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文昭应下,而朱由检也翻身下马,与脸色并不好看的朱常洵对视了一眼。
眼下的朱常洵不过三十六岁,身材不算很高,不过五尺四五寸的模样,体重也没有晚年那么夸张,只能说有些微胖。
他面部白净,而朱由检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为什么自家皇祖父会那么喜欢他了。
无他、相比自己那个便宜皇考,朱常洵和万历皇帝长得更像,可以说比朱由校还像。
人喜欢和自己长得像的子孙无可厚非,朱由检也能理解,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朱常洵下手。
“侄儿见过三叔……”朱由检拱手作揖,而朱常洵虽然百般不愿,但还是开口道:“无须多礼,不知道齐王侄这次来洛阳,是准备做些什么。”
朱常洵话里语气冷澹,不过朱由检也不在意,而是爽朗对朱由菘等人笑道:“想必这就是王兄和两位王弟吧!”
“齐王兄(弟)好……”朱由菘带着两个弟弟回礼,而朱由检也点了点头,随后对朱常洵道:“这次来、自然是有事情的。”
说罢、朱由检并不客气地说道:“宗室革新,孤奉了陛下的旨意,裁撤诸藩的俸田,改俸为现银。”
“念福藩是皇祖父血脉,皇考兄弟,因此福藩亲王俸银一万两,郡王三千两。”
谁要你的俸银?!朱常洵在心里破口大骂。
要知道、福藩虽然是新藩,但朱常洵受万历宠爱,俸田之数足足有两百万亩。
这两百万亩的俸田,是从河南、湖广、山东等三省各自划给,按照朝廷三十赋一的田赋收取后交给藩王。
也就是说、朱常洵仅仅俸田,每年就能有十几万石的收入。
这还不算万历皇帝批给他的一千三百引淮盐,那淮盐根本就不用交税,每年岁入看似只有几千两银子,但朱常洵和朱由检一样,用少量盐引,大量贩卖私盐。
这么算起来,福藩每年的岁入就有十几万两,而这只是每年的收入。
实际上、从国本之争开始,万历皇帝经常把矿监收上来的奇珍异宝送给朱常洵。
朱常洵大婚时便花费白银三十万两,王府营造又花费二十八万两。
也正是因为万历皇帝的放纵,朱常洵才能以新藩的身份,和周藩平起平坐。
自家那个便宜皇祖父给了自家这个好三叔多少银子,朱由检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吃进去多少,就得吐多少出来。
海外就藩这个“杀猪盘”就是针对这群有银子的宗室的……
想到这里、朱由检嘴角一挑,随后对朱常洵道:“三叔、不请侄子去承运殿坐坐吗?”
“……”这询问让朱常洵皱眉,但他还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朱由检也丝毫不惧的一步跨过,朝着王府内走去。
陆文昭见状,当即带着上百缇骑排成两排,护送朱由检进福王府,而朱常洵则是怀着嫉妒的眼神,带着自家三个孩子一起走向了承运殿。
不得不说、洛阳福王府建设规模宏大,便是与周藩的周王府相比都不遑多让。
四周一丈高的围墙,建有内宫、外宫,并修建四座府门楼。
当初朱常洵封藩洛阳“享有大国,着声藩辅”,地位十分显赫。
不过当初的风光却成为了现在的烫手山芋,而朱由检对福藩也是头疼不已。
如果说文臣能够对付自己兄弟二人,那么毫无疑问就是支持朱常洵。
要解决这个事情也简单,那就是朱由检直接拔刀把自己这个好三叔宰了便是。
但问题是朱由检看得出来,自家皇兄可不想落上一个屠害亲族的名头。
哪怕朱由检自己制造意外,让福藩一群人死于意外,那些文臣还是会借题发挥。
文人的笔杆子有多么厉害,这点朱由检已经深有体会。
因此既然不能打杀,那么把对方赶得远远的就成了一个好办法,并且还能得到不少银子。
入座承运殿,不用朱由检开口,陆文昭就让人将张宽一丈的世界地图给铺设在了朱常洵面前。
朱常洵瞥了一眼,末了居然只说了一句:“这图倒是十分精良,比《坤舆万国全图》要好看许多。”
“呵呵……”这话让朱由检听了发笑,不由说道:“三叔,你又何必假装不了解呢?侄子在周藩和其他诸藩那里说的事情,恐怕你早就知道了吧?”
