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手段,如果是黄台吉、或者代善,甚至是努尔哈赤都能看出来,但倒霉的是,眼下的蒙古诸部,只有一个有政治眼光的人,而这个人还在卫拉特(瓦剌)之中担任太师。
对于连林丹汗都玩不过的素囊来说,这样的政治阴谋他根本就嗅不出来,所以在听到了明爱“十分合理”的话后,他当即起身道:“把都儿,让人给大同杀虎口送信,告诉那个所谓的齐王,河套与宁夏的鄂尔多斯部是我的部众。”
“自今日起,我会约束他们,停止对西北的兵事。”
“如果他还想要保持两国的和平,一个月内必须调走六个塞口的屯兵!”
素囊的话很强势,他也有这个底气,因为他麾下有七万多的男丁,其中健壮者有四万多人。
换句话说,他完全可以调动这四万铁骑,威胁明朝的太原、大同、宣府三镇。
这四万人加上鄂尔多斯两部的兵马,完全可以达到七八万兵马。
掌控这么多兵马,素囊的野心在滋生,仿佛明日的他会超越自己的祖父俺达汗,成为比肩达延汗的存在。
只是、他的野生还没有滋生超过三个呼吸,把都儿就直接反驳道:“素囊,我们如果和明军主动撕破脸皮,互市会被取消的,并且我们三部最多七八万人,是无法击败明朝这十五万兵马的。”
“够了!”坐在王位上的素囊更是忽的捏拳砸在一旁扶手上,呵斥道:“明军谎报兵马已经是常态,他们口口声声说十五万兵马,那最多只有五万罢了。”
“现在我用八万人去打他五万人,难道我还打不过朱由检那个十五六岁的娃娃吗?!”
“你们说呢!”说罢、素囊忽的指向了把都儿,而殿内的其他领主也立即反应过来,拔刀指向了把都儿。
“……”
一时间、殿内死一般的沉寂,被刀指着的把都儿,以及他的几名将领也拔出了刀,双方僵持着。
不过、这个时候素囊在生气过后也冷静了下来,他知道如果自己把把都儿杀了,或者关起来,那么把都儿的儿子们一定会带着兀鲁特的兵马投靠大明。
因此他强压着怒气起身,走到了把都儿面前,阴着脸道:“回去兀鲁特,我会派使者去告诉朱由检我的意思,你要做的就是替我监视山西的明军动向。”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把都儿和素囊四目相对,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想知道把都儿会怎么样……
“我知道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把都儿居然没有反驳素囊,而是选择了服软。
素囊见状,也抬手示意众人收刀,而把都儿也带人把刀归鞘,转身推开挡住自己的两名台吉,随后带着自己的将领离开了大帐。
“果然是老了……”
在把都儿走的时候,素囊看着他的背影也在内心嘲笑他,显然他也没想到把都儿会服软。
不过眼下把都儿既然服软了,以他骨子里的骄傲应该不会投降大明,现在自己只需要……
想着、素囊转身看向了明爱,随后威严道:“告诉火落赤,没有我的消息,不得出兵和明军发生冲突。”
“遵命,大汗……”明爱脸上绽放了笑容,因为在他看来,漠南西三部联手,明军只能战败或者服软。
也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把都儿连夜带着亲卫策马返回了兀鲁特部。
当他回到兀鲁特部后,不等他坐下休息,他的长子赛罕就拉开了大帐的帘子,拿着一份信走了进来道:“阿布(父亲),这是齐王让人送来的信。”
“这么快?”听到赛罕的话,把都儿还以为是朱由检在接见了素囊的使者后,生气来质问自己的信。
不曾想、当他打开手书,看到里面蒙古语内容的时候,他的表情却变得古怪了起来。
“阿布?怎么了?齐王说了什么吗?还有这次您从板升城回来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见自家父亲的表情不对,赛罕好奇询问,而把都儿也紧皱眉头道:“齐王让我去联系卜失兔大汗,另外、这次板升城的大会中,火落赤表示愿意重回土默特,但需要素囊台吉举兵,让大明不要侵犯河套……”
“怎么会?”赛罕在部落里有汉人老师,所以思想上比蒙古人更加开放,眼界也是。
因此、当他得知鄂尔多斯部的行为后,他连忙着急追问道:“素囊没有答应吧?”
