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这一告示在江南城墙、皇店、府衙门口各处张贴,整个江南三省的百姓和士绅都震动了。
不仅如此,朱由检还在报纸上,为奴仆们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计划分为三步:
第一、就是各家负责各家,谁家奴役你,你们便在家门口守好,等着县衙来为大家赎身。
第二、一部分人在街上游弋,一旦哪里有士绅敢于反抗,立马冲过去支援,同时押着反抗的士绅前往城外军营。
第三、派出一部分人去督促县衙为众人赎身,看到县衙办事的话不用干涉,如果县衙没有办事,则是捆绑县官,上奏府衙。
这计划并不算精密,但正因为它不够精密,所以才适合奴仆们使用。
“朝廷要赎我们了!”
“不用做奴仆了!”
“真的吗?!”
“在哪?我看看?”
在消息散开的第一天,许许多多奴仆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他们走在街上,街上的报刊叫卖,他们前往皇店,皇店内告示不断。
奴仆律法废除,地方官府出银赎买,如果衙门和士绅不遵守,奴仆们可以捆绑衙门官员和士绅前往就近军营。
为此,大明提前十天宣传,同时宣布了六月二十日当夜开始执行,当夜奴仆们不受宵禁影响。
也就是说,那天夜里,官府会先派人去和各地士绅交涉,为奴仆们赎身。
如果地方官府不作为,他们就可以捆绑官员押往就近军营。
如果士绅不愿意,他们就可以捆绑士绅押往就近军营。
这一则消息传开后,天下各地纷纷震动,首先是官员们已经得了朝廷会请瀛洲女、南洋女来中原后,他们就已经开始率先为自家奴仆赎身。
当然,大量官员都是一边骂,一边放人。
由于明代奴仆形成的方式主要通过投身义男为仆,赘婿为仆,还有立卖身契为仆,因此许多官员、勋贵、富户购买奴仆时,都是以极低的价格买入。
奴仆长大过后,价格就涨起来了,一般家主会选择留下,或者转卖他人。
因此,奴仆实际上也是一种“贸易”,变相的人口贸易。
朝廷如果用原来卖身契的价格为天下奴仆赎身,那所有士绅都等同被割了一堆肉。
原本价值数千万两的奴仆,他们必须以原价数百万两卖出。
这还仅仅是北方奴仆的主要来源,如果是江南地区,那来源则更为复杂。
大明从嘉靖年间开始算起,税收便极其严酷。
这样严苛的税收,致使大量的普通老百姓携带自家的田产卖身到缙绅之家,以便于逃避严苛的征税。
这是江南奴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同时江南为什么能隐匿那么多人口的原因。
不投靠就要被盘剥死,这是嘉靖和万历年间大明的主旋律,这样的局面让江南地区主奴地位悬殊,奴仆不敢随意背叛家主。
当然,明朝初期明太祖朱元璋是明确反对养奴仆的,除了一部分军奴外,朱元璋个人不支持民间养奴。
但是到了明朝中后期,在文官的操作下,达官显贵家里都有了男女仆人。
因此废除奴仆制,看上去是朱由检针对江南士绅的手段,实际上是把所有权贵阶级都得罪死了。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权贵敢于反抗,因为朱由检牢牢把握住了军权。
他们如汉初被刘邦徙迁关中的地主豪强般,对于朱由检恨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陪笑。
百官、勋贵、武将一旦妥协,那被瓦解了奴仆制度的士绅就是桉板上的鱼肉,任朱由检宰割。
从六月初十到六月二十,各地官府还未开始施行新政,便已经赎回了官署之中官员们的二十几万奴仆,可见在使用奴仆上,明代官员有多肆无忌惮。