“海外就藩,如何?”
朱由检开门见山,而朱常洵一听顿时脸部肌肉抽搐。
这一瞬间、他已经想出了朱由检弄死他的几百种可能。
渡海落水而死……
朱常洵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便开口道:“孤居于中原之地,海外荒芜,不愿离去。”
“诶……”朱由检笑着起身道:“海外就藩是国策,三叔怎么能贪恋中原温柔之乡呢?”
“莫说三叔你,便是侄儿日后,也是需要海外就藩的。”
说罢、朱由检从陆文昭那里接过自己的梨花木,随后指着南亚道:“眼下诸藩都准备在此地就藩,全因天竺之地已经开发数千年,打下之后便能有良田矿藏。”
“若是三叔不愿意在这里,那也可以去利未亚(非洲),利未亚虽然没有经过开发,是蛮荒之地,但当地物产丰富,适合就藩。”
“喔……那既然是这样,还是留给王侄吧。”朱常洵一副死活不动的表情和模样,让朱由检眯了眯眼。
见朱由检眯眼,朱常洵心里莫名有些惊慌,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老朱家被杀的宗亲可是屈指可数,只要自己不造反,根本就不会落得身首异处,哪怕造反,那以三服以内的身份,也顶多囚禁凤阳高墙罢了。
想到这里、朱常洵又重新振作,而朱由检继续道:“三叔、您这又是何必呢?留在中原来说对您可不是好事。”
当着朱由菘等人的面,朱由检隐晦的威胁起了朱常洵。
或许对于朱由检来说,其他诸藩还需要和颜悦色,但对福藩他可就没有那么礼遇了。
其他诸藩,除了朱由检在京城的那三个皇叔外,根本就没有实力和名义威胁到自家皇兄的统治。
但朱常洵就不一样了,就凭万历和群臣的国本之争,他就有了可以起兵的名义。
鬼知道文臣会不会找出一份万历皇帝留下的遗诏,并且内容还是传位朱常洵的遗诏。
虽然朱由检有信心在文臣搞小动作的同时领兵镇压,但如果能把事情杜绝,那么为什么要让它发展到最坏?
“三叔、您留在大明有什么意思?整日被囚禁在洛阳之中,四处不得走动。”
“倒不如去那海外就藩,自由自在,不好吗?”
朱由检说着,并起身走到了朱常洵身旁,对朱常洵道:“若是三叔不放心,可以自己选船,自己选人,在三年之后跟随下西洋的船队前往海外。”
“届时可以先在海外就藩,建造船厂,随后用自己船厂的船只,送自己前往海外。”
“你倒是放心……”朱常洵心中紧张,却还是强装镇定。
“呵呵……”朱由检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随后才道:“这地图便留在这里了,三叔若是有瞧上的地方,大可以选择。”
“只是这俸田,自今日起便要废除了,三叔自己买的田地,可以卖给御马监,也可以留着换地。”
“一亩地换海外百亩,若是不放心兵马,也可以在三年就藩之后,命孤这三位王弟训练。”
说着、朱由检看了一眼朱由菘三人,而朱由菘与朱由检对视的一瞬间,莫名心虚的低下了头。
“好好考虑吧,莫成为了那群腐儒的马前卒……”
朱由检隐晦的提醒,而朱常洵也不是傻子,知道对方话里的意思。
“事情就是这些,盐引和俸田,自今日起便废除了,三叔每年就好好领取俸银便可。”
留下最后一句话,朱由检转身便带着陆文昭等人离去了。
朱常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铺在地上的地图,脸部肌肉抽搐,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倒是想要反抗,可问题是就眼下的消息来看,山西的外拱卫营已经进入了河南地界,北直隶的拱卫营也南下前往了山东。
河南和山东已经有了直属朱由检的兵马,他现在即便想招兵买马也不可能了。
“菘儿,今日开始,你与两个弟弟一起学习兵书。”
朱常洵阴沉着脸对朱由菘开口,而朱由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顺从道:“儿臣领命……”
朱常洵有没有认命,朱由检不知道,但山西、北直隶的兵马进入山东、河南对卫所进行裁撤却十分轻松。
他带兵移驻汜水关,静静的等待二省之地的卫所裁撤。
相较于地方上卫所的反抗力度,实际上真正裁撤二省的阻碍主要源自于朝堂……
――――――
“铛……铛……铛……”
时间过去、天下迎来了天启三年正月初一。
各地的白莲教叛军相继被围剿,御马监的兵马在河南、山东裁撤。
陕西的几位藩王纷纷愿意放弃俸田,换为每年领取俸银。
贵州三十万正辅兵大军一下子撤走了十几万,这让奢崇明等人压力骤减。
但就区区千里之地,还多为山林,根本就养不活他麾下的五万多兵马。
朱燮元持续的围剿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平叛。
河南、山东的百万流民,以及三省养济院的懒汉在卫所被裁撤的同时,开始浩浩荡荡的迁往了辽东。
朱由检处变不惊,却不知道京城吵成了一锅粥……
“裁撤山东、河南等地卫所,请问陛下,您这样做!视天下卫所出身的士子为什么?!”
