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暖阁,此刻只有刘若愚和朱由校两人,其它人都被赶了出去,包括平日里被朱由校亲切称呼为“大伴”的魏忠贤。
空旷的暖阁配合上阴沉的腊月寒空,似乎天地间都只有了灰白色。
“噔……”
许久过后,朱由校将手中的木棍放在了一旁,碳火也稳定的焚烧了起来。
这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被不断放大,刘若愚心头压抑,而朱由校则是伸出手烤了烤火。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面对自己的那一面,因为与火光相悖而黑暗,而面对火光的那一面则是被照得十分明亮,可以看得到毛孔。
双手在他的念头之间不断在手背和手心之间变换,过了许久他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新政的事情如何了?地方上的士绅有反应吗?”
朱由校收回了手询问,刘若愚微微颌首:“有一些,但也仅仅是散播一些流言蜚语罢了。”
“呵呵……”朱由校笑了笑,不用多想他都知道那所谓的“流言蜚语”是什么。
“面对齐王,他们也只敢如此了,对吧?”
“是……”刘若愚低着头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
刘若愚继续跪着,而朱由校则是看着飘零的火焰愣神,暖阁内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说,若是朕此刻颁布新政,他们也会如对齐王一样,对朕吗……”
朱由校忽地来了这么一句,刘若愚瞳孔缩了缩,但很快恢复平静。
他双手放在额头,稽首匍匐在地:“陛下是天子,天子言出法随,士绅们自然不敢造次。”
刘若愚的话说出,但朱由校没有回应,而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再度拿起旁边的木棍,摆弄了一下火盆内的碳火。
显然,刘若愚的回答并不足以让他满意。
“继续盯着吧……”
“奴婢告退……”
过了许久,朱由校放下了木棍,刘若愚也起身退出了暖阁。
在他退出后,暖阁之中便只剩下了盯着碳火的朱由校一人。
同样,也在这一幕发生的数天之后,齐王府有喜的消息也向着京城四周传去。
京外重臣里,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身处辽东沈阳城的黄龙。
虽然黄龙被朱由检要求前往齐国,但朱由检也没有规定让他什么时候去。
对于腊月出发的船队,黄龙也只是指派了自己的一个亲信带着一营兵马和上千工匠,一千多台蒸汽机和拖拉机前往齐国。
至于他,此刻的他在沈阳城外的一处别墅中与家人消遣。
当消息传来时,黄龙放下了自己的长子黄邵,并让自家妻子带着他们回了后院。
“确定了?”
穿着一身曳撒的黄龙此刻有些威严,而面对他的李旦也作揖再次行礼:“消息没有问题,殿下也没有让人可以阻拦,大概是知道拦不住,因此多半是真的。”
“这次害喜的时王妃和周平妃,按照害喜的程度来看,最少也有两个月身孕了。”
“也就是说,最迟会在天启十二年八月和九月左右,两位娘娘就会临盆。”
“嗯……”李旦说完,黄龙抚了抚自己的短须,显然在琢磨什么。
李旦瞧着他的这副模样,不免提醒道:“侯爷,眼下时局复杂,新政实施在即,恐怕许多人都不安分,我们还是不要掺这趟浑水了。”
“嗯……”黄龙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李旦见状心里叹了一口气,但很快黄龙又问道:“蜚儿如何了?”
“南边发来消息,说是洪经略与小黄都督约好了正旦节海陆夹击他隆王。”
“以这次步枪在北山血战中的表现来看,他隆王覆灭只是时间问题,关键的在于,这一战后不久,内阁恐怕就要开始换人了。”
李旦毕竟是商人,加上涉及了政治后,以他的嗅觉,为黄龙分析时局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把大明未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一下。
对于内阁的变动,黄龙也十分在意,因此不免询问:“依你看,这次谁会退阁,谁又会登阁?”
