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作为即将援辽的统帅,孙应元虽然每日练兵时尤为严肃认真,但实际上每天回到了军营大帐内时,都反复的观摩辽东的地图,仔细研究。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着清醒的认知,他并没有领兵打过仗,远不如满桂对战场的把控。
甚至可以说、他连朱由检都不如,哪怕朱由检只学了半年多的兵法,但朱由检对辽东的地形是有一个大概认知的。
但孙应元呢?御马监多少年都没有打过仗了,他虽然治军很严,但并没有带兵马出关野战的经验,更别提统领数万兵马了。
因此眼下的他十分心虚,到了夜里更是难以入眠。
“唉……”
军帐内、孙应元长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时他的军帐门帘却被人掀开了。
“我不是说不要……”
“怎么?连我都不能进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孙应元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一脸笑意看着自己的朱由检。
“殿下!末将死罪,居然……”孙应元下意识的半跪在地上,抱拳作揖,而朱由检却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
“诶、不用拘泥礼数。”朱由检扶起他,随后看向了桌上的地图,又笑着转头看向他道:“不错、看来这段时间是一直在研究辽东的情况,那既然研究了,应该知道我派你去镇江的原因了吧?”
朱由检的问题问出,孙应元脸上也露出一丝无奈道:“末将看了数日辽东的地图,才想出了殿下派末将前往镇江的意图。”
“这意图便是让末将领兵前往宽甸堡,随后顺宽甸堡小道,北上袭击赫图阿拉,截断努尔哈赤后路。”
“那你是怎么想的?”朱由检一点不客气地坐在了军帐中唯一的椅子上,而孙应元则是低着头回话道:“末将看了辽东的地图,也找来了镇江的商贾询问,只是他们回答说,宽甸的小道,宽处不足十丈,窄处不足三丈,并且两侧都是高山密林,极易被埋伏。”
孙应元的这话、就差对朱由检开诚布公的说“领兵数万从宽甸袭击赫图阿拉这个计划没用了”。
不过、听了他的话,朱由检却笑道:“你都知道领兵数万难以袭击赫图阿拉,那么你说孤知不知道?老奴知不知道?”
“这也正是末将疑惑的一点,在末将看来,殿下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但为何……”孙应元吞吞吐吐。
“为何还下了这样的军令,无疑让数万大军前去送死对吧?”
“末将不敢!”听到朱由检的话,孙应元跪伏在了地上,以头叩地,不敢抬头直视朱由检。
西红柿。
倒是朱由检却笑道:“我并没有说一定要你袭击赫图阿拉。”
“再想想、从大局一点想,你领兵过去还可以做什么。”
“末将可以做什么?”孙应元一脸迷湖的抬起头,仰视朱由检,一时间想不清楚。
朱由检见状、倒是不催促他,而是笑着看着他道:“站起来想。”
孙应元闻言,只能磨蹭着站了起来,随后站在原地,想了想后,又看了看地图,还是没有想通。
“还是没想通?”朱由检笑了笑,并不催促,而是起身道:“我这次来天津,可能会布置一下未来水军三卫的水邬和军营再离开,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说罢、朱由检便走出了军帐,而孙应元也作揖躬身道:“恭送殿下……”
“不用送了。”朱由检走出军帐,留下了孙应元一个人看着辽东的地图,却怎么也想不通。
倒是这个时候、朱由检翻身上马,准备先去看看七卫军。
陆文昭这次与他随行,因此也翻身上马,随后询问道:“殿下这次下的军令,莫说孙总兵,恐怕天下人都想不通。”
“倒不至于那么夸张,估计已经有不少人想到我的想法了。”朱由检骑着马,嘴角勾勒一抹笑意。
说着、朱由检也带人缓步的骑马,来到了军营的校场。
由于天津的名字是取自天子经过的渡口之意,因此作为军事要地,明朝在三岔河口西南的小直沽一带开始筑城设卫。
尽管文官极力阻止海运,但天津依旧十分热闹,原本卫所的卫城已经挤了数万百姓,所以孙应元应朱由检的话,直接带兵前来大沽口扩建了曾经的天津水师军营。
经过孙应元的扩建,大沽口军营足以容纳八万人,堪比燕山大营。
营中分有七个校场,眼下七卫军的兵马就在这些校场中整训。
对此、朱由检骑马从校场门口路过,只是稍微看了一眼,确定练兵的方法没有改变后,便点头离开了。
这样的举动让陆文昭十分不解道:“殿下不进去看看吗?”
