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朱由检作想的时候,戚金突然夸赞了一句孙应元,而朱由检看去,便见到了身披山文甲的孙应元正在执着一杆大枪巡逻。
“何以见得?”朱由检没看出什么名堂,好奇询问。
“这人身高力大,殿下仔细看,他的甲胄臃肿,说明在山文甲之中还有一重甲胄。”戚金解释道:“他身穿两重甲胄,却与大军操练了两个时辰,不曾坐下。”
“别的不说、单凭这耐力,就足以做先锋大将。”
“可我听闻,后金中十分精锐的死兵和白甲巴喇牙身披三重甲还能激战数个时辰,难道是假的吗?”朱由检好奇询问,戚金只能笑道:“建虏的三重甲和北虏的三重甲,往往是以棉甲、锁子甲、布面甲一层套一层。”
“这样套下来,重量在六十斤左右,而所谓的激战……”
“末将看过兵部的塘报,建虏之死兵,往往作为先锋撕开我军缺口,随后引之后的建虏大军进入,捣乱阵型。”
“再往后、就不曾提及。”
“因此、以末将来看,便是建虏的死兵,顶多也就上阵两刻钟罢了。”
说到这里、他又指向孙应元道:“山文甲重三十斤,而孙指挥使内里穿着的甲胄,想必应该是鱼鳞或者布面甲,不然不会如此臃肿。”
“如此一来、加上那兵器,全身近七十斤军械,却闲庭信步两个时辰,这耐力难道不难得吗?”
戚金笑着抚了抚须,而与此同时,身穿蓝衣官袍的杨涟也走进了校场。
戚金一见到杨涟来了,便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杨涟更是无视戚金,坐在了朱由检的左侧椅子上。
杨涟对戚金和朱由检的关系十分不屑,或许在他看来,武将与亲王这么亲密确实不好。
因此、三日前迎接戚金的时候他并没有去,这几日也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
若是出营、那必然是前往庆陵,祭拜明光宗朱常洛。
他一来,朱由检和戚金也就不再聊训练的事情了,而是开始讨论起了行军打仗的各种要点。
朱由检作为学生,率先问道:“老将军,我这几日观看你指挥大军出营,似乎每次指挥都有不同的要求,这是为何?”
见朱由检再问兵马,戚金便解释道:“大军的行军顺序是十分重要的,殿下不了解很正常,因为一般兵书也不会说这些。”
“以我大明来说、一支完整的人马,必然有前锋、左掖、右掖、中军、后军等五支人马。”
“五支人马,若是按一营三千人来算,便也是一万五千人。”
“要指挥这么多人出营是一个技术活,而这个技术活不能着急。”
说到这里、戚金开始按照流程开讲道:“以殿下的御马监来说,若是编制健全,那么在外打仗扎营时,第一个出营的必须是各部骑兵。”
“这是为何?”朱由检明知故问,想看看戚金能不能说出什么窍门。
戚金则是解释道:“这样做是因为骑兵速度快,他们出营后、能迅速前进到距离营地二三里的地方,然后停止立定,摆好队列后开始警戒。”
“在他们的警戒下、步兵各部按照位置方向远近依次出营,在距离营地二十步距离四面列阵警戒。”
“等步兵出营后,最后是辎重队出营。”
“这时候大军全部出营,顺序又必须发生变化。”
“步兵收阵越过骑兵走在最前面,然后骑兵护卫带领辎重队,与步兵保持两里的距离行军。”
“要是大雪天,那就骑兵在前踏雪开道,步兵在后跟随。”
“按照末将所说的前后左右中编制,行军时也按照这个方向名依次行军。”
“前锋为首、右军次之、中军为中、左军再次之、后军最次。”
“在行军途中如果遇到三岔路口,全军即停,派游兵前往高处瞭望。”
“如果遇到密林幽谷,那么要先派塘骑前往深处搜索探查,没有异常后再行军。”
“为了保险起见,主将还会给各部设置暗号,在主客兵互不相识的情况下用以辨认,并避免敌人伪装。”
说到这里、戚金停下了解释,而朱由检也点了点头,想了想后又道:“我大明军队近些年来,少有远征的战事,因此我想问问,若是远征,辎重应该怎么配置?”
第68章 海纳百川
“若是远征,辎重应该怎么配置?”
