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把事情捅大,捅到自己做不了主的程度,那就不用交代了。
但问题在于,把事情捅大,还得让上面的人不会不高兴,这难度是众人都想不出来的。
恰巧周延儒想出来了,因此他选择把事情捅大,然后死守规矩。
他这套放在今年以前必死无疑,因为皇帝和齐王、内阁都需要听话做事的人,而他眼下是哪方的话都没有听。
可恰好,由于孙传庭“不守规矩”的举动,导致了今年的大明政治格局动荡。
士绅们、百官们,他们都在观望,想知道大明的规矩到底还顶不顶用,为什么孙传庭没守规矩却还能活下来。
自然,也就在这种时候,出了一个守规矩的事情,出了一个守规矩的官员,那这件事情将会成为各方关注的点。
这事情是捅了上去,也捅大了,但要是处理好了,那大明动摇的规矩又安定下来了。
规矩定下来,那士绅便安心,百官也安心,而他们安心,庙堂之上就会少很多事情,皇帝和齐王、内阁三方都会满意和高兴。
所以,在这种规矩动摇的局面下,此刻的庙堂之上不需要什么有能耐的人,也不需要解决事情的人。
庙堂上需要的,皇帝需要的,齐王需要的,便是他周延儒这种守规矩的人。
懂规矩,守规矩,这便是最大的能耐……
第393章 大明亚非经济圈
“旁人顶多是不做不错,他倒好,一个守规矩便把自己摘出来了。”
快马加鞭的六司奏疏和刘余佑二人的案牍,只在五日后便被送到了京城。
正旦已过,眼下是天启十年正月初七,朱由检端坐齐王府内,而曹化淳四人端坐其下,各有表情。
关键时刻,还是王承恩贴心,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把僵局给打破了:“殿下,那这刘余佑和潘士良的案子怎么判?”
“案子怎么判都行,重要的是周延儒的作为。”曹化淳开口回答,并提出了更有深意的建议:“殿下,这规矩得守,而守规矩的人更得守。”
“下面的士绅还没知道消息,得让他们都知道,朝廷的规矩,大体还是在的。”
曹化淳的话说出,而朱由检端坐主位,听着他的话便回应道:“朝廷的规矩一直在,但规矩得看人。”
“周延儒卖弄卖弄聪明,帮助朝廷安抚士绅,也想要帮助自己登阁。”
“眼下阁臣有七,位置皆满,你们说让谁退下来……”
涉及阁臣的事情,四人反而不敢开口了,沉默片刻后,还是王承恩再度打破僵局:“奴婢以为,黄立极……”
王承恩想让黄立极退下来,因为他在阉党倒台后就投靠了顾党,动他而推举周延儒,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他的话一出,李若琏便犹豫道:“阁臣有七,虽说退黄立极而上周延儒,顾党实力不减,但若是周延儒上了,恐怕温体仁也得上位……”
顾秉谦、袁可立、孙承宗、施凤来、朱燮元、毕自严、黄立极……
这七个阁臣,都代表一方势力,除了毕自严算是个中立派,顾党、东林党、浙党,每党独占两席。
施凤来是浙党眼下的魁首,退了他,浙党势力大减,而温体仁也不足以服众。
朱燮元身在浙党而心在朝廷,又有功劳,退了他则是让功臣寒心。
不得不说,除了黄立极,其他几人都有必须在阁的意义。
位置只有一个,不能增,也不能减,因此想要提拔周延儒就难了。
“殿下,奴婢以为都不提拔最妙!”
曹化淳主动开口,并解释道:“虽说要安抚南方士绅,把规矩立住,但并不一定要让周延儒入阁。”
“不入阁,便只有来府上办差了。”崔应元小心翼翼开口,而李若琏也警惕了起来。
内阁位置不多,齐王府更不多。
比起内阁,齐王府的位置才重要。
能在朱由检身边伴驾的,也就那几个人,而周延儒还是文臣。
一个不好,周延儒便是下一个“顾秉谦”。
文臣入府,对于他们来说都十分不妙,因此所有人都看向了曹化淳,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
“入府也不错……”
朱由检忽地开口,吸引了众人注意,但很快他又否决道:“只是府内没这么多位置安置他,先让他去刑部担任尚书吧。”
朱由检的话,便证明了周延儒这次博弈的正确,只是选对了该做的,他便直接成了六部尚书之一,挤进了大明权力中心。
只是他虽然获得了朱由检的青睐,但却惹恼了其他人……
“周延儒太世故了……”
“不是世故,是无耻!不要脸!”