“他答应了,还让我监视山西的明军动向,另外他也派出使臣去威胁齐王去了……”把都儿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一脸颓靡。
“他的头被马踢了吗?明军有十五万人啊!”赛罕瞪着眼睛道:“我前几天去互市时,派人特意去杀虎口看了下,那里真的有三万骑兵。”
“这次明军不是吹嘘,他们是真的有十五万大军,而且都是杜文焕麾下的那种精锐。”
“你确定?”听到这话的把都儿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
十五万明军,还都是杜文焕家丁水平的精锐,这样的力量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把都儿更清楚。
作为从嘉靖年间就成为兀鲁特部台吉的人,他尤为记得一个人。
那就是名震宣大的马芳……
当年马芳练兵宣大,常常领兵出塞,多次击垮俺达汗,那一幕幕失败,都是把都儿所见过的。
而马芳当时才有多少人?不过万余人,马芳就敢领兵出塞,寻找俺达汗主力,而当时的俺达汗拥兵三万有余。
以一万打三万,俺达汗还得躲着马芳,那样的屈辱,把都儿也是记得的。
如果眼下的十五万明军,都如自家长子所说的骁勇,那……
这一刻、把都儿回想起了刚才朱由检让人送来的手书,书中的内容很简单。
在信里,朱由检已经坦言会出兵肃清鄂尔多斯两部,而素囊有必然会去支援两部兵马,一旦素囊支援,朱由检不愿意和把都儿在战场上见面。
他建议把都儿带人去迎回被排挤到西北的卜失兔,而他朱由检则是会用套马索带着成为俘虏的素囊,去迎接归来的卜失兔。
不过、前套和后套之地,会成为卜失兔无法节制素囊的惩罚。
而尽管卜失兔会失去前套和后套,但朱由检准许他在阴山北牧马,但是顺义王号降级为顺义侯,而他会成为大明五军都督府北军左参事。
至于把都儿,他将会以五军都督府漠南总兵、阴山伯的身份,和卜失兔一起成为大明的将领。
换句话说、就是朱由检要光明正大的打下河套,而卜失兔和把都儿则是要带领土默特内附大明。
这样的屈辱,也是刚才把都儿脸色难看的原因,因为在信里,朱由检太过骄傲了。
只是、在赛罕说出明军十五万大军的精锐程度后,把都儿动摇了。
眼下这个时代不是明初了,天气越来越冷,漠北和漠西的资源也是紧巴巴的用着。
土默特一旦在素囊的带领下战败,把都儿连跑的地方都没有,毕竟东边的东土默特和喀喇沁、土蛮都臣服大明,投靠林丹汗又不保险,可以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这种情况下,把都儿似乎只能接受朱由检的意见,从兀鲁特台吉,转变身份为大明的阴山伯。
素囊说得不错,把都儿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投靠明军,但那是以前的把都儿。
现在六十多岁的他已经老了,他也怕死,他也想维持兀鲁特部落的延续,也想让子孙过上舒服的日子。
这种时候、朱由检的这份手书,以及十五万家丁级别的明军精锐,彻底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赛罕……”
沉默许久,把都儿艰难开口,而赛罕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带部众前往杀虎口乞降,我带三千精锐去迎回卜失兔,素囊会失败,我们必须保留兀鲁特部落延续下去……”
“是!我现在就下令让部众迁移,再派出塘骑提前去请降。”听到自家阿布的话,赛罕表情激动。
毕竟在汉人老师的教导下,他一直向往中原王朝的花花世界,对每年都需要吃土的关外没有一丝留恋。
这次素囊自寻死路,他才不会跟着陪葬。
想到这里、赛罕怀揣着激动地心情转身就要离开,但这个时候把都儿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阿布……”赛罕心里一咯噔,生怕自家阿布反悔。
不过把都儿并没有犯傻,而是起身走到了旁边的一个柜子旁,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方匣,随后转身走到赛罕面前道:“这是万历年间大明皇帝赐给我的龙虎将军印,你带着他去请降,替我转告齐王殿下,河套之战,我们兀鲁特部就不参与了……”
“另外、阴山伯的爵位,就直接册封你就行,我已经老了,大明的制度也变了,阴山伯只能传一代,之后就看你能不能用军功把爵位延续下去了。”
把都儿的消息很灵通,连勋贵制度变革都知道了,而他的举动也让赛罕更为激动。
他当即跪在把都儿面前,激动着感谢:“阿布,我一定会让兀鲁特部变得强大,让齐王对我们刮目相看!”
“走吧,我累了……”扶起赛罕,把都儿转身不再与他对视,而赛罕见状,只能恭敬的退出了大帐,随后下令三千男丁开道,老弱妇孺迁移杀虎口。
在部众迁移之后,把都儿也带兵三千往西北去,准备迎回卜失兔。
或许看走眼了的素囊得知消息后会后悔没有在板升城杀死把都儿,但这一切都晚了。
今日起,土默特兀鲁特部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有大明阴山伯一系……
第242章 自取其辱的土默特
“兀鲁特部赛罕,替父向齐王殿下乞降!”
