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仅不怕,她还笑着上前把白布收了起来,笑呵呵的对金铉道:“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人来家门口挂白布,你别管他们,让他们挂,他们要是能挂几个月,那你们兄弟二人也就多几套衣服穿了。”
金母的笑容感染了金铉,他跟着收起白布的金母一同走进了家里,十年过去,家里什么模样都没变。
“錝弟呢?没给您雇工吗?”
见到家里没人伺候,金铉有些担心金母的身体,但金母却笑道:“我才五十八,还年轻,没事,你弟弟眼下忙着准备明年的西征,别打扰他。”
“我也让他给别你寄信,免得给家里的妻女找麻烦。”
金母说着,便走向厨房:“你多年没回家,娘给你下厨,煮面给你吃。”
“好……”金铉听到金母要煮面,鼻头一酸的同时也点头应下。
“小子吃什么?”金母笑着看向王钊,王钊却拘束道:“我不饿。”
“那么大小伙,怎么可能不饿呢?我给你下一碗阳春面。”金母说罢便笑着走进了厨房。
看得出,对于长子回来看她,她心里是十分高兴的,不过她同时也对金铉充满了担忧。
京城的局势变化,即便是老百姓都能感觉到,更别提她这种居住在官吏坊的老妪了。
忙活一刻钟的时间,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被下了出来,金铉与王钊没有架子的坐在院内的凉亭里,这是齐国特有的现象。
在齐国,官员和百姓是没有差别的,同桌而坐也是为了办事效率的提高。
总之齐国要打掉的,就是宋元明三代的百姓奴性。
“那齐国怎么样了?有定兴县繁华吗?”
定兴县是金母的老家,她特意询问,就是想知道儿子那边过得苦不苦。
只是她的询问让金铉不免笑了起来,而王钊作为从小在齐国长大的人,自然要为自己的“家乡”辩解:“金老夫人,别说定兴县,便是京城,齐国的西京城也能比一比。”
“不至于……”金铉笑着摇摇头,对金母说道:“等我回齐国,估计是明后年的事情了,那时的西京城,应该不输于苏、杭了。”
“那么繁华?”听到齐国的王都那么繁华,金母有些惊诧,显然她没想到西京城是那么好的地方。
“齐国……”金铉见状,也开始和金母说起了齐国,而金母和大明的官员、百姓一样,对齐国都十分好奇。
一碗面吃干抹净,连汤都不剩,王钊在金铉介绍差不多的时候也补充道:“金老夫人您这手艺,去了西京城开一个面馆,肯定有很多人去吃,和我娘做的一样。”
“去去去!”听到王钊的话,金铉笑着让他一边去,显然对于王钊的认娘行为哭笑不得。
金母闻言也笑道:“我还没老,如果我这手艺真的可以,那等我去了西京城,也在那里开个面馆,省着闲出病来。”
“嗯,做些事情是有益长寿。”
金铉没有反对金母的想法,他向来是支持金母干活的,而他弟弟金錝则是不想让母亲太过劳累。
只是金铉知道,老人家不干活,那身体会退化的更严重。
想到这里,金铉就想对金母说说自己妻儿的事情:“娘……”
“笃笃——”
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王钊下意识就摸向了腰间的短刀。
“伯玉!怎么?连我也不见了吗?”
成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金铉闻声立马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口开门。
眼下已经天黑,不过大明的宵禁制度经过改制,在坊市内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只是别到处乱窜,和做贼一般便可。
伴随“咯吱”一声,木门被打开,门外是穿着道袍的成德。
“你怎么来了?”
金铉皱了皱眉,看了看左右,在没发现成德带了其它官员后,他侧过身子示意成德进去。
二人一进门,金母就招呼王钊去后院帮他给猪喂喂饲料,自己则是去洗碗去了,把正屋留给了他们俩。
成德望着金母的背景,不免露出苦涩:“自从燕山派与殿下意见相悖,你弟弟给金伯母写了信后,伯母便不再待见我了。”
“没吃饭吧?”金铉看着老了许多的成德,不由对厨房里的金母喊道:“娘,给元升弄一碗面!”