朱由检在给周延儒授刑部尚书的时候,文华殿的一处偏殿里,顾党成员的工部侍郎薛凤翔忍不住埋怨,而阁臣黄立极却破口大骂。
二人坐在下方,顾秉谦坐在主位,门口有顾党的翰林编撰当值,三人才能肆无忌惮的在偏殿议论。
黄立极的怒火,顾秉谦看在眼里,但他也知道黄立极的怒火中带着恐惧。
说白了,他们都明白周延儒给朝廷解决的一个难题,把朝廷的规矩立住了。
因此,事后论功行赏,按照他的功绩肯定可以入阁,而他如果要入阁,第一个被挤掉的便是黄立极。
黄立极表现得尤为愤怒,心里却也尤为畏惧。
他眼下六十二岁,虽然已经老迈,但在阁臣之中却属于比较年轻的两个人。
除了毕自严小他一岁,其余人都比他大两到六岁。
这样的年纪,如果不出意外,他能在内阁多呆几年,多掌几年的权柄。
可眼下周延儒的异军突起让他有了危机感,因此他才特别针对周延儒。
他的心思在顾秉谦面前藏不住,而顾秉谦也老神在在的端起了茶杯,沏了沏茶,平静道:“他入不了阁,大概率是去顶替六部尚书的职位,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阁老,他没按您的话做,您难道不生气吗?”薛凤翔听到顾秉谦的话,迟疑询问,而顾秉谦却平淡道:“事情他说的很明白,传旨太监带去了殿下的话,他能做到如此,已经不易了。”
“你们啊,别对人太刻薄,玉绳这样的人能起来,对我们是好事。”
顾秉谦称呼上了周延儒的表字,显然已经将他视为自己核心圈子的一人。
他这么一说,薛凤翔就不再说什么,只是黄立极还皱着眉,显然还是担心自己的位置。
顾秉谦见状,反而淡定的喝起了茶。
一杯茶,他慢慢喝,直到黄立极舒展眉头,他才说道:“刘余佑和潘士良,眼下他们的命在殿下手上,我们是帮不到忙了。”
“阁老高见……”黄立极闻言附和,显然他们是要抛弃刘余佑和潘士良了。
他们保不了?自然是能保的,但要保他们,需要的代价太大,顾秉谦不愿正面和朱由检硬钢。
他想要的,便是再当个几年首辅,在局面掌控不住前卸任首辅,告老还乡。
这个局面是多久?他具体从这次朱由检颁布的四川、北直隶新政里看出来了。
短则三年,长则七年。
七年,顾秉谦都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而反观朱由校和朱由检,七年后的他们也不过三十三岁和二十七岁罢了。
就这年龄,除非他们早亡,不然眼下庙堂之上的所有人都熬不过他们兄弟两人。
顾秉谦也是早就看透了这点,所以一直没有和朱由检正面为敌的打算。
如果不是下面的人架着他,他还宁愿老老实实的在齐王府办差。
对付这两兄弟,也不知道要培养多少人才能熬到他们走,太浪费心神了。
也不看看当初的方从哲、孙如游,朱国祚、沈潅、姚宗文这群人,都被熬走了三批人,如果不是浙党变弱,说不定现在都第四、第五批了。
眼下面对周延儒的虚晃一招,浙党或许会还在高兴,但只要他顾秉谦不挑起和齐王的党争,那浙党这次算盘就会落空。
想到这里、顾秉谦心里有些得意。
“有的时候,退一步才能活得长久……”
将茶杯放下,顾秉谦起身,佝偻的走向主敬殿,准备继续处理奏疏。
他这一退,手里的权柄还能再紧握几年……
至于下面的人会不会反对?