天启四年十月二十九日,伴随着赛罕的乞降,朱由检手下终于出现了一支清楚漠南漠北地形的蒙古兵马。
“阴山伯,无须下跪,作揖便可。”
杀虎口城下,知道了把都儿让爵事情的朱由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赛罕,并且紧握着他的手,嘴上还亲切地称呼对方为阴山伯。
这样的举动,让赛罕鼻头一酸,十分感动。
他没少和大明官员打过交道,但朱由检是第一个让他清楚“礼贤下士”四个字的大明官员。
他清楚朱由检在大明的地位,所以在面对朱由检的热情时,才会露出感动。
这个时代的华夷见解,是后世人所无法理解的,而朱由检恰好就是一个不带歧视的人。
“走、我已经在杀虎口内准备好了御酒和御厨,你可以好好尝尝。”
朱由检热心的牵着赛罕的手,带着他向杀虎口内走去,并特意对左右交代道:“兀鲁特的将领不用阻拦,带着他们进杀虎口,好好安置下来,让随军的庖厨施展厨艺,大家伙好好吃一顿。”
“是!”曹文诏等人应下,根本不担心兀鲁特部是诈降。
说白了、即便是诈降,以上直三万铁骑的实力,不等北虏来袭,这只有三千多男丁的兀鲁特部落就被歼灭了。
可以说朱由检和曹文诏自大,但自大也是有底气的。
相反、这样的自大和包容,让本来忐忑不安的上万兀鲁特部众松了一口气,他们驱赶着牛羊进入杀虎口,而朱由检也牵着赛罕的手,带着十几位兀鲁特将领来到了他临时居住的守备府内。
朱由检热心的在进入会厅之后,替赛罕解开了大裘,这让赛罕受宠若惊,连忙作揖道:“罕本塞外野人,如何当得起殿下这番宠爱……”
“如何不能?”朱由检带着笑意扶起他,扫视了兀鲁特的将领,随后笑道:“哪有什么塞外野人?只要进入了大明的地界,你们都是大明百姓,都是皇兄的子民。”
说罢、朱由检牵着赛罕坐到了自己主位旁边的位置,随后自己也坐下,并笑道:“我打听过阴山伯你,知道你从小学习大明文化,因此也就没有准备草原上的美食,特意让人准备了中原的菜肴。”
他一边说一边对诸多坐下的兀鲁特将领说道:“日后你们在大明内自由走动时,可以平常到五湖四海的美食,不过眼下的复套之战,你们就不用参与了。”
“我已经在刚才写信送回京城,永平府一带有御马监的百余万亩草场,足够你们的家人在那里生活。”
“至于你们,也会在几日后得到朝廷的封赏,不用担心关内的生活。”
“谢齐王殿下……”
赛罕闻言带头表示感谢,而其他兀鲁特将领也纷纷致谢。
对此朱由检笑得合不拢嘴,毕竟在他看来,用百万亩草场和几万两银子,以及一个阴山爵位,换几千熟悉漠南漠北和漠西的蒙古骑兵,这简直赚大发了。
有了他们,日后朱由检想要举兵北扫的时候,根本就不用担心在塞北遭遇埋伏,因为他身边有赛罕他们这群天然向导。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一个多世纪都没有深入漠南漠北的明军对于塞外就是睁眼瞎,那今天之后,明军对漠南漠北的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阴山伯,我已经让人在京城的齐王府旁边修建阴山伯府,至于你与你父亲手下的这六千多男丁。”
“若是你们愿意,可以编为两营或者一营,编入北军都督府,每人每年军饷十五两。”
“多谢殿下!”听到朱由检给的待遇和明军一样丰厚,赛罕立马表达了感谢。
要知道这是在关内,关内的十五两和关外的十五两,购买力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估计兀鲁特部的男丁听到军饷的数目后,哪怕他亲自阻止,也无法挡住他们参军的欲望。
“呵呵,阴山伯可以尝尝这皇城御酒坊内的秋露白,这可是外面尝不到的。”
见赛罕的模样,朱由检也抬手示意所有人可以饮酒吃饭了。
饭桌期间,朱由检还主动的带动气氛,与喝高了的兀鲁特将领们载歌载舞,不过这期间他一直保持清醒,观察四周。
至深夜,明军这边连续换了三次人,才终于将这群兀鲁特部的蒙古汉子给喝趴下。
“呕……”
“都擦擦嘴吧……”
冬月风雪刮得人脸疼,但此刻比起脸,更难受的是翻江倒海的胃。
庭院,一群明军将领端着马凳坐在风雪中,面前摆着用来呕吐的木桶,而朱由检这家伙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地站在旁边磕瓜子。
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放着,除非他主动找人喝酒,旁人也不敢随便找他。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苦了孙守法、曹文耀、陆修、陆显等人。
为了展露善意,他们可以说被喝的怀疑人生。
倒是曹文诏这厮见势不妙,在宴会一开始后不久,就借着巡营的话,悄然退出了酒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