在讨论之中,朱由检问起了远征行军的辎重问题。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实则整个大明也找不出几个将领能回答。
因为自从李如松、李化龙等人死后,大明军队之中,鲜少有人能出关扫北。
而戚金、便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其中一人,因此他轻松回答道:“大军远征行军、需要按照路程推算天数、再以一人一月一石粮食为主,这是最基本的辎重粮草。”
“除了这个、出征前、每人还要随身携带炒黄米二升。”
“这里二升黄米、一升碾为碎末、一升另包,另外还需要带一升五合面粉。”
“其中五合做成香油蒸饼,五合做炒面用烧酒浸晒,五合做炒面用盐醋浸晒,各自包好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南方远征,军队遇到大河阻挡,如果水深无船,那么就派善水者携带军中粗大绳索游到对岸,然后两岸把绳索立起固定。”
“固定之后、士兵们砍伐竹木,制作成木筏摆放在绳索上做成吊桥。”
“如果附近没有树林,那么就用长枪作为临时材料,捆起来放在绳索上,然后在上边铺设衣甲作为路面应急。”
“为了避免被半渡而击或者敌人设伏,吊桥造好后不会全部过河,而是先派选锋精锐部队过河。”
“等他们过河后、摆好阵型警戒保护后边渡河的部队,然后每过一队,就占领有利地形摆一队阵势,依次过河。”
“虽然这样处处小心,但也不得不考虑中伏的应对办法,毕竟布置的再好也不能避免所有事件。”
“比如说在经过幽谷密林、狭窄山路的时候,里边塘骑搜索完毕,也有可能疏漏没有发现。”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旦遇伏,必然会首尾不相连,断成数个部分无法统一指挥。”
“因此在经过这种地方时、要变换队形为连珠倒卷法。”
“比如说以一千人为例,将这一千人分为十哨,每哨百人。”
“过山路时第一哨先进,走到第一塘位置,看塘兵举的什么旗,没有危险信息后就在此处对山列阵警戒。”
“然后第二哨越过第一哨前进到第二塘位置,如同第一哨对山列阵警戒,其余各哨按此顺序依次前进。”
“这样一来步步为营,就算敌兵伏发也能有了准备。”
戚金为朱由检做着解释,或许在他看来,这些知识并不算什么幸秘,但在眼下的大明朝,能找出将行军知识说的这么简单通俗的人,已经不足一掌之数了。
朱由检叫人记下,自己也想了想、随后又继续提问道:“行军途中、若是扎营遇袭应该怎么办呢?若是在黑夜又该如何?”
这问题很重要,朱由检印象中、后金军就经常夜袭明军,所以他迫切的需要知道该怎么做。
对于他的问题,戚金也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在行军途中,要是有事需要暂停三五天或一段时间,除了安营扎寨布置工事之外,还要在营寨外一二里距离内修建烽墩,作为明哨预警。”
“看到有敌军来攻寨,按照人数点燃烽火,一般十人点小炬火、一百至二百人点大炬火、三百至四百人点两个炬火、五百至一千人点三个炬火并照此增加。”
“如果敌人来攻寨时,遇上大风沙天气,能见度低,那么主将就会三令五申不得各部出寨应战,主要是避免出营后各部被风沙阻碍无法配合,被敌人用骑兵挨个击破。”
“这时候各部只能坚守营寨,用弓弩火器射击,然后挑选精锐骑兵,悄悄出营寻找敌人后背攻击。”
“等到了敌境,要是地理不熟,就需要寻找当地居民作为向导,有时候找不到居民也会让俘虏充当。”
“但为了避免这些人提供虚假信息,不能只听一人所言,要多多寻找,然后把这些人分开询问,看最后提供的信息是否一致。”
“嗯……”听到这解释,朱由检想了想,记下后再度询问道:“我还有一些问题,俗话说‘一人过万,无边无际’,行军时,数万乃至十万大军甚至能长达数十里。”
“若是领数万大军出征,如何保证各部调动正确、得到的信息不会有误呢?”
