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在陆文昭等人的拱卫下,先来到了朱慈燃游记中那条干涸到只有河底的河流。
尽管眼下太原府还处于干旱中,但当他们来到那条河流旁边的时候,游记中只有河底溪流的河流,眼下却已经涨水了不少。
尽管还没能恢复昔日的汛流量,但起码也恢复成了八九尺宽,一两尺高的小河。
这样的小河,已经满足了该村百姓基本的耕种,因此在看到这条河流的时候,朱由检抬头所看到的,基本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农作物。
瞧着这一幕,和百姓打成一片的朱由检也笑着询问百姓道:“这河流涨水之后,粮食就有保障了吧?”
“有!!”
百姓们大声回应着,同时也有人七嘴八舌的回答道:“今年地里粮食长得好!”
“万岁蠲免了田赋,日子都好起来嘞!”
“地里没粮食也行,县里派人送来了好多粮食嘞!”
“收成的时候殿下您再来,那风景可好嘞!”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想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话都说出来。
对此,朱由检和朱由校也耐心听着,不过朱由校只是倾听,但朱由检却打到百姓内部去,和他们讨论着衣食住行的问题。
“衣服好几年没换新衣了吧,多点粮食卖给皇店,给娃娃换身好点的衣服。”
朱由检抱起一个四五岁的懵懂娃娃,对四周百姓开口说话。
四周百姓闻言笑得很开心,他们没想过齐王殿下那么平易近人。
至于旁边的皇帝,他们虽然也对其展露笑容,但始终不敢提什么问题。
或许在他们看来,皇帝是天子,和他说话可不容易,万一答不出来,说不定就遭罪了。
正因为他们这样的想法,这才导致了朱由校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大人们的世界难懂,但小孩子不会这样。
在大人们都害怕说错话而和齐王交谈时,十几个孩子却因为挤不进去而来到了朱由校四周,眼巴巴的看着他。
对于小孩,朱由校也没有那么多防备,因此对孩子们笑了笑。
见他笑了,四周孩子也胆大围了上来:“万岁,您是皇帝吗?”
“我是皇帝。”
“万岁,您叫万岁吗?”
“我姓朱,万岁是称呼,就好像你们叫叔叔婶婶一样。”
“万岁……”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这让朱由校疲于应付,却又乐在其中。
孩子们对他的问题,总是那么天真浪漫,而相比较他,朱由检那边就麻烦了不少。
村民们的问题基本都是关于他们生活的,而这些问题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是难以解释的。
因此面对这一个个问题,他选择的是将村民都喊到了村子中央的晒场,并让每个百姓自带凳子。
他如此一说,百姓们便纷纷回家拿凳子去了,而白水村的村官周元也上前小心作揖道:“万岁和殿下是否需要用膳?”
“用膳得用,不过不是我们,而是全村。”
朱由检率先抢答,并在之后对陆文昭说道:“让庖厨把带来的十几头猪宰了,再和村民们讨些菜吃,我们今日吃吃长桌宴。”
“是!”陆文昭作揖应下,尽管他不知道什么是长桌宴,但这并不影响他先应下,再询问。
“弟弟,什么是长桌宴?”
