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耕牛脖下的牛铃在作响,惊醒了作为旁观者的黄台吉。
看着耕牛拖拽着一车车收割的粮食,往不远处的上京城慢慢行去,黄台吉不由扫视了一眼四周。
上京城外道路两侧的耕地数量庞大,但是如果仔细观察正在收割的场面,就会发现这庞大耕地之中的粮食出产少得可怜。
一家一户收割了一亩粮食,最后打粮之后才发现,一亩地的粮产不过只有六七十斤……
这样的收获,让道路一旁,白帐之下的黄台吉微微皱眉,而坐在他身边的济尔哈朗则是同样皱眉道:“阿哥,你让这些汉人吃饱穿暖,精耕细作了两年,结果他们才开出了二十几万亩耕地,粮食也低的不行,五亩地才能养活一个人。”
“这么下去,就算有了这次贸易的牛羊,我们也熬不到明年的秋收。”
“是二十七万四千三百亩……”黄台吉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水,然后才对济尔哈朗道:“虽然有前金的基础,但你别忘了,开垦新地最少要精耕三年才能收获粮食。”
“我们不可能像南边的朱由检一样,迁移上百万的人,还养他们三年,积蓄三年地力才耕种收获。”
“精耕一年就种植,养不了地力,粮食产的少是正常的。”
“算上之前的耕地,今年上京已经有三十四万六千多亩地了。”说到这里、黄台吉看着地平线处,一些还在开垦新田的汉人。
他们在开垦,但九月的上京已经开始降温,土地开垦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最多再开垦一个月,他们就要迎来冬季,所有人都得节衣缩食。
“三十四万多亩地,除了之前的熟地,其他的地加在一起,也不过能割十六七万石米,加上熟地顶多二十五万石米。”
“这么点米,怎么养活兴京的这二十二万人?”
济尔哈朗皱着眉对黄台吉诉苦质问,而黄台吉却算了一笔账:“我们贸易来的羊群,送一半给兴京,还能剩下七八万。”
“粮仓里还有七万多石粮,加上这二十五万石和七八万羊,节省一点还是能熬到开春的……”
“这怎么熬……”济尔哈朗面露难看,毕竟别的不说、两白旗四千多兵马是可不能节衣缩食的。
哪怕吃的再少,一天三斤米半斤肉是必须的。
还有汉兵和蒙古兵,他们最少一天三斤米是要有的。
但问题是,上京城需要到来年三月才解冻,从十月到三月,最少五个半月的时间都是处于冬季。
也就是说,仅仅这两万六千多兵马,就最少需要近八万石粮食。
长期这么吃下去,到时候人面黄肌瘦不说,还会消耗力气。
如果明军发动北伐,这样的兵马可不一定打得过龙精虎猛的明军。
况且,三十二万石粮食,除去这必须的八万石外,还要给剩下的十九万多汉蒙女真人吃,支撑他们熬到明年开春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耕种呢?
每人每天半斤米?听上去都让人觉得不可能。
“还是消耗一群人吧……”
想了想,济尔哈朗对黄台吉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而话里的意思也很简单,那就是杀一批汉人。
不过对此,黄台吉却皱眉否决道:“不行!我们手里的汉人基本都是熟练的农夫和工匠,如果杀了他们的亲眷,他们一定会反抗。”
十几万汉人,实际上在迁移的过程中,早就淘汰了年纪大和身体弱的,剩下的十四万人,基本上都是身体不错的。
十四万人,三万户不到,也就代表三万不到的成年男丁。
这些男丁都是重要的工匠,一旦他们没了,大金的败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况且只有拥有了他们,大金才能源源不断的制造铁器,团结漠南漠北的蒙古人来共同对抗明朝。