“面没了!米也没了!”
金铉才刚刚喊出来,前面还说不够再加的金母,此刻却回应着没有米面的话,显然对成德的不待见到了极致。
在金母的眼中,燕山派官员们眼下的举动,完全就是忘恩负义。
她的价值观可不接受给这样的人好处吃,没拿扫把把成德赶出去,已经是看在儿子的面上了。
“罢了,我也不饿……”
成德主动让出了台阶,说着便走进正厅之中,而金铉也与他一起走进去,二人同时坐下。
十几年前,二人刚刚成为官员的时候,也曾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位置,不停地说着对齐王的赞美之词。
只是十年后,两人不再青春年少,都已经步入了而立之年,而且也都各有心事了。
“他们对你和赓明回京可是很不满啊……”
成德口中的人,不用多说,金铉也知道是那群贪恋权势的家伙。
对此,他不可置否地笑道:“知道他们不满,我便高兴了。”
“你准备怎么做?”成德带着几丝忧愁看向金铉,可金铉却沉默不言。
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这让给猪喂完饲料的王钊在回到前院,见到这一幕后,又灰熘熘的回去继续逗猪去了。
瞧着这小子那“畏畏缩缩”的模样,气氛不由松开,而金铉也开口道:“眼下的你,到底是成元升,还是成左都御史?”
“我一直是我,从未变过,这个位置我不做,旁人坐了,那恐怕眼下的大明已经狼烟遍地了。”
成德的回应让金铉皱了皱眉,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由成德坐在燕山魁首的位置,比起李德茂、张懋才、王克俭那群人要好多了。
成德已经在尽力维稳,换做另外三人,他们可没有成德那么好的政治定力。
“我还是那句话,殿下不走,之前的局面还能维持下去,因此最简单的办法也就是殿下不就藩。”
成德说着自己的想法,相比燕山派官员想要夺权,想要开历史倒车来满足自己,成德的想法更为朴实。
“三龙同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之前都能继续,眼下为何不行?”
成德询问金铉,金铉也被成德问的说不出话。
他自然知道,齐王不走是这件事情最优解的办法,但他也知道,维持下去并不是朱由检想要的。
燕山派已经势大到无论如何打压都无法解决了,最少用正常政治手段,燕山派是无法打压的。
再维持十几年下去,等朱由检老了,或者他走了,那大明可就真的是这群虫豸的天下了。
不趁这个时候想办法重创燕山派,日后便更没有机会了。
之前是因为有天灾人祸,收拾燕山容易让大明自己出现问题。
可眼下……金铉不由想起了齐王前面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朱由检和他说了三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旱情会在明年春季过后迅速消退,最迟两年内消末。
这件事情也就解释了朱由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因为现在大明的国力已经恢复正常了,他可以腾出手来收拾燕山派了。
至于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
金铉不由看向了成德,而成德面对他的直视也丝毫没有退让,与他对视良久。
“你们斗不过殿下的……”
末了,金铉忽的说了这么一句,但这却让成德笑道:“如果殿下真的能把燕山斗倒,那即便被流放,我也依旧高兴……”
成德这话让金铉沉默,他试图从成德脸上看出一些他说谎的端倪,但成德坦荡让他根本看不出什么。
成德是真的希望朱由检能斗倒燕山,不动刀兵的将燕山斗倒。
只是可惜,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斗倒燕山,或者重创燕山。
眼下这场大旱规模之大,远超历代。
在这样的局面下动手,大明的地方衙门不敢说瘫痪,但最少效率得下降许多。
这下降的效率不仅仅是效率,也是百姓饿死的几率。
办事效率下降,饿死的百姓就多。
百姓,这在成德看来,是朱由检的死穴,这也是他明明最适合动刀兵,却迟迟没有动刀兵的缘故。
他若是像明成祖朱棣一般狠下决心,那只需要付出几十上百万百姓的性命,就能把燕山派的问题解决。
只是,如果他是那样的人,那他也就不可能像眼下这般,获得百姓爱戴了。
“我走了……”
眼看金铉没有开口说什么,成德知道两人已经言尽。
他没有做过多停留,而是起身离开了正厅,走出了小院。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已经被王钊关上的院门,金铉也不免有一些难过。
“殿下的手段……不是你们能想象到的。”
望着那紧闭的院门,金铉叹了一口气,而王钊也走进了正厅,看着叹气的金铉说道:“长史,大明这边勾心斗角的事情真多,也不知道他们争个什么。”
王钊不理解燕山派争抢这些有什么意思,明明朝廷已经给了那么多俸禄,即便不贪腐也能滋润的过一辈子。
“你理解不了他们……他们也理解不了我们……”
金铉起身,留下了这句话后便进了卧房。
王钊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发才朝着金铉的背影喊道:“那您还洗脚吗?我热水都打来了!”