“施凤来会退阁,而顾秉谦和袁可立之间,大概会有一人退阁,下官估计是袁可立。”李旦不假思索的回答,并说出了可能会登阁的人:“至于登阁的人,大概率会是李邦华,其次便是温体仁和周延儒中的一人。”
“江夏侯(熊廷弼)和凤翔伯(袁应泰)不能登阁?”黄龙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纯粹的文臣。
“江夏侯脾气暴躁,加上已经六十有三,估计等殿下平定漠北后,江夏侯就会致仕。”
“至于凤翔伯,恐怕殿下不会在扶持李邦华后,再扶持一个东林官员,即便凤翔伯与齐王府关系甚密。”
李旦为黄龙解释着,并且他还预判了起来:“下官以为,以文勋身份登阁的人,恐怕会是洪经略和孙传庭。”
李旦的话让黄龙微微颌首,并且他也对这两人评价了起来。
“洪承畴确实不错,孙传庭没有相处过,但满桂和孙应元都对孙传庭称道,想来应该有过人之处。”
“洪承畴如果没有获得秦、戚两家的支持,恐怕争不过孙传庭。”
“这……”李旦面露尴尬,他作揖道:“孙传庭曾一口气杀了四川的大量士绅豪强,恐怕即便入阁,也不可能为首辅。”
“倒是忘了这档子事了。”黄龙经过李旦提醒才想起来,在大明这种士绅豪强还掌握着大量基层资源的社会下,孙传庭的“黑历史”可是有点多。
就凭这件事情,孙传庭最多也就成为次辅,不可能成为首辅。
“这么看来,看来之后的首辅之位,恐怕是那洪承畴的了……”
黄龙抓了抓短须,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举动表示着他并不在意这些。
对此,李旦倒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也就是黄龙没有治国的能力,不然以他的功绩,足够登阁。
“让蜚儿和洪承畴亲近亲近,以洪承畴的年纪,这次入阁,恐怕除非得罪了殿下,不然起码要坐十几年的首辅之位。”
“是……”
黄龙算了一下洪承畴的年纪,发现他才三十九岁后,稍微算了算他治理麓川需要的时间,黄龙便算出了洪承畴最起码能坐十几年的首辅之位。
毕竟时间来到明代,由于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变化,明代百姓活到五十几岁还是很正常的,六、七十岁也不算稀奇,八十几岁还活跃在朝堂上的人也不是没有。
黄龙已经算是把洪承畴的寿数往少算了,如果洪承畴真的能活六七十岁,恐怕大明会出一个霸占首辅之位二十几年的老怪物。
得到了黄龙的同意,李旦当即让人放飞信鸽给尚在西港县的黄蜚送去了消息。
只是在他们放飞信鸽的同时,一份征召也从房山抵达了山西代县的孙家。
“今西番动乱,兹授原三边经略孙传庭西北经略使,经略乌斯藏,即日启程不得有误,天启十二年……”
“臣孙传庭,叩谢圣恩!”
寒冬腊月里,孙传庭在家宅会厅里接到了王安亲自送来的圣旨。
能让当朝秉笔太监送来旨意,可见上面的人有多在意他。
不过,对于孙传庭来说,他手中的圣旨却沉甸甸的,似乎一份重担又压在了他的肩头。
他毕恭毕敬的收下圣旨,随后遣散了四周的家丁,对王安行礼道:“王秉笔,敢问这旨意是万岁……”
“是万岁下的,殿下还不知情。”
不等孙传庭说完,王安就告诉了孙传庭实情。
“……”得到了答案,孙传庭有些沉默,他清楚皇帝这样的行为代表着什么,但他骨子里的忠君爱国让他不能拒绝这份旨意。
“要想经略乌斯藏,必须要动用朵甘的十二营兵马,我虽和威远伯(曹文诏)有旧,但没有齐王令旨,没有人能调动五军都督府的兵马。”
孙传庭委婉的和王安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王安闻言也表示可以理解:“孙经略请放心,乌斯藏的事情,万岁会在元宵前后和殿下说的,您尽管去办便是。”
“既然这样,下官令旨……”孙传庭躬身作揖,深深低下脊背。
王安看着这一幕,回了一礼后,便匆匆带着人离开了。
只是在他离开后,作为孙传庭幕僚的周肈便走到了孙传庭身边,作揖道:“经略,您是殿下提拔上来的,就这么接了万岁的圣旨,是否有些不妥?”
“不妥……”孙传庭看着王安他们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是大明朝的孙传庭,不是齐王府的孙传庭。”
“即便这圣旨我不该接,但这是万岁发下来的圣旨,我又怎能不接呢?”
“若是连我都不接圣旨,你以为五军都督府的那群人,还会把万岁的圣旨放在眼里吗?”
“我不接的话……就是把殿下放在篝火上烤。”
“与其这样,倒不如接了……”
话音落下,孙传庭转身走向了后院。
明明同样三十九岁的他,此刻在风雪中的脊背却不免佝偻了起来……
第495章 海陆夹击
“定射装填,方向申时两刻五分,试射三轮,定射十五轮,放!”