京城、与前两年不同,这次的大朝会没有在文华殿召开,而是来到了外廷三大殿的皇极殿。
得到了御马监的二百多万两银子后,朱由校便迫不及待的令人修葺起了三大殿。
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这三大殿,经过二十余年的时间,终于重新屹立起来了。
不过因为财力问题,中极殿和建极殿的修葺速度很慢,皇极殿倒是因为朱由校的设计、安排,赶在了正旦节前完工。
也因此、气派的皇极殿再次成为了大朝会的主场,而朱由校为了这场大朝会,也准备了很多。
只是他没想到,大朝会一开始,便有人开始了弹劾。
似乎是从去岁大朝会高攀龙嘴炮之后,大朝会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而这次弹劾的人,并非是东林党内部的嘴炮,而是齐党……
此刻、齐党魁首亓诗教正在质问皇帝,完全没有了往日得过且过的模样。
他这样的质问,也是因为齐党内部大部分官员,都是都司卫所、和备倭司卫所出身的军户官员。
这次山东、河南叛乱被镇压,齐党本意是想夹着尾巴渡过一年的,毕竟叛乱是在他们的地盘上组织起来的。
但问题是他们架不住朱由检这么折腾啊,裁撤山东和河南的卫所,这毫无疑问是要掘齐党的根啊……
不仅仅是齐党,东林党内部也有一部分官员是河南卫所出身的官员,因此在亓诗教站出来后,东林一些文臣也身着朝服,手持笏板,悲戚地喊道:“陛下、卫所士子难道就不是陛下您的臣子了吗――”
“请陛下喝止齐王,勿让天下卫所士子寒心!”
百官唱声,而高坐在皇极殿龙椅上的朱由校,因为脸庞都被玉旒挡住,所以群臣看不到他的具体表情。
不过不难猜出,眼下皇帝应该十分生气……
“朕……难道没有给军户士子发放田亩吗……”
平静到听不到一丝情绪的声音在皇极殿内响起,让诸多文臣心中一“咯噔”。
“陛下、臣等并非说没有军户士子没有军屯田,而是……”亓诗教想要解释,但朱由校却强行开口道:“齐王革新,是奉了朕的旨意,军户士子家中的军屯田,都是以当初官职所授时数目,在裁撤卫所后保留。”
“既然已经保留了田亩,那么为何还会有不满?莫非是山东、河南二省的军户士子,都抢占了军屯田吗?”
“这自然不会,请陛下息怒……”亓诗教继续回应,并低下了头。
“既然不会、那就没有什么好争议的!”朱由校将事情定调,并开口道:“授齐王由检为复辽总经略,节制山西、北直隶、辽东、山东、河南五省兵马,于秋收结束前挥师,今岁必须收复辽东全境!”
“陛下三思――”
朱由校一席话,把所有人都炸到了。
朱由检的军事能力已经得到了认可,以这样的军事能力去指挥收复辽东全境,必然是轻松就能复辽。
如果被朱由检轻松复辽,那么皇帝的声望将被推到一种无以复加的程度。
复辽之后、恐怕就是全天下卫所都要被裁撤了。
这样的举动,让齐楚浙宣昆、东林、秦、川、闽等八党纷纷抱团,难得统一意见的反驳皇帝。
在这正旦节、在这皇极殿、在这大朝会上,皇权和文臣展开了交锋,而这样的交锋让所有人心惊。
多少年了、自从国本之争后,大明文官已经十余年没有这么团结过了。
但即便他们这次团结了起来,面对皇权还是显得十分薄弱。
九边已经被裁撤五边,剩下的四边兵马不足二十万,能拉出来野战者更是不足五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