所耗费柴薪、铁锅等煎盐工具费用,绝不是几个孤儿寡母承担得起的。
而且盐倒进池子,就算煎出来,杂质必然多,太平年景没人会蠢到吃这种盐。
“好!”
朱万简同意了此方案。
朱娘哀求:“诸位官爷,请手下留情,这是我们孤儿寡母最后的活路……”
衙差领班道:“朱三夫人,此乃令郎提议,您要是不同意将盐销毁,我们只能扣盐封铺子……您乃朝廷钦赐节妇,不做生意也饿不死,还为朱家诞下子嗣,朱家乃锦衣卫世家,怎会放任你们孤儿寡母流落街头?”
此话言之有理。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朱娘还想说什么,朱浩过去拉了母亲衣袖一把。
“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铺子最为着紧,如果铺子被封,那就什么都没了。铺子在手,一切还能从长计议。”
第2章 小院危机
果如朱浩这一世的记忆那般,后院有个占地两三亩的大池子。
这宅子位于安陆城南,毗邻汉江,乃官家所赐三进院带商铺的大宅,系前朝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万户官邸改造而成,占地甚阔,格局恢弘,那大池子本是后花园的荷花池,长期没人打理早已荒废,朱浩母亲接手后简单捯饬了一下,如今只是个普通的蓄水池。
随着官差把一袋袋盐从库房中抬出,当着百姓的面往池子里倒,朱娘和李姨娘的心都在滴血。
朱浩特意看了看洒落地上的盐粒,正如所想,这年头官盐成色也就那么回事,杂质甚多,更谈不上雪白。
这种盐就算别人不捣鬼,人吃出问题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仓房剩下两百多石盐,全都被倒进池子,水中泛着白色盐花,四万多斤盐一时间没法完全溶解。
朱万简见状,立即让官差拿棍子探到池水中搅拌,加速盐溶解。
朱娘和李姨娘瘫坐地上,望着满池盐花,欲哭无泪。
朱万简走到二女身边,神色中带着几分志得意满:“两位弟妹,我这么做是为你们好!都说女人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尤其三弟妹,你乃节妇,一辈子都是我朱家人,一言一行均涉及朱家脸面,别怪做兄长的没帮衬……一切都是从家族利益出发!”
朱娘不应答。
她已无心思理会这个厚颜无耻的二伯哥。
混进后院的街坊看不下去了,议论道:“铺子出了事,不出面帮衬也就罢了,还跟官府勾结为难兄弟家孤儿寡母,竟有脸说是为了人家好?”
“是啊,这种人,脸皮怎这么厚?”
如果说围观群众相对站在中立立场,情绪容易受人摆布,但平时跟朱娘来往颇深的街坊,了解朱娘为人,此时力挺这院子的孤儿寡母。
朱万简面子挂不住,大声呼喝:“哪些人嚼舌根胡言乱语?朱家事,几时轮到你们这些长舌妇说三道四?”
有人兀自愤愤不平。
“若铺子被朱家收回去,不管以后做什么行当,我都不会来光顾!”
“对,这种为难孤儿寡母的人家,算什么积善之家?以后避远一点……”
……
……
一个时辰后。
长寿县城东北方五里处大庄园外,百亩良田接壤,稻子如碧波荡漾,道路两旁树木郁郁葱葱。
林荫下,一辆马车停在朱漆大门前,朱万简下车后在几名小厮簇拥下进入挂着“朱府”匾额的大门,径直来到中院内堂。
内堂正额挂着“忠孝节义”的匾,下面是一幅身披甲胄手持长枪的武将画像,供桌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背对门口跪坐于蒲团上,手里拿着佛珠珠链,闭着眼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
“娘,我回来了。”
朱万简走到老妇人身后,脸上筋肉舒展,得意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老妇人睁开眼,停下手上事,起身恭敬向画像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看向儿子。
老妇人面相雍容,不过岁月已在她脸上刻下痕迹,稍微的神色变化便在脸上呈现横皱。
她便是朱家如今事实上的掌舵人,朱嘉氏。
“铺子和盐都顺利查封了?”
朱嘉氏面色平和,俨如事不关己。
朱万简笑道:“没封,不过仓房的盐都给倒进后院池子里了。店铺无盐可卖,债主定会上门催讨,到时咱们再一挑唆,让他们把朝廷赏给老三的宅子抵债……万无一失。”
“好端端的盐,为何毁了?”