第613章 且进且退
“金铉和颜胤绍都回来了,有了他们俩,王克俭怕是独木难支……”
十月,伴随着季节进入寒冬,安西的一所宅院里也不免响起了一道担忧的声音。
书房之中,两名三十五六岁的官员正在促膝长谈,面色严峻。
“殿下把我们派到安西、北庭任职,显然是早就在为他们俩人归来做打算了。”
当李德茂的话一说出口,坐在他对面的张懋才便微微颌首,对他的说法不可置否。
燕山之中,每年都会走出数万乃至十数万学子,总数近八十万人。
尽管这八十万人中,有近三十万因为自身手脚不干净,而在多年大桉中被打掉,流放南州,但剩下的五十余万人还分布在军队、官员的队伍中。
燕山一期的官员主要分布在文官之中,而其中佼佼者又以金铉、成德、颜胤绍、李德茂、张懋才五人为主。
五人之中,其它三人的官职不必多说,李德茂和张懋才二人是在安西、北庭设立时被委任的布政使。
虽说二人是两省之长,但由于两省属于边塞,因此大部分事宜都是围绕着军队来进行的。
如果没有武将支持他们,那他们实际上也就是个摆设。
不过,他们之所以答应来安西,自然是有自己的势力盘踞当中。
相比全数进入庙堂的一期,燕山二期中有近三分之一涌入军队,而他们也是大明军队改革的基石。
眼下若是细细算起,燕山二期之中,文官五品以上者只有王克俭、张孝存两人,但武将五品以上者就多了。
李自成、李自敬、刘宗敏、刘体仁、高一功、曹变蛟、曹鼎蛟等十余名武将都是燕山二期走出,并且眼下都担任了一省总兵。
加上三期、四期和五期的学子,军中和燕山有瓜葛的地方总兵不下二十位。
当然,文人武人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更何况李自成他们本来是没有资格入燕山的,如果不是朱由检碰上他们网开一面,他们只能灰熘熘回陕西,极有可能在半路上饿死。
因此,在李自成他们这个小团体看来,老子命都是齐王给的,你们的蝇头苟利那么恶心,不杀你们算老子心善,自然不可能和李德茂他们聚在一起。
所以,尽管李德茂他们在安西和北庭的军中也有根基,但比起李自成等人,那根基根本不足为道。
李德茂和张懋才但凡有半点不对劲,恐怕当天夜里,驻扎在安西城、北庭城的李过、刘宗敏就提刀把他们砍了。
他们来之前没意识到局势已经开始崩坏,更没想到齐王会在今年突然宣布自己就藩的具体时间。
他们俩现在人在西域,对于中原的局势鞭长莫及。
这里现在连火车都没有修通,传递消息也只能依靠信鸽,一旦判断失误,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现在依仗的,便是燕山二期之中,作为他们二人嫡系的王克俭和张孝存。
不过从眼下的局势来看,两人的能力和威望不足以压制成德,反而要被成德所领导。
现在金铉和颜胤绍这两个在燕山一期、二期之中有巨大威望的人归来,那一些不愿意同流合污的部分清廉燕山派恐怕会迅速在他们身边聚集起来。
燕山派毕竟是革新党,接受的教育也是新式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