黄台吉很清楚,他们这次的行动对于大明来说,无疑是一场赤裸裸的打脸行为。
大明没有时间管他们,是因为被不断爆发的灾害缠住了手脚,加上辽东人口不足,不足以支撑北伐的缘故。
可随着朱由检不断地迁移百姓去辽东,辽东的百姓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历史性的巅峰。
四百多万辽东百姓,上千万亩耕地……
哪怕其中不少耕地的产量低的吓人,还需要耕种几年才能产量变高,无法支撑大规模的明军北伐战事。
但如果朱由检下定决心,只组建一支三万人的扫北军队,还是可以进行一场北伐战争的。
别看眼下黄台吉手里有两万六千多兵马,而大金各地还有五万多兵马。
但他们的质量和复辽之战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到了目前为止,旗人女真成年男丁的数量都没有恢复到五万,这还是补充了一万多野人女真男丁的结果。
眼下北面的野人女真越来越少了,部落也越来越分散,阿敏对他们的抓捕也越来越难。
黄台吉很清楚、如果明军再发动一场三万人的北伐,那就算大金不会灭亡,但局面一定会很难看。
他们毕竟不是蒙古人,也不是游牧民族,如果再丢失兴京和上京任意一处,那十几万人被饿死的局面不难想象。
十几万人被饿死,这对于眼下只控制着四十万人口的大金来说是沉痛的一击。
如果明军没有北伐,那情况也不容乐观。
代善和莽古尔泰的斗争,导致的是十几万汉人被当成耗材,死在了开垦兴京耕地的土地上。
就黄台吉了解的,当初从各地迁移的汉人,眼下已经死了二分之一了……
兴京的汉人,已经不足三万,其他地方更是只有几百、上千。
也就是说、金国内部的汉人,基本都聚集在上京了。
也正是因为其他地方的汉人死的差不多了,加上当初明军在赫图阿拉追杀了不少老弱的女真,这才导致了金国没有爆发饥荒。
对于代善和莽古尔泰为了让女真人活,为了让手中权力稳固,致使十几万汉人殒命的手段,黄台吉心里很是不满,但也没有办法。
此刻的他,因为手中女真牛录的不足,并不被两人所重视。
可他知道,再这么内斗下去,恐怕最多三年,朱由检就要再组织十几万大军进行北伐了。
这次的北伐力度可就不比之前了……
“朱由检灭了河套三大部,听说又着手对吐蕃各部进行收复安抚,恐怕他们手上马步兵的数量,比起当初复辽多了十倍不止。”
黄台吉沉着的对身旁的济尔哈朗开口,表情凝重:“一旦辽东眼下的四百万百姓安稳下来,明军的北伐恐怕就不远了。”
“上次我们是因为他们马步兵不足,才能在前期打的游刃有余,而他们只能步行慢慢包抄围剿。”
“但是这次、他们的包抄围剿恐怕就不是上次那种呆仗的打法了……”
复辽之役,这是黄台吉心中的痛。
如果在前期打下威宁营堡,然后冲入辽东腹地,收刮了部分物资后就撤退,以他们的马步兵数量和机动性,明军连他们屁股后面的灰都吃不到。
结果就因为想围点打援,给了明军步兵的包抄时间,最后被逐渐缩小包围圈,伏击战死了最精锐的大量兵马。
活下来的那些人,也似乎是患上了恐明症,对辽东明军不断的扰边视而不见,只敢躲在城墙背后。
明军扰边的数量在变多,从天启三年之后的每队十二人,发展到天启四年的每队上百人,到了今年更是能组织每队三百人,数量几十支的扰边部队。
可以看出、辽东明军的骑兵数量在变多,而骑兵变多,自然也就代表马步兵的数量在变多。
黄台吉不知道辽东明军有多少马步兵,因为有锦衣卫存在,所以派出去的探子都很快就失去了消息。
锦衣卫入侵不了大金,大金也难以入侵辽东,情报上的刺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只是这样的僵持,拖下去显然对大金不利。
大金的人口数量摆放在这里,即便发展的再好,也不过就是五万不到的真虏罢了。
可明军呢?