朱嘉氏一脸冷峻。
朱万简本是邀功,听了母亲的话,急忙解释:“娘,咱目的不是为把铺子和三进大宅,外加老三家在城外的几十亩地收回?如果盐到了县衙,老三媳妇想办法弄回去怎么办?儿此计乃兵家釜底抽薪之……”
“行了!”
朱嘉氏伸手打断儿子的废话,“你跟官府的人去查封铺子,就没人评说?”
朱万简有些懊恼:“怎没人说?他们都在议论我们朱家为难孤儿寡母,还说老三家那位乃朝廷钦赐节妇,家里这么做是不仁不义……
“倒是老三儿子脑袋不好使,说把盐全部销毁掉,儿便借坡下驴应允下来。若非有人说三道四,儿断不至于出此下策。”
“嗯。”
朱嘉氏微微颔首,未再计较。
朱嘉氏抬头看着画像上的武将,神色阴郁:“老三若泉下有知,今日事是否会站在为娘这边?”
朱万简正色道:“老三孝顺,定支持娘的决定,再说他那般死板之人,怎会放任自己的妻妾在外抛头露面?若泉下有知,他定会对娘感激涕零。”
朱嘉氏若有所思,“当初老三为何主动请缨去北方平叛,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安心留在安陆当个百户不好吗?
“如今你父卧榻不起,你兄滞留京师不归,你又不思进取,你小弟一心走科举之途,我朱家使命谁来完成?”
朱万简瞪大眼:“娘,爹乃锦衣卫千户,在京城好端端的为何要举家搬迁到安陆这小地方来?您一直都在说家族使命,咱家到底肩负何等使命?”
朱嘉氏不答。
“娘,您不说就算了,怎老责怪我不思进取?我怎么了?家里铺子和田庄不都是我在打理吗?每月可有一百多两银子进项呢!”
朱万简骄傲地说道。
朱嘉氏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每月一百来两,其中五六十两是佃户缴租,再有五十两是老三媳妇上缴,咱朱家在安陆州城十几处铺子,就算全租出去,每月岂止三四十两?别等把老三家铺子收回,连那五十两收益都没了。”
“谁说的,那是朝廷赐给老三铺子的风水好,地处城南商业中心地带,周边豪门大户多,所以才有暴利……她能每月上缴家里五十两,谁相信她不会私藏?”
“再者您怎不说您大孙子在外花天酒地?每月从他手里流出去的没有一百两,也有七八十吧?您怎就惯着?我家五个兔崽子,每月用的加起来还没他零头多。”
朱万简嚷嚷着反驳。
朱嘉氏气恼道:“你大哥人在京师,他……”
本要说什么,话到嘴边朱嘉氏却戛然而止。
朱万简不屑道:“兄长在京城,怎么也是个锦衣卫副千户,未来爹的锦衣卫千户职也是他来承袭,所以您就向着长房嫡孙,是吧?
“也罢,儿将您托付的事完成,就不在这里碍您的眼……娘,您继续礼佛,儿告退!”
朱万简带着火气径直离开。
朱嘉氏看着儿子的背影,目光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悲哀。
……
……
米铺后院。
人群已散去。
朱娘和李姨娘正拿着铁铲,试图将池子里尚未溶解的盐捞出来,妹妹朱婷在旁帮着将铁铲绑在长长的竹竿上。
朱浩站在宽阔后院的假山上,默默观察下方地形地貌,判断高低走向。
“小浩,快过来捞盐。”
朱娘见儿子傻愣愣杵在高处,不由出声催促。
此时朱浩已用两个问题,从母亲那里得知自己新生后面临的情况。
正德九年五月!
安陆州!
安陆乃兴王府所在,正德九年,未来的嘉靖皇帝朱厚熜跟自己同龄,时年七岁。
有了这个讯息,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努力的方向。
不过眼下最着紧的是解决小院当前危机。
朱浩走到大池子前看了看,水底的确有很多盐尚未溶解,但这些盐已掺和大量淤泥,就算捞出来也很难清除杂质。
“娘,这么个捞法,就算能捞出一两成盐来也不干净……这种满是杂质的盐卖给谁?到时再有人吃出毛病,卖盐的钱怕是抵不了赔出去的汤药费吧?”
朱浩提出的问题,让朱娘心中最后希望随之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