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体内魔头们的提醒,秦无相瞧出那位素女脉真传弟子李飞娘的打算。
此女看着一副不正经模样,实则是装的。
“不过似琅缳白玉香炉这等宝贝,七邪宗一个素女脉真传应是拿不出来的,想来正是陶道友麾下精傀或是那位道侣给的。”
“虽不知晓他们是如何勾连的,但能借此机会混入七邪宗驻地秘境,不管是里应外合还是旁的事,都大有便宜。”
“我得好生看顾,并将此间隐秘传回去,且看陶道友是个什么想法?”
“另外便是那‘炼城之事’,既然七邪宗内讧结束,正脉败北,恐怕这事是要成了……此事最紧要,速速传信。”
念头落定后,秦无相耐着性子看完了那交易。
贾三元得了好宝贝,李飞娘入了邪窟,皆得偿所愿。
秦无相的猜测,也的确对了。
李飞娘这素女脉弟子是假意投降,但她却也苦恼如何救师,直至机缘巧合之下与廉精儿、小小岁、山九、云容四个相识。
双方勾连上后,山九借了宝贝给她,方便行事。
琅缳白玉香炉!
此物,是实实在在的近古异宝。
寻常修士,绝计拿不出来,便是一些大派真传,如云容这样大有根脚的修士,一时之间也同样无法拿来赠人。
唯独“山九”,这野韭妖是个例外。
他那韭囊内,宝物堆积如山,跟随陶潜入了蓬莱海,得了陶潜师叔【蚊道人薛冥】的喜爱,更得了诸多稀罕之极的宝物,琅缳白玉香炉便是其中一件。
只是在道佛修士瞧来是至宝的香炉,在山九处颇为鸡肋,便拿出来诱那贾三元了。
那炉内生的琅缳玉烟,可助众邪魔修行。
若是个城府深有志向做伪君子真枭雄的,此刻必要继续催发云烟,笼络人心。
可玉面仙郎贾三元,不屑如此,也不愿。
送走李飞娘,他即刻就收了宝贝,散了宴席。
正吞吸爽快的众邪魔,顿时都觉败兴。
但又不敢多言,只心底纷纷腹诽暗骂:
“呸,什么少宗主,得了宝贝连光都不让我等沾一下,忒是小气。”
“还玉面仙郎呢,唤他一声郎君,却连口玉烟都招待不起,真个是没胸襟。”
“吃独食,哼,迟早要撑死。”
“烟消云散,坏兆头,贾郎君恐要遭殃。”
……
秦无相混在邪魔群中,左右瞧几眼,便猜到了这些人心中念头。
心中不由得暗笑,邪修魔头,多是无所顾忌的,不在意恩德道义的。
只不让他们吸琅缳玉烟这一条,就足够让邪魔们忘却先前贾三元的厚礼和招待,再小气些的,说不得直接开始诅咒贾三元了。
左右与自己无关,秦无相乐得看热闹。
随意寻了个借口,与周迎春、丁南叟、黄不疑这些人分别,出霸王殿,回转自己房间后。
秦无相再不耽搁,施法将魔头们送出去。
这等传信方式,可保万无一失。
毕竟此地是正经的魔窟,哪一个邪修,哪一个魔头,没有修炼一些法门,可以唤来魔头听用呢?
会使唤魔头的,可不止秘魔宗一家。
即便有魔头被抓,也不用担心泄密。
这点,许久前的秦无相便早早领教过,回忆一番后,现下的他也是不由笑着惊叹道:“陶道友旁的手段不说,这驯魔控魔神通称得上是非比寻常,若有魔头落网,只怕宁愿自爆,也不会吐露半分。”
他这边刚感叹完,房门忽然被敲响。
开门一看,却是一位舞女邪姬,依旧是不着寸缕,只在关键的三点处各贴了一片薄纱,妖娆妩媚,凡人瞧了鼻血流干爆体而亡,修士见了也要阳火汹涌,神魂摇曳。
在霸王殿内,此类舞女众多,皆是七邪宗用邪法制成。
无非是从凡间掳来大堆适龄女子,再抹去神智,植入些恶堕意念,如此便有了数千不知廉耻,淫邪放荡又精擅伺候人的舞女奴仆。
可说是简单粗暴,丧尽天良。
不过眼前此邪姬有些特殊,秦无相目光在这其胸脯前一道黑红树叶状印记上掠过一眼,心下了然:红叶印,此女是韩潇的人。
“可有事?”
秦无相开口问道。
这邪姬显然沾染了自家主人的痕迹,明明从身份上看,她在秦无相这位方士圣子面前连抬起头颅的资格都没有,在霸王殿地界,后者就是让她跪伏下来舔鞋底也是理所应当。
但她却好似在俯视秦无相般,听问后,冷着声音便道:
“秦无相,我家主人遣我来问你。”
“你现下处境不妙,靠山已倒,秦家也不支持你,你虽是洞玄修为,也有些神通手段,但在这个世道却难以施展,根本做不了什么……唯一出路,是与我家主人合作,与韩家合作。”
“虽然你先前屡次失败,但只要得了我家主人的扶持,说不得也有踏足极乐境的希望……若时运好些,说不得日后能在秦家外,再开支脉,总好过在秦家受气。”
“准你考虑数个时辰再回复。”
“若天亮前,你不来红叶殿相商,主人便视作你是拒绝了这交易。”
“好自为之!”
说罢这一番话,邪姬也不管秦无相是何种反应。
极为高傲的一转身,摇晃着那满是肉香的身子,走远了去。
秦无相没有挽留,关了房门,回身盘坐陷入沉思。
第一道念头,暗自气笑了道:“好个韩潇,伙同杨苍、贾三元,欺辱打压我这么多天,原是为了收服我?”