不等陆文昭询问,从孩子堆里走出来的朱由校便询问起了朱由检。
对此,他也笑着解释了长桌宴。
长桌宴是苗民的节日喜宴,汉人不知道很正常。
在他的解释下,朱由校对长桌宴显得很有兴趣,陆文昭闻言也吩咐了白水村村官周元前去操办。
在周元的吆喝声中,各家各户的村民都忙活了起来。
男人们摆桌,女人们去前田里讨菜,娃娃在抱着家中陶碗小心翼翼的洗干净。
在这个时代,娃娃们也是需要自己找些活计,来为家里分担家务。
由于有了雨水,山野也绿了起来,山上的鸟蛋、野菜……都是娃娃们能寻到的东西。
所有人都忙活着,只有朱由校和朱由检坐在晒场搭建好的黄帐下,看着村民们忙碌,不去添麻烦。
“这样的热闹,若是能够持续就好了……”
朱由校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那充满了烟火气的一幕幕,心头不由掀起了波澜。
对于他的话,朱由检也笑着微微颌首,随后又对朱由校交代道:“哥哥,您一直都明白百姓要什么,只是您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您这么做罢了。”
“在我看来,哥哥没错,我也没错。”
“只是,眼下的时代即将变化,哥哥若不通变,那大明朝……”
话说三分,朱由检闭上了嘴巴,而闻言的朱由校略微皱眉,脸上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在他沉思之余,白水村的村民将长桌宴沿着晒场一字摆开,旁边坐满了当地六十岁以上的村老和村民、还有锦衣卫,仪鸾卫的兵马,随行的太监、庖厨……大大小小总共有两千来人。
这两千来人将整个晒场两侧挤满,六百多号白水村的村民凑在晒场左侧,观摩着宫廷御厨们那眼花缭乱的刀功和手艺。
在他们的注视下,十五头重达三百斤的大白猪被御厨和帮厨们很快收拾好。
对于村民自己种的菜,以及娃娃们寻的野菜,他们也能轻易辨认,将它们做成最合适的吃法。
不多时,惊人陶醉的肉香味便传遍了整个白水村。
爆炒腰花、卤肠、生炸排骨、炖猪蹄、刨汤、腊拼、炒腿肉、豆腐花、韭菜根、野菜汤……
当长桌宴的上百张桌子的桌面上摆满了佳肴,那飘香的美味,兼简直令数月不识肉荤的白水村民陶醉。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将目光投向了黄帐下的皇帝与齐王,这一举动将朱由校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将烦恼暂时抛之脑后,面对白水村村民抬手笑道:“开宴!”
“呜吼吼――”
得到命令,两千多人开始坐上位置。
由于白水村的桌子不足,因此许多人只能站着吃饭,夹菜……
可即便如此,此刻的他们也是开心的。
白水村的村民上一次吃肉,是今年初县里命人运来二百斤猪肉的时候。
只不过,没有条件的他们根本做不出什么美食。
一点盐,几百斤萝卜加在一起,便煮出了一锅萝卜猪肉。
尽管吃的很粗糙,但那是他们自天启十四年以来第一次吃肉。
那一日,便是空气中都是肉香味。
尽管对于白水村六百村民来说,那二百斤猪肉很少,少到仅够他们吃一个肉味,但那也是他们近年来极为幸福的时刻了。
相比那一日,今日的肉宴略有不同。
近五千斤的猪肉加上各种调料、小菜,不仅让白水村村民吃出了肉味,更吃出了饱腹感。
吃肉吃到饱,这是他们之中许多人没有享受过的幸福,而眼下这种幸福终于被他们体验到了。
一些从未如此享受过的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哭声似乎会传染一般,让许多人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受到的疾苦,纷纷低头抱着装满肉的碗,开始止不住的啜泣。
“弟弟……”
这一幕,让此刻和朱由检对坐吃饭的朱由校察觉到。
他忍不住看去,并不忍地用出一种疑问的语气对朱由检开口。
对于他的疑惑,朱由检不知道该怎么说。
或许对于自小养尊处优的朱由校来说,普通的吃肉一事,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共鸣。
“弟弟不用说了,我大概能知道……”
瞧着朱由检不知道怎么解释的表情,朱由校不想他为难,因此开口安抚起了他。
也在他开口安抚之时,陆文昭拿来了一份奏疏,而这份奏疏自然是出自朱慈燃的手笔。
“万岁,殿下……这是东宫送来的奏疏。”
陆文昭双手呈上,朱由校显得不感兴趣,因此自然是朱由检接过了奏疏。
他打开翻阅片刻,随后从陆文昭手中接过润了笔的朱笔,在奏疏上写下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抬头对朱由校解释:“是燃哥儿的奏疏,主要是说……”
朱由检解释着,朱由校闻言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刚才的烟火味冲散了他脑海中朱由检对他前番的话,可现在受百姓们啜泣的气氛,此刻他也再度想起了自己的不足。
他知道自己不如自家弟弟亲易近人,也知道他天性凉薄,对百姓“疼爱”不起来。
在他看来,他只要能让天下百姓吃饱,就是一个盛世之君了。
他不理解自家弟弟为什么想让百姓闲下来,因为他觉得百姓闲下来只会生乱。
他更不理解自家弟弟口中的“时代变了”是什么意思。
他的沉思,朱由检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过了许久,朱由校才重新动快,夹了一片肉放入口中,好似自言自语般的低语:“时代变了,是何意?”