当六月二十到来时,各地百姓都早早买好了第二日所需的东西,还未到申时,许多百姓就已经回了家,紧闭家门不敢走出家门。
“张献他们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们说他们自由了,官府会出银子赎他们。”
南京城观音坊刘府内,刘举人看着空荡荡的府里,心里止不住的发慌。
他找到了自己的掌事,面对询问,掌事也心慌的说出了早上奴仆们集体出走的事情。
此刻不仅仅是刘举人在心慌,便是同为奴仆的老掌事也十分心慌。
如他们一样心慌的人,还有整个江南,整个天下的士绅们。
只是在他们心慌的同时,南京城东的火车站广场上,此刻的这里已经挤满了乌压压的人群。
他们一个个穿着粗布麻衣,头戴网巾,脚穿布鞋,此刻全都围在了这里,数量之多,恐怕不下万人。
如此规模的人数,自然吸引了南京驻守拱卫营的注意。
三千拱卫营在广场四周巡弋,警告了他们之中领头的一些人,不得趁乱闹事,进攻皇宫,不然尽数击毙。
面对拱卫营的警告,奴仆们显得十分听话。
警告过后,拱卫营参将也提醒他们,今日南京城有四个军营,分别对应江东、观音、麒麟、上方四座城门。
参将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有士绅敢于欺负他们,或者拒绝南京城江宁、上元两座县衙的调解,那他们大可把人押到城门口来。
“得!”
“好嘞!”
得到了参将的口头许诺,许多奴仆纷纷摩拳擦掌,似乎只等入夜。
仅仅一个广场便有万人,不难想象南京城内的富户、勋贵到底豢养了多少奴仆。
“冬――”
当黄昏到来,暮鼓声响起,所有百姓紧闭门窗,而奴仆们也按照街坊划分队伍,挨家挨户的准备派人去门口等待官府的人来为他们赎身。
若是从天空上俯瞰,这浩浩荡荡的人群恐怕不下十万之巨。
“哔哔――”
“都警惕些!若是让万岁受惊,尔等都准备以死谢罪吧!”
当奴仆们开始进城,并被巡逻的兵马司所看到时,空荡荡街道上的兵马司骑兵开始吹哨。
那哨声在南京皇宫城头响起后,负责拱卫皇城的魏良卿也大喊着让仪鸾卫提起精神来。
“冬……冬!”
那一通通暮鼓好似不是捶打在鼓面上,而是整个南京城众人的胸口。
“刨――”
乾清宫里,面对外面的闹剧,朱由校置之不理,他此刻在专心炮制他的木料,准备为自己在南京的三大殿添砖加瓦。
“万岁……这……您不管管吗?”
站在一侧,魏忠贤表面小心翼翼,心里欲哭无泪。
齐王的一纸诏令,他所买来的六百奴仆在今夜便要都散去了,那可是他用来养老的奴仆啊……
“管?”朱由校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留着短须的他还有些略微发福,不过能看得出他已经控制了饮食,不然涨到二百斤也不是难事。
“有什么好管的?”朱由校反问魏忠贤:“这江南奴仆与家主之间的冤仇,你又不是未曾了解过。”
“今日不做这事,日后也要做。”
“那既然如此,不如让弟弟提前把这事情做了不好吗?”
“行了,这天气燥热,去给我弄些酥山来消暑。”
朱由校不耐烦的摆手让魏忠贤离开,魏忠贤只能在应了一声后,哭丧着脸退出了乾清宫。
在他退出乾清宫的同时,皇宫外的奴仆们声势也越来越大。
在他们反奴仆的活动开始之前,它们其中一些人已经讨论了十天的时间,基本上将齐王传下来的办法给吃透了。
因此,他们按照齐王在报纸上说的步骤一样进行,将南京城内士绅、豪强、富户、勋贵的府邸包围,等待县衙派人前来交涉。
为了以壮声势,他们在各府门口和街道上喊着“忠君爱国,铲除主仆,齐王千岁”的口号。
这样的口号一直响着,从未停下,似乎他们觉得这口号一旦停下,士绅们便会派人来收拾他们一样。
“怎么敢啊!怎么敢啊!这群奴隶敢反我!”