“彭彭彭——”
腊月三十日,大明齐王朱由检的后宫有了喜事,这件事情如雨后春笋般,从京城吹向了大明各省,但与此同时,西南的围剿战事终究打响。
当貌基聚集了各国三十六万士兵在妙当和洪承畴对峙的时候,黄蜚带领着海军两万余兵马踏浪而来,向阿拉干的吉大港、丹兑,东吁的妙弥亚、沙廉发起了突袭。
三十六万士兵,说白了已经是缅甸地区五个国家的全部兵力,并且这其中还有一半充当民夫的壮丁来滥竽充数。
本就只有五六百万人口的地区,当一下子抽出三十六万男丁的时候,这也就导致了后方将会无比的空虚。
洪承畴和黄蜚抓住了这个缅军全部聚集在前线的时候发动突袭,仅有数千守军的四个港口城池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只在一刻钟的时间里,就被上千门火炮轰垮了城墙。
“哔哔——”
刺耳的木哨声和冲锋号声音响起,手持步枪的三千士卒在两千名刀牌手的掩护下开始登陆码头,向着城池攻去。
对于巷战,明军的士兵早已十分熟练,因为当步枪下发的时候,与之一起下发的还有朱由检所绘制的《阵图》。
《齐王巷阵》一书中,给出的打法是一小旗或一队兵马沿一条街道进行运动,其中一队十二人分为四队,每队占据一栋建筑,并沿建筑的两侧推进。
在行进前,由队正在次要方向留下掩护,由副队正在主要方向上组织突击组,各分组应在每经过一栋建筑后建立有效防御,并等待友军到达附近的大致平行位置。
此类方法主要被用于对目标街道所有建筑均有搜寻必要的时候,若目标街道区域不大,亦或者任务没有特别速度要求时,则较为好用。
这套战术,基本是套用了一战时期的巷战战术,而同样的战术,加上十九世纪中期的装备,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
没有任何悬念的,四大港口城池于黄昏时分被彻底攻破。
黄蜚没有下令休息,明军开始连夜向着东边的钦山国、东吁城、汉达瓦底城攻去。
与此同时,当天明时分,伴随着大明各地钟鼓楼响起鞭炮声的时候,大金沙江(尹洛瓦底江)以东的明军开始发起全面的总攻。
“放!”
“砰砰砰(啪啪啪)——”
天启十二年正月初一,当大明百姓都在热热闹闹的庆祝新春的时候,八万明军抵达了大金沙江以东,并开始制作木筏,渡河。
乘坐船只在江面驻防的缅军见到这一幕,纷纷靠近明军,扣动了自己手中火绳枪的扳机。
与缅军一样,明军的步铳手也纷纷扣动扳机,两方开始在大金沙江上和岸边互射。
在火绳枪与燧发枪的互射中,往往火绳枪受到的天气影响会比较少,而今日清晨的大金沙江正好水汽沸腾,因此明军的燧发枪打火率不免有些下降。
但即便如此,仅仅数千缅军想要和八万明军对射,这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在先锋两万步铳手沿江射击的反击中,上百名缅军士兵被铅弹击中,纷纷落入水中,并且扑腾几下后,染红一片河水。
“轰轰轰——”
关键时刻,明军的火炮开始发威,三万先锋军在木懿的指挥下,一部分制作木筏,一部分持铳反击,剩下的炮手开始了不断炮击。
一千门燕山五斤火炮持续不断的对江面的缅军打出霰弹,飞射的简单如骤雨般扫过江面,一时间试图持枪击伤明军的缅军士卒,落水者不计其数。
看到明军的火炮发威,江面的缅军仓皇逃窜,这让站在妙当城头眺望江面战场的貌基大为恼怒。
“斯祢卑,让水师撤回来,你带三万兵马在江岸布置,我要让明军喋血妙当城下!”
“遵命!”
江岸的数千缅军瞬间死伤一片,短短片刻,竟然死伤超过千人,明军的强大几乎将东吁的将领们吓傻。
他们不是没有听过父辈说过当年缅军和明军交手的事情,但在他们的父辈口中,明军虽然强大,但人数少,总会被他们击败。
可是眼下呢?八万明军屯兵江东,顷刻之间即将渡江,而己方的水师短短片刻便死伤上千。
这还是在明军没有渡河的情况下,若是有明军渡河过来了,他们刚才必然全军覆灭。
斯祢卑是貌基麾下的大将之一,因此貌基选择派他在妙当城外的江滩构筑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