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肯堂今年七十三岁,发须却乌黑一片,皮肤红润的让人以为他只有四十多。
他在为朱由检诊断,过了许久后撤开了手,笑着说道:“殿下为百姓奔波,在这积雪融化时染了些寒气,不过好在身体强健,无伤大雅。”
“之后请人前往延安府内抓三剂治疗伤寒的药就可以了。”
王肯堂笑着安慰朱由检,并且因为身份,他没有选择自己开药和抓药。
对于他的话,朱由检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避嫌,原因比较简单。
与其他朱由检搜罗来的名医不一样,王肯堂出身南直隶官宦之家,自幼博览群书,因母病习医。
由于出身问题,他自然也是进士,并在万历年间被选为翰林检讨,官至福建参政。
之后由于朝廷不纳他的抗倭疏议,他愤然称病辞职回乡,从此重操少时喜爱的医学。
除了伤寒,他还擅长诊治精神方面的病,并且将多个后天精神疾病的富家子弟和贩夫走卒治好。
如果不是朱由检,可能他会在南直隶行医一辈子。
“损庵先生为了孤四下奔走,耽误了医学院的授课,孤着实惭愧……”
收回手,朱由检对王肯堂表示着歉意,而王肯堂却抚须笑道:“倒应该是老夫感谢殿下才对,若不是殿下将老夫请到燕山,老夫怎么可能在几年内就教授出十数名徒弟呢?”
“况且这次陕北之行,老夫也带来了所有弟子,让他们也参与救治,毕竟学府周围百姓每每生病,各名医麾下弟子都抢着治病,这次前来陕西,他们倒是得到了实践。”
“呵呵……”听到王肯堂的话,朱由检也付之一笑,随后询问道:“这燕山医学府分为十数科,以先生来看,是否合适?”
“嗯……”王肯堂抚了抚须,不假思索道:“分科并非不好,只是这样培育出来的弟子,恐怕只能擅长一个方面,面对其他病理的时候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不过……”他紧接着又道:“如果是按照殿下对老夫当初所说的,将这些学子都组合到一起的话,想来一群人一起救治一个病人,所取得的效果要比单独的一个名医还好。”
“就是太慢了,要让那个大明一千六百余县都有一个医院,恐怕非数十年难以成就……”朱由检闻言叹了一口气。
他实际也知道,以中医授徒授学的手段,一个名医顶多带十几名徒弟,并且五年才能带出师一批。
这么一来、想要让每个县都有一个医院,或许要数十乃至上百年之功。
“是殿下的要求太高了,如果只是将天下医者都聚集起来,或许只要十五年的时间就足够了。”
王肯堂试图让朱由检相信民间的医者,而朱由检却道:“就算让聚集起来,恐怕也需要燕山医学的学子前往当地后,逐一考察才行。”
“若是有庸医混入其中,也能纠察出来。”
“另外孤也打算等这批学子在天启七年毕业后,将他们派往各省,着手在各省建立燕山医学的分院。”
“这倒是可以。”王肯堂笑了笑,随后看到朱由检心情好了许多后,才顿了顿,然后关切道:“老夫刚才为殿下诊脉时,虽然风寒伤不了殿下的身体,但殿下入岁以来恐怕没有很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风餐露宿,睡眠不足,长久下去,恐怕会亏空身体……”
“殿下有的时候也不要忧虑太多,适当休息休息是正常的。”
“孤倒也想,但是……”朱由检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伤身,但问题是他如果都偷懒,那等天灾彻底爆发的时候,再补救就来不及了。
他这么想着、而王肯堂也准备开口再劝劝,只是这时车窗忽的被打开,曹文诏一脸严峻的将一份军情递到了窗口:“殿下、辽东和北直隶有变。”
“黄台吉联盟虎兔墩(林丹汗)袭击土蛮,喀喇沁伯晕歹带兵反叛,袭击白马关……”
第262章 俺叫李定国
“杀!”
“休――”
七月初一,当大明忙于天灾和党争的时候,辽阔的辽北大地却爆发着规模不小的战争。
从天穹俯瞰、身着白甲的两白旗建虏,此刻正带领着上万蒙古人在一座城内厮杀其他蒙古人。
不仅如此,城池之外还有数万蒙古人在碰撞,互相面突。
这里是土蛮(内喀尔喀)部的炒花城,而今日本该是土蛮部一年一度的会盟,但会盟却被不速之客打乱。
“告诉黄台吉!人和铁我要七成!”