魏国公府的阁楼上,魏国公徐弘基拿着千里镜打量府外街道上举着火把高呼‘齐王千岁’的奴仆,他没想到这群奴仆真的敢来“威逼”他一个国公。
“万岁都不管管吗?!”
徐弘基看向自己身侧的儿子徐文爵,徐文爵却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
徐弘基见状也十分难受,好在国公府还有几十名护卫,不至于让他无人可用。
“来了来了!县衙的人来了!”
当天色彻底黑下来,徐弘基没有等来宫里的人,只等到了南京城江宁县县衙的官员。
“开门……”
这一刻,徐弘基的脸色苍白,无奈让徐文爵开门。
徐文爵见状也只能带着几十名护卫,将一箱箱卖身契抬到国公府门口。
“笃笃笃……”
在国公府门被敲响后,徐文爵如霜打茄子般开了门,而他身后的那五六箱卖身契,更是让包围了魏国公府的上千佃户和奴仆们眼红。
他们清一色的都是一家之主,这也代表着他们身后是上千个家庭,数千乃至上万人。
“魏国公府,卖身契一万一千二百三十七份,卖身银六万四千三百七十两。”
徐文爵心痛地说着,要知道这些奴仆,他明明可以以十几万两的价格让给其它富户,结果现在却只能回本。
“查一查吧。”
带头前来的是江宁县知县,而他身后还跟着县衙的百来名普通官员。
毕竟是国公府,如果派一个主簿或者典吏,那有点太不厚道了。
“都散开!别挡了各位大人为咱们赎身!”
见到县衙真的要替他们赎身,一些奴仆们立马张罗让大家伙让出一块算账的地。
在他们的张罗下,一块空地被腾了出来,县衙官员也纷纷开始敲打算盘,按照起卖身契的契纸价格算账。
算完一笔,他们当即便焚毁一笔,由旁边的官员将这人的姓名、籍贯、卖身价格写下。
“张伍柳,应天府龙门关人,卖身银二两六钱。”
“张华睿,应天府西江口人,卖身银三两整。”
“何启发……”
一个个人名被念出,有的奴仆喊着是自己,还有的喊着是自己哥哥,自己嫂嫂,妻子、妹妹等等……
如此景象,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而这一个时辰里,整个南京城都在进行着浩浩荡荡的“废奴仆”行动。
势力小一点的士绅只能老老实实在奴仆们的监督下配合官府,势力稍微大一些的士绅便不老实地说契纸在别处,不在这里,并故意说的特别遥远。
面对这种人,奴仆们往往一拥而上,把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士绅老爷拉拽到人群里殴打。
这三拳两脚下来,立马把他们打的面目全非,奴仆们也将他们绑好,搞了块“不敬朝廷”的牌子绑在他背后,将他们押往附近的军营。
一些士绅挨了揍立马交代,还有的士绅则是被揍了之后立马交代。
其中也有一些挨了揍不交代,去军营路上交代的。
他们之中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挨了揍,去到军营还不交代的人。
往往在快要抵达军营,并见到军营门口锦衣卫的时候,他们便纷纷交代。
这样的欺软怕硬,自然少不得被奴仆们又是一顿痛揍。
一些奴仆一边打,还一边高呼:“为何奴我!”
这些还只是这一夜整个天下的缩影,许多士绅甚至闭门不待客,根本不准备和地方衙门的官员讨论奴仆的事情。
面对这种情况,奴仆们直接选择撞门,推倒墙壁来冲入其中,抓到家主便是一顿殴打,并且插上各种各样的牌子,拉着他们游街一圈后,送往了军营处。
昨日还叫嚣的苏州徐家、松江徐家、杭州钱家,还有各大江南大族的家主,他们都在选择利益后被奴仆施以了不体面的手段。
他们被奴仆打的不成人形,被罚跪在府邸的牌匾下,被府邸面前的奴仆一一细数他这些年来对奴仆们的盘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