笑过后,秦无相又释然。
“倒也合理,前身的秦无相,洞玄修为,方士圣子,且有着一尊极乐境的师尊,差点在南粤成事,阴谋算计,神通手段都尚可一观……怎么看,都是一位值得拉拢,必有大用的天骄。”
“因那阳燧巨变,方士朱氏一脉死绝,我那师尊虽不姓朱,却娶了朱家的女儿,还宁死也要保住妻儿最终一起殒了,我无了靠山,又屡次失败,加上秦家庶子的身份反噬过来,在方士内的地位可谓一落千丈。”
“韩潇此人,修为、家世比我强些,但阴谋算计、布局策划这些不如我,打压欺辱再收服,这般做派,应是想让我去给他当军师?”
“换了原先的秦无相,此刻非但不会屈从,反而会呕出心血,再愤而谋杀。”
“现在的秦无相,却不同。”
念头到此处时,秦无相灿烂一笑,径直起身。
整了整衣冠,心底欣然暗道:
“先前还担忧我被驱离方士核心,探听不到什么关键隐秘,无法赎罪。”
“却不想正瞌睡,枕头便送来了。”
“妙极妙极!”
“都言陶道友是个福运非凡之人,我刚被他度化,便有了此转机,可见此说不虚。”
最后一念落下后,秦无相打开房门。
毫不耽搁,转过楼阁环廊,径直往那奢华森严的红叶殿去了。
……
秦无相决意忍辱负重,去给同样是圣子的韩家嫡子韩潇当军师时。
陷魔坑内,陶潜正在清点听经后所得好处。
尽管中间发生过一个小插曲,他用蟾神瓦当砸了个三只眼,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大好心情。
一双眼眸,热切瞧着眼前佛韵汹涌,仿佛再度蜕变过的佛禽舍利。
若非如今地界不对,又套着蟾宗秘传的马甲,陶潜只怕已是寻了一僻静处,舍利融身,分别请来一尊尊佛禽护法,也过一把暴力高僧的瘾头。
“先前以我法力和佛法修为,限定只可请来十尊佛禽其中之一。”
“因撑天古猿最好用,所以每次都选他。”
“现在我全力施为,可同时请来至少五尊佛禽,不止是因了我修为增长,更有刚刚听经的好处,蹭了佛韵,沾了佛光,再完美不过。”
“试想一下,我若同时请来撑天古猿、六牙白象、天瘟金牛等等至少五尊佛禽护法,能不能与钟道友的十六万【两仪微尘针】厮杀对垒不落下风?”
“必是可以,说不得还能占些便宜。”
“与我同辈的洞玄境修士中,或许我已可排入前列,唯有许旬师兄,或是太上道的王禅道友,能与我一战?”
又得了不小好处,陶潜有了些许膨胀。
盘算嘀咕,只差要说出一句“吾已同阶无敌,甚是寂寞”这句了。
暗中听着的袁公,见此立刻又飘荡出来。
先是点头,对他的结论表示赞同,继而面色肃然,教授道:
“小子,单纯以杀伐战力而言,你说一句同阶无敌算不得狂妄,甚至可说是谦虚。”
“现下能与你一战的,的确唯有许旬、王婵这类存在。”
“过些时日,待你踏足洞玄境后,因你身怀佛禽舍利、九蟾珠、圣胎袋、蟾神瓦当这诸多至宝,加上灵宝妙体,和那一身不讲道理的磅礴法力,真若生死厮杀起来,这二人未必也是你对手。”
“现实如此,但你自己若深信此念,灾祸便不远,身死道消更或许就在某一日。”
“先前我算不得是你师尊,是以并不多言。”
“如今既收了你,不得不说。”
“在我这早死鬼看来,你小子其实还算不上什么‘修士’。”
“须知真的修士,必有自己的道。”
“虽说古往今来的求道者,大多如我这般死在半途,但至少死时仍旧知晓自己的道在何处。”
“而你,虽胸有沟壑,精擅谋划,也有些志向,凭一己之力闯下不少大功业,得了这一身修为宝贝,还有那让无数人艳羡的人道气运傍身……但你自己也晓得,多数时候,你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我老猿没有多宝那么会推演,但跟随你这么多天,也可替你断言一二。”
“接下来的数月数年,你可踏足洞玄,可入极乐,但只要你寻不着自己的道,你绝计入不了道化境。”
“入不得道化,你便会死。”
“你早早躲回蓬莱海苦修,可平安活个数百年,享受长生之乐。”
“你若继续在凡尘打滚,下场恐怕将与那位无相真人秦佼一样,迟早也是个绝仙的命。”
吐出最后一句,袁公再不言语。
红雾散去,魂归雕像。
被训了一通的陶潜,面上却无丝毫怒色。
相反,脑海中好似劈来了无数雷霆霹雳,震颤不休,无数道纷乱念头翻涌出来。
这一瞬陶潜想到极多,但并无“顿悟”状态,也没有立刻就寻到所谓的自己的道。
不过,收获也有。
陶潜好似想通了什么,那些许膨胀念头消融干净不说,心底更模糊有了某种决断。
径直起身,将袁公雕像取出,上首放好。
躬身施礼一拜,敬道:
“袁师教导,弟子铭记于心。”
“此间义事了结后,弟子会好生思量道之所在。”
“修行颇多凶险,亏得有袁师在侧维护,可见弟子福缘确实不小。”
陶潜刚说完,雕塑震颤,内里又传出袁公的声音。
“呸,莫要作怪,都是些什么酸相酸词儿,你自己有决断便可。”
闻言陶潜也是一笑,探手又将雕塑收回。
见时辰尚早,回身又要盘坐,去修那《度人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