战场的边缘,在上千名护卫拱卫的中心,在代表着蒙古大汗的大纛下,一个十分年轻的蒙古人正在对身边的一个汉人趾高气扬的下令。
“呵呵、大汗请放心,贝勒爷说过,铁您可以带走全部,甲胄也全部归您,我们只要土蛮中的全部汉人和三成蒙古人。”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脸献媚的范文程正毕恭毕敬的对这个年轻的蒙古人回礼,而这个人自然便是自号蒙古大汗的林丹巴图尔,又被大明君臣成为虎兔墩的察哈尔林丹汗。
正当他们聊着时,战场之上一支大军杀向了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在他们要杀到阵前的时候,又很快被察哈尔的骑兵阻挡。
可即便如此、双方的距离也不过数百步罢了。
林丹汗可以清晰地看到土蛮部蒙古人被自己的手下残杀,而对此他并没有什么想法。
反正土蛮一直不服从他,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把他们屠戮吞并!
“阿布!黄台吉带兵入了城,万一城里失守……”
乱军之中、炒花的儿子对着炒花开口,而炒花也看了一眼战场的局势,却发现根本无力分兵。
林丹汗和黄台吉、科尔沁部盟主奥巴一同纠结兵马四万南下,他们这里却只有二万六千的兵马。
大军遭遇突袭,死伤数千,现在自保都没有实力,怎么可能突围?
“林丹巴图尔,你居然和黄台吉勾结来屠害我的部众!”
想到此处、炒花愤怒的大吼,只是他的声音在乱军之中传播不过数丈就彻底消失。
他侧过头去看向了钟嫩贝勒,大声询问道:“大宁的援兵还没有来吗?!”
“最少还需要两个时辰!”钟嫩一边杀敌,一边大声回应。
从炒花城到明军最北的辽河县最少有九十里,现在的炒花只恨当初熊廷弼提议驻扎一部明军在炒花城的时,自己将对方建议驳回的做法。
如果当初自己答应下来,眼下此地最少会驻扎一营明军。
那可是一营有着车营的明军,他们在的话,在敌军没有火炮的情况下,数万人也不一定能攻入阵中。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明军不可能瞬间跨越近百里的距离来援……
“杀!”
愤慨中,炒花带人杀向了林丹汗的方向,最后被敌军吞没。
当两个时辰后,夕阳浮现,带着九千骑兵抵达此地的贺世贤只看到了数千具尸体,以及正在被焚烧的炒花城。
“打扫战场,顺带把消息告诉其他的土蛮诸部,放出塘骑,看看敌军撤到哪里了!”
骑在马背上,贺世贤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麾下的兵马,相较于两年前成熟了许多。
当麾下的兵马开始按照他的话去做,他也看了一眼被焚毁的炒花城,不由骂道:“死要面子,现在还得老子来帮你擦屁股!”
贺世贤骂骂咧咧,而过了两刻钟后,他手下的人在战场上找到了被斩首的炒花、以及一众土蛮部落的首领尸体。
贺世贤见状也知道这是一个吞并土蛮的好时机,因此立马对身后人道:“八百里加急,把消息传回沈阳告诉熊经略!”
“是……”
骑兵连夜策马赶回沈阳,而贺世贤也将兵马分成三支,分别前往了土蛮的三大部,准备稳住各部台吉的遗属。
而当消息送回沈阳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明时分了,接到消息的熊廷弼气的连粥都没喝,直接开口骂道:“当初听我的驻扎一营兵马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死要面子,现在落得一个人首分离的下场!”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解决土蛮的事情,殿下远在陕北,等消息传到已经来不及了。”熊廷弼刚刚骂完,袁应泰就接上话茬:“按照殿下的性子,恐怕会趁着炒花和土蛮众多台吉被杀,趁机收复土蛮诸部,设立泰宁府。”
“只是眼下建虏、科尔沁和虎兔墩搅合在了一起,我们也不能知道他们到底是短暂结盟还是长期结盟。”
“如果是长期结盟,那么他们会不会拉拢喀喇沁?伯晕歹这厮可是早年一直与我大明为敌。”
“如果他们在拉拢伯晕歹,而我们又趁机收复了泰宁,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袁应泰的话不无道理,眼下的他们就是瞎子,锦衣卫那边也没有把建虏和察哈尔结盟的消息传回来,他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手也正常。
对此、熊廷弼也有些进退维谷,但是他一想到河套的事情,立马就做出了决断:“殿下已经拿下了河套,这么一来间接也是威胁到了喀喇沁。”
“如果伯晕歹心动,那他必然会出兵,不管我们收不收复土蛮三大部都一样。”
“更何况北直隶有上直守卫,尽管没有了四骑卫和大宁三卫,但还有其他九卫和诸多上直拱卫营。”
“我的意思是,先收复土蛮三大部!”