“没有必要,这次前来,主要是来确定水军的水邬。”朱由检说着,便带人出了军营,向着海边走去。
四百年的时间,改变了许多的地形,眼下的大沽没有后世蔓延出去的浮岛,走到海边只能看到海中有冒头的浅滩。
北边、是嘉靖年间,为了抵御倭寇,开始构筑的堡垒,不过兵马已经被孙应元裁撤并入七卫军中,眼下那里的防务和火炮被大沽营接管。
朱由检策马沿着海岸线,向着北边的大沽口行去,身后跟着陆文昭和三十余名锦衣卫的缇骑。
当他们抵达大沽口时,立马就有人拦住了他们。
“站住、这里是……”一个新卒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老卒一巴掌打在了后脑勺,随后老卒上前陪笑道:“各位大人,不知道这是……”
他看向了朱由检,而陆文昭也说道:“这是当朝五殿下,前来检查大沽口。”
“殿下千岁!标下这就通知参将前来。”听到这话,老卒立马作揖回礼,随后撒开脚丫子向营内跑去。
朱由检倒是一直左顾右望,观察着大沽口炮台的四周,还有没有扩建的可能。
确定可以扩建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而这时大沽口营内也小跑出了一群身着布面甲,头戴兜鍪的明军将士。
“大沽营参将陈勇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殿下千岁!”
“起来吧,我进去看看大沽营,日后可能水军三卫要在大沽营附近建水邬。”朱由检示意他们起身,便骑马进入了大沽营。
进入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校场,以及正在校场上训练的大沽营将士们。
朱由检见他们训练还穿着甲胄,便对旁边的参将陈勇道:“你也是从老营出来的人,这样的天气让他们着甲训练,你说会不会中暑?”
“这……”陈勇为难道:“殿下、您是不知道、上直营军和卫军的伙食都是一样的,之前让他们穿着鸳鸯战袄训练,结果一个月下来都膘肥体胖的。”
“末将也是没有办法,才能出此下策。”
“那就带他们在长滩上跑步,不能把人热坏了。”朱由检皱着眉下令而陈勇闻言只能点头应下。
见陈勇应下,朱由检便登上了大沽口炮台。
由于明军将炮台加固为四处,因此每处有三千斤的大将军炮六门。
朱由检看了炮台上那有些锈迹的火炮,不难看出是前段时间才打磨过的,因此心中不由生气。
“若是有海寇从此处入侵,恐怕这些炮顶多三下就炸膛。”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陆文昭道:“叫火炮厂的铸炮工匠动手,用之前的大将军炮泥模,铸三千斤炮三十二位,送到大沽营。”
说罢、朱由检又看向陈勇道:“我会让火炮厂的人送火药三万斤,石弹三万前来,你们自己也平时闲着没事打磨一下石弹。”
“下次我来,如果你们没有把火药和石弹打完,你就回燕山大营重新从大头兵做起!”
“末将领命!”陈勇下意识的并腿站直,而朱由检见他这样,便询问道:“瞧你这模样,正步还在练?”
“回殿下、不止是末将,所有卫军和营军,每日都抽一刻钟训练正步,尤其是向左右转。”陈勇的话倒是让朱由检惊诧。
他本以为这个时代的将领会很抗拒这种面子上的东西,没想到他们都挺喜欢。
“既然喜欢、那就练吧,燕山大营也是……”朱由检看向了陆文昭,而陆文昭也叫人记下这事情。
在他们记下事情的时候,朱由检走到了炮台的南侧,眺望着更南边的浅滩,随后对陆文昭道:“那块地方不错,让人去量一下,够不够用来当船坞和水军三卫的军营。”
“是”陆文昭回应,随后便叫人前去丈量。
大概两刻钟后,丈量的人回来了,对朱由检作揖道:“殿下、从您指的地方向南,跑马大概一千五百步左右,都十分平整,民田距离海滩三里。”
“够大,那就定在那里吧。”听到锦衣卫的话,朱由检便确定了水军三卫的驻地。
陆文昭听到后,也叫人将那块地方记下,随后准备按照朱由检设计的水军三卫图纸来进行建造。
“拨一万两银子,先把船坞建造好,水兵暂时不用着急。”
“一万两是不是太多了,殿下?”听到朱由检说一个水邬和军营需要一万两银子,陆文昭欲言又止。
以眼下的物料价钱,建造一个石质的水邬和军营也花不了一万两啊……
“这地方比图纸上的要大,差不多的。”朱由检说罢、转身就要下炮台,而这时十余骑策马进了大沽口。
朱由检看去,原来是孙应元来了。
“看来、他是想通了。”朱由检转头看向了陆文昭,随后道:“你跟着我就行,其他人散去。”
“是!”陆文昭不是很理解朱由检话中的含义,但还是叫人散去了,连陈勇他们都离开,只剩下了陆文昭和朱由检两人站在炮台上。
“殿下!末将前来叨扰了!”