朱由检的这个问题,是经过考虑才问出来的。
大明朝由于和北方蒙古陷入上百年的治安战,因此将领虽然名义上有数万大军,但实际上他们往往只携带数千部队出征。
这样的治安战就导致了,很多时候,明朝的小仗打的有声有色,到了数万人的大仗就是一团糟。
整个万历年间、有能力指挥数万人野战的只有寥寥数人,分别是李成梁、李如松、戚继光、麻贵、李化龙等人罢了。
天启年间、更是连一个能指挥数万大军野战的将领都没有。
熊廷弼虽然不错,但主要是防守,以守为攻。
戚金不一定可以、但他在蓟镇从军时,见过戚继光的指挥,而戚继光以车兵三万野战,正面击溃三万蒙古骑兵,自然会兵团级别的指挥。
果然、朱由检一开口询问,戚金就沉默数秒,随后道:“末将没有领兵数万的战绩,最多也就是领兵万人。”
“不过如何领兵数万而不乱,甚至能进能退,这点末将的叔父告诉过末将。”他解释道:“由于队伍距离过长金鼓不相闻旗帜不可见,只能依靠塘骑或士兵言语传递信息,而塘兵有二十四层,层层传递很容易出现错漏。”
“因此、早年在蓟镇时,叔父的规定是传递信息不可废话连篇需精简重点,内容不能超过三句,然后层层传递。”
“传递的时候还要复述一遍确认,然后回答‘知道了’继续向后传递。”
“嗯……”听到这话,朱由检点了点头,没有想到戚继光是用这么简单的手段传递消息。
这样的传递、远比大军使用旗帜旗语要高明,简洁。
不过这简洁并不代表简单。
有的东西看似简单,但实战起来却很难,因为他需要高纪律和意志的军队。
说白了、古代军队是达不到后世军队的纪律和意志的,稍微精锐的军队,三天操练一次已经算是精兵了。
便是明初、三日一操练的军队已经算不错了,到了明末,十日一操练都属于尽忠职守了。
然而戚家军在这样的时代中,却能坚持每日一操,堪比后世的强度,自然能将军令坚守。
“一切还是得看训练啊……”朱由检叹了一口气,而后继续眺望起校场下的大军训练,久久不语……
第69章 满桂到来
“将军、前面就是燕山大营了,估计那里已经有一支大军等着将军你指挥了。”
“哈哈、你这厮,到了之后给你个守备做做,好好练兵。”
泰昌元年十月十五,随着马蹄声的响起,一十二骑出现在了漫天大雪的雪景之中。
一场暴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
高一尺多的雪地里,满桂满怀高兴的眺望着远处的燕山大营,心中振奋。
他一想到自己可以独自领兵一营,心中顿生一股豪迈雄壮之气。
更主要的是,驻地昌平,距离他的家乡宣化不过三百里地,若是闲暇时,完全可以回一趟家。
想到此处,满桂心情更好了些,殊不知前方有多少难题在等着他。
“驾!”
一马当先、满桂带着自己的十一个家丁,跃马向燕山大营行去,很快便见到了简陋的燕山营门。
“站住、来将何人?!”
负责守营门的一哨兵马高声叫喊,而满桂则是拱手作辑道:“标下勇士营参将,宣化府满桂是也,今日特来述职!”
“满参将请稍等,我等现在便开门迎接。”
岗楼上的浙兵哨长见状,连忙叫人开营门,而满桂身旁的宣化家丁则是道:“将军、他们的口音像是江南的人,这御马监有江南的兵了?”
“不知道,先进去拜见五殿下再说。”满桂摇摇头、随后见营门打开后,递上了自己的将印和腰牌,检查无误后,浙兵放行,并道:“满参将现在可以前往演武校场,五殿下和各部将领都在那里。”
“多谢兄弟了!”满桂拱手,对哨长也十分客气。
他按照哨长指的路、带着十一个家丁下马,牵着马向演武校场走去。
还没有靠近校场,校场内的“杀杀”声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徒步两里,他们来到演武校场后,营门将士检查了一下将印和腰牌,便带着满桂走进了校场。
只是可惜、一走进校场,满桂突然就愣住了。
“将军、这人……”
旁边的家丁看着眼前相对校场而有些稀少的人马,不由小心翼翼的对满桂开口,而满桂则是示意他别说话。
“孙指挥使,这是勇士营参将满桂满参将,请您引荐。”
校场门口的哨长对着不远处的孙应元开口,而孙应元听到对方是参将后,也小跑了过来,对满桂拱手道:“腾骧左卫代指挥使、孙应元。”
“勇士营代参将、满桂!”
两人互相行礼,算是熟悉了,而孙应元也笑着拍了拍满桂道:“满参将你比我大,我便叫你一声满大哥。”
“不敢不敢……”满桂刚从一个守备升到代参将,哪里敢展露什么脾气,只是小心翼翼说着不敢。
孙应元见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道:“满大哥不用自谦,我听五殿下说过你,殿下说满大哥训练骑兵很有一手,日后我腾骧左卫若是要练骑兵,还得靠满大哥你帮忙。”
“那不是问题!”满桂也咧着大嘴笑了起来,而孙应元也看了看满桂道:“待会我叫人送一些新的甲胄给满大哥和你的兄弟们,现在我们先去拜见殿下和杨给事中,顺带还有戚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