辽东的人口已经达到了四百多万,他们安稳之后,养活十几万兵马并不难。
更何况、这样的人口增速还在随着朱由检的迁移手段而不断变多,辽东的实力也会越来越强。
想到这里、黄台吉就心里一沉。
他不知道自己联盟漠南漠北的行为,能拖住明军多久,但他知道,以朱由检的性格,只要明廷内部不爆发尖锐的矛盾,恐怕明年开春之后,朱由检就会举行第二次北伐。
甚至朱由检可能会打哪里,黄台吉都大概猜出来了。
科尔沁部……
这是显而易见的,只要科尔沁部没了,只要哈剌温山被明军占领,那女真就失去了盟友,被切断和其他蒙古部落的联系,并且陷入了大包围中。
北面的北山寒冬刺骨,粮食根本无法种植出来,东面又是大海,南边的辽东和朝鲜的镜城都有明军驻扎。
现在只有哈剌温山脉没有明军的踪迹。
只要哈剌温山脉丢失,金国的覆灭就是时间问题了。
“必须让阿玛准备明年支援科尔沁……”
想到这里、黄台吉站了起来,对济尔哈朗道:“我要你回一趟兴京,把我的一些猜想告诉汗阿玛。”
“好!”济尔哈朗没有犹豫,当即点了点头。
而黄台吉见状,也干脆在这环境下,让一名汉人走到自己面前,跪在地上露出后背,将纸张铺上后,开始将自己的想法写在了纸上。
随着墨迹变干,他将纸张递给了济尔哈朗,随后对身边的人说道:“让人告诉范先生,派人前往科尔沁,告诉奥巴,让他通知林丹汗和伯晕歹,明军在明年开春后,有可能会发动北伐。”
“是……”旁边的甲喇额真应下,随后亲自返回上京城,告诉了范文程这个消息。
范文程知道后,也马不停蹄的派人前往了科尔沁部。
只是在黄台吉这么作为的同时,大明也不是单纯的在进行改革,而是同样结束了一场早就该结束的战争。
――――――
“砰砰砰――”
九月十七,伴随着火炮的怒吼,云南临安府古木寨被攻陷,沙定洲在乱军中被人剁下了首级。
至此、波及云、桂的沙普之乱彻底宣告结束,而洪承畴也利用这一战,彻底把其他土司的兵权分化,吸收进了西军都督府和南军都督府内。
九月的临安府比起昆明的气候还要宜人,二十多度的天气让穿着官员常服的洪承畴感到舒服。
带着亲卫和诸多将领,他带兵从八寨返回了北面的教化三司,皮肤肉眼可见的黑了许多。
当带着一众将领进入教化三司的守备府后,洪承畴金刀大马的坐在了主位上,随后端起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示意诸将坐下。
同时、在所有人坐下后,他扫视了一眼诸将。
沐昌祚、沐启元、普名声、龙在田、王扬祖、禄永命、刁勋,还有木氏木增的长子木懿。
这群将领素质参差不齐,换做以往,给洪承畴用他都不用。
不过当这一次沙普之乱结束后,他反而觉得这群人不错了。
首先就是他们足够贪、其次是足够听话。
在洪承畴下令杀俘的时候,他们不会像马祥麟一样反驳,而是直接动手。
这对于想要用首级数量来向齐王表功的他来说,十分受用。
前段时间齐王让人送来的信,更是让他确定了,齐王对于处置异族的看法。
说实话、上个月京城传来消息,说齐王病倒时,洪承畴还担心了许久,所以才加大了对沙定洲的攻势。
但之后听说齐王没事后,他也没有松懈,而是继续表现着自己。
这样的表现,最终换来了对方的新手书……
想到这里、洪承畴想了想前两天朱由检让人送来的手书内容,随后才对诸多将领开口道:“叛军被彻底平定,这下本经略也能向朝廷表功了,诸位的功绩,以及斩首所获的赏银,朝廷都会分文不少的下发。”
“虽说马总兵前往腾越八关巡查,但这功劳也有他的一份,自然也要上表。”
“在此、本经略就先为诸位庆贺了。”
说罢、洪承畴举起了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而其他人则是受宠若惊的纷纷举起了茶杯。
这其中,坐在位置上脸色苍白的黔国公沐昌祚则是看了看洪承畴的脸色,然后才说道:“经略、老夫近日征战,落下了病根,所以想请经略将功划拨吾孙身上,延续国公的爵位,不知道……”
沐昌祚生病的事情,基本上整个军营人尽皆知,而他想把爵位在不降的情况下,传给自己的孙子沐启元,这件事情大部分人也都知道。
朱由检曾经说过,只要军功足够,爵位就可以世袭不降,因此沐昌祚想请洪承畴划给沐启元足够多的功劳。
对此、洪承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因为他还需要黔国公府的势力,帮他在西军都督府内站稳脚跟。
“这件事情不是难事,老国公不必担心,至于诸位……”说着、洪承畴也看向了其他人,脑中更是浮现了朱由检那封信的内容。
沉吟许久,洪承畴才缓缓开口道:“朝廷对于收复安南之事,可是一直念念不忘,若是安南的事情办好了,或许诸位都有授勋封爵的机会……”
一席话、让在座众人的心情瞬间被吊了起来。
授勋封爵,这代表是的是什么不用多说。
武勋和爵位,两个东西加在一起,那可真的是保三代富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