孙应元一边作揖,一边向炮台小跑。
等他上了炮台后,朱由检才笑着道:“想明白了?”
“明白了一点,但还不是全明白。”孙应元有些腼腆的笑着。
“说说你的理解吧。”朱由检倒是很好奇,孙应元到底懂了几成。
“是!”孙应元作揖回礼,随后严肃道:“殿下应该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巩固我大明在镇江、凤凰城、宽甸堡的地位,顺带震慑朝鲜。”
“至于袭击赫图阿拉,实际上就是练兵,在巩固宽甸、凤凰城、镇江的时候,刚好可以屯田练兵,做出一副大军要北上的态势。”
孙应元举一反三,说出了朱由检的一部分想法。
镇江堡、这是大明在辽东半岛东部稍微平坦的一块地方,自鸭绿江到金州都是丘陵和平原。
如果好好在镇江耕耘,那么就可以留下一个很好的环境,为日后戚金分兵驻守做足准备。
要收下这块宝地,就必须守住宽甸和凤凰城,而凤凰城和宽甸又有不少女真人生活,因此才需要巩固。
至于第二点的威慑朝鲜,便是让朝鲜看看,大明还有调兵数万,布置在鸭绿江的能力。
自萨尔浒之战以来,朝鲜国王李珲奉行“不背明、不怒金”的外交,这对明朝的权威来说是一种挑战。
朱由检要提升皇兄的威信,首当其冲的军队已经弄好,那么就要开始对外宣扬大明的国威了。
李珲的外交政策,对于受过明朝帮忙复国恩惠的朝鲜诸多世子、文臣都是一种羞辱。
并且、李珲有可能在偷偷的和后金做生意,因此将李珲赶下王位是朱由检要做的。
历史上、李珲在天启三年被他的侄子绫阳君李倧赶下王位,但李倧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上说着要帮助明朝抗衡建虏,结果还是不敢刺激后金。
所以、朱由检要做的就是让朝鲜听话,甚至派兵入驻朝鲜,让朝鲜断绝对后金的贸易。
因此、这两者实际上才是朱由检想要做的事情,而威胁努尔哈赤只是附带的事情。
赫图阿拉的具体兵力还没有弄清楚,但不会超过一万。
这么一来,只要七卫军和两万辅兵摆出要从宽甸、凤凰城北上的态势,哪怕努尔哈赤知道长白山支脉不具备数万大军一起行军的道路,但还是得调兵回防赫图阿拉。
朱由检料定了他不敢赌,因为他赌输了没有什么损失,但努尔哈赤赌输了,他经营了数十年的大本营就要被端了!
哪怕七卫军到了赫图阿拉后不攻城,但只要将城外的铁匠铺摧毁,都是努尔哈赤无法承受之痛。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孙应元道:“你猜了大半,但我要做的还不止这个。”
说到这里、朱由检对孙应元继续道:“我要你做的、还有一个,就是在各个山道设堡,随后在镇江训练那两万辅兵,最后把两万辅兵交给戚元辅和秦民屏,戚元功!”
朱由检交代了所有的事情,而孙应元这才明白,自家殿下是要逐渐开始更替以辽东人和榆林人为主体的辽东镇了。
两万辅兵好好训练就是正兵,缺少的只有甲胄。
到时候满桂再交给秦邦屏九千永平府新卒,那么辽东的战兵就达到了十四万。
而这之中客军占据了四万,辽东军虽然号称有十万,却只有三四万能打。
到时候能打的辽东军都在辽西,不能打的都在辽东半岛。
那么自家殿下想要动辽东就简单了,隔着沈阳和辽阳,辽西的兵马哪怕察觉过来,想要投靠努尔哈赤也晚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直接北上、打出长城,走辽泽,借道内喀尔喀直奔铁岭,投靠努尔哈赤。
但孙应元知道、自家殿下的下一步就是要将内喀尔喀中恩格德尔的巴约部覆灭。
恩格德尔的巴约部一旦被灭,在辽西的辽镇兵马可就真的上天无路了。
况且就算不提巴约部,就辽东将领之间,到底有没有胆子跑几百里投建虏还是问题。
想到这一切、孙应元当即对朱由检道:“殿下的话,末将记到心里了!”
“此去当为万岁、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行了、你知道就可以了……”看着孙应元的模样,朱由检抬手扶他起来,随后对陆文昭道:“水邬和军营的事情也弄好了,准备回程吧……”
“是!”陆文昭闻言,便下去准备出发了,而朱由检勉励了一番孙应元后,便带让孙应元好好练兵,等待出发。
孙应元作揖退下,最后炮台上只剩下了朱由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