“时代变了啊……”朱由检深吸一口气,然后对朱由校说道:“古往今来,诸多国家的制度的演变过程大概可以分为部落制、奴隶制、分封制、中央集权制四种。”
“其中,部落制作为踏入文明的第一种政体,主要是以部落或部落联盟作为统治对象,以‘公天下’为核心的一种制度。”
“部落制以维护部民的利益为目的,将多个部落连成一体。”
“部落联盟领袖由大家共同推选,领袖的继承则采用禅让制,而其主要是通过血缘和结盟的方式的来达到维持统治的目的。”
“到了‘禹’时期,以往的禅让制发生了改变,古老的禅让制变成了世袭制,代表着‘公天下’的部落制转变成了代表“家天下”的奴隶制。”
“此外奴隶制还改变了部落制以往主要通过血缘和结盟的方式维系统治的方式,转而通过军队来达到维持统治的目的。”
“到了商朝时期,人们又在奴隶制的基础上萌发了分封制的萌芽,开始出现了诸如侯、伯之类的分封诸侯。”
“在周灭商后,周天子为了巩固周王朝的统治,将王族和功臣分封到各地各自封邦建国,企图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宗法制制度为核心的方式来达到维持周王朝的长久统治的目的。”
“到了战国时期,由于封建经济的发展和新兴地主阶级力量的增长,在秦始皇横扫六国之后,秦始皇为了巩固其对全国的统治,避免再次出现东周列国相互征伐的局面,建立起了一套相对完善的以权力归于中央,削弱地方为核心的中央集权制,而这套制度也随着历朝历代的不断完善,一直沿用至今……”
朱由检说出了古往今来的政治制度,但这些朱由校都知道,他不明白这个时代变了有什么关系,莫非是中央集权的制度不行了?
带着满脸的疑惑,朱由校直勾勾地看着朱由检,而对此,朱由检也开口说道:“这四种制度,实际上对应了远古共产制、奴隶制、封建分封制、封建集权制。”
“后两者虽然有分封和集权之分,但实际上都属于封建制,是一种制度。”
“这三种时代,对应的也分别是石器,青铜器,铁器等三种时代。”
“说清楚些,便是需求导致生产模式改变而促进的时代进步。”
朱由检怕自己说的太多,导致自家哥哥理解不了,因此故意停顿了下。
不过他低估了自家哥哥的理解能力,在他停顿的时候,朱由校便主动开口询问道:“弟弟的意思是,现在大明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所以一系列的制度都应该跟着改变?”
“可是,改变一种制度并不容易……”朱由校紧皱着眉头,他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能创造一种新兴政治制度的皇帝。
“制度我已经有想法了,不过具体能否适用,还是得看实际实施后的结果。”
朱由检一开口解释,朱由校就皱起了眉头,带着一丝担忧看向他:“弟弟准备在齐国实施新的制度?”
“有这个想法,毕竟我始终要就藩。”
朱由检夹起一快子的野菜放到嘴里咀嚼一翻,随后看向已经从啜泣气氛中走出,渐渐开心吃肉的百姓们,头也不回的对朱由校说道:“从活着到吃饱是一个阶段,那从吃饱到吃好又是一个阶段。”
“随着时代进步,百姓的需求也会发生变化,如果我们不做出调整,那百姓终究会推翻我们。”
说罢,他转头看向朱由校:“哥哥若是不信,陪我走完这次的全程就清楚了。”
“弟弟说的话,我岂有不信之理?我只不过是一时间转不过来罢了。”
朱由校拿起一杯寡澹的粗茶水饮了一口,下一秒便忍不住皱眉,艰难将茶水咽了下去。
他自小养尊处优,哪怕父亲不受宠,但毕竟他深受万历皇帝喜爱,吃穿用度是从来不缺的。
这样的粗茶澹饭对于他这张被养刁了的嘴巴来说,着实有些难以下口。
也因此,他特意看向了高兴吃肉的白水村村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