“可以,但恐怕需要上奏万岁,另外再继续增兵暂时稳住三大部。”袁应泰想的比熊廷弼要周到许多。
“增派六营吧,算上贺世贤那三营,总共就九营兵马了,由老夫亲自带兵前往。”
熊廷弼要亲自赶赴土蛮三大部,这样的举动也说明了事情的紧迫性。
袁应泰也没有拦他,只是在双方商量好后派人将消息送往了京城。
只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动身的同时,喀喇沁的伯晕歹都不容他们拉拢,就已经举兵攻向了白马关……
“放!”
“彭彭彭――”
白马关外,此刻处于山道之中的互市市场已经被焚毁,而关外的伯晕歹正带领喀喇沁部万余铁骑,两万游骑在互市市场劫掠。
白马关头,金吾卫千户何守义拿着千里镜,看到了市场被焚毁,以及喀喇沁三万骑兵的画面。
“胡虏之心狡诈!待援兵至,必杀他!”
何守义一拳砸在了女墙上,而旁边的副千户则是劝解道:“好在人都撤进来了,也幸亏下面的人察觉到了这群家伙不怀好意,不然恐怕市场要被焚毁,皇店的商人也要遭到截杀。”
“好什么好?也就是我们这支不是骑兵,不然我一定冲出去砍了伯晕歹的狗头!”何守义骂骂咧咧。
他们上直什么受过这种被人背刺的气?这伯晕歹的万余铁骑都是靠着这几年互市积攒下来的,现在反倒好了,用大明的铁来打大明!
“消息已经传回燕山大营了,大营距离此地不过七十里,又有神策、豹韬两卫,顶多明天大军就会抵达。”
副千户还在安慰何守义,而何守义则是咬牙切齿:“要不是三卫骑兵被调去打河套还没有回来,今日必然要让伯晕歹喋血此地。”
“行了、别说了,还是算一算皇店的损失吧,伯晕歹这厮复叛的消息被殿下知道,恐怕第二次扫北也不远了。”
“若是殿下扫北,我宁愿去当四骑卫的马前卒,总之要杀几个喀喇沁的蛮子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何守义还在骂骂咧咧,而与他一样骂骂咧咧的人不在少数,毕竟伯晕歹做出的事情可以说在打上直的脸。
不仅是白马关的上直部队,便是当消息传回燕山大营的时候,今日休息的神策、豹韬两卫将士也骂骂咧咧的将甲胄装车,开始了向北驰援的急行军。
燕山学府的学子们听到了警报的哨声,所有人都跑出了学府,并见到了北上的大军。
听着大军的谩骂,他们也搞懂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就说这群胡虏不能相信,殿下出征前就应该先收拾了他们!”
“应该打不进来吧?”
“怎么可能打进来?白马关那里可有一千户的兵力,伯晕歹有火炮也打不进来。”
“日后看来上了战场得小心,这群胡虏不认恩情,小心他们背后捅刀子。”
几大学府的门口都叫骂了起来,有的人担心,有的人则是宣泄愤怒。
“大哥,你说殿下回来后会不会出兵再扫一次北?”
人群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拉了拉自己身前一个弱冠青年,而这人也转头下意识回答道:“当然!殿下怎么可能吃亏!也就是俺们今年还没有毕业,不然俺说到底也要参军杀两个鞑子!”
“行了行了,李自成你别吹牛了,就你还杀鞑子,我大哥还什么都没说呢!”
李自成刚刚开口,就被旁边的一个少年嘲讽了一句。
李自成闻声看去,赫然看到了自己的死对头曹瑞蛟,而曹瑞蛟的旁边则是身材魁梧高大的曹变蛟,以及身材匀称的曹鼎蛟。
曹变蛟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个头远远超过了李自成,达到了五尺六寸的高度不说,身材还十分魁梧。
学府历次会考中,曹变蛟几乎在骑射角抵等各种武科横压一届,李自成也只能屈居他之下。
但这不是说明李自成的武力能和曹变蛟媲美,而是他们中间没有其他名次。
在角抵的比试中,李自成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曹变蛟摔翻在地,连反抗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所以在发现曹变蛟看向自己后,李自成心虚的躲开了对方的眼神,但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人多,立马又看了回去。
结果就这么点时间,曹变蛟就转身带着曹鼎蛟、曹瑞蛟离开了人群。
显然在曹变蛟看来、骂骂咧咧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好好勤学武艺和兵法,等明年九月毕业后上战场,杀几个鞑子实在。
和曹变蛟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哪怕是李自成,如果不是他弟弟李自敬询问,恐怕他也懒得开口。
因此、在他们这群各界魁首离开后,剩下的一群学子也慢慢散去,直到最后大军彻底消失在地平线时,所有的学子也都离开了城门口。
只不过、学子们的谩骂是结束了,但京城那边却才开始。
“混账!我大明哪里对不起这群胡虏?!这才归顺五年,趁着弟弟领兵在外就又复叛了?!”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