一群当初从其他党派当墙头草跳来依附齐王府,眼下又倒戈来依附自己的软骨头,他们又能有什么反应?
顾秉谦老神在在,而事情也如他预料的一样,整个在京顾党官员,根本没有几个人提出异议。
在他们看来,刘余佑和潘士良可以说胆大包天。
见过贪的,但联合地方御马监一起贪腐侵占军屯田的,这朝野上下的百官还是第一次见。
就他们做的这事,但凡齐王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让他们活。
他们如果能活,那么其他人就会效仿侵占军屯田,而军屯田一旦倒下,那大明的财政就会倒下四分之一。
眼下大明的财政,是建立在外部不断输血的情况下。
尤其是瀛洲、交趾、旧港、小西洋这四块地方,它们一旦全部稳定,每年向朝廷输送价值上千万两的税银,以及两千多万石米麦。
之所以它们目前没有爆发这样的潜力,是因为交趾的蠲免还有一年时间,而旧港的粮食虽然每年征收九百多万石,但受限于距离,实际上只有吕宋的粮食可以运抵广东、福建。
不过,今年瀛洲就能反哺大明,在稳定当地粮价的情况下,运送六七百万石米麦给朝廷并不困难。
唯一限制大明的,似乎只有内地的大旱。
只是相比较去年波及三千多万人口的八省大旱,今年的一场场春雨给大明续了一口气。
元宵节前后,南直隶、福建、河西、四川、湖广等各省纷纷降雨,十五天的时间,前后降雨数天,干涸的河道复通,各地旱情慢慢减退。
到了元宵节后,大半个广东降雨,广西降雨,长江以南只有广州、惠州、潮州、韶州、漳州等五府之地未曾降雨,依旧保持大旱。
长江以北,北直隶也仅有宣府依旧大旱。
不过,全陕再度依旧没有下雨,便是关中地区也仅靠渭水、泾水而耕种,山西承平了一年的太原府也遭遇大旱,倒是辽州、泽州、潞安府降了几场小雨。
可即便如此,天启十年一开年,大旱波及的人数,还是从三千万人骤降不到一千二百万人。
随着成都府李邦华监斩刘余佑、潘士良,大明本土便没有什么再值得提及的政治事件。
唯一让所有人关注的,除了四川新政,便是北直隶的官学新政……
“九十七万六千余人,比我和哥哥你想的还要多。”
“弟弟倒是趁这个机会清查出了六十多万的隐户,一百三十多万亩隐田,估计北直隶的隐户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二月初一,当北直隶官学报名截止,拿到所有汇总文册的朱由检,便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养心殿。
他与朱由校促膝长谈,二人手中轮流看着文册汇总,脸上笑意掩盖不住。
朱由检在感叹北直隶的入学情况,而朱由校则是在感叹隐户和田地的查清。
朱由校手里此刻拿着北直隶最新的人口汇总和耕地汇总,纸面所写的情况是北直隶七百八十二万四千六百人整,耕地三千余六十七万九千六百七十二亩三分四厘。
比起洪武年间的二百六十多万人,二千六百多万亩耕地,人口翻了三倍,耕地增长了三百多万亩。
哪怕北直隶的勋贵,百官不愿意,但在皇权掌握最深的北直隶,他们手里的耕地却很难隐藏。
多查出三百多万亩耕地,就等于增加了三十几万石米麦的赋税。
这么看起来,基础教育的推广,无疑让大明的户籍制度更为精确。
朱由校开始支持起了全民基础教育的政策,而相比较他只关心人口和耕地,朱由检关心的更多。
“近百万学子就学五年,这对朝廷的财政还是有不小挑战的。”朱由检放下就学汇总文册,然后才说道:“北直隶此前前前后后迁移了近二百万人前往辽东、泰宁三府,这么看来哥哥登基时,北直隶应该有近千万人口。”
说到这里,朱由检有些感叹。
天启元年的北直隶,情况可能是十几万勋贵、文臣、卫所军官侵占近两千万亩耕地,而近千万人分近千万亩地。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南粮北运来维持局面,那北方粮价暴涨是绝对的。
至于眼下,尽管遭遇了旱情,但北直隶百姓基本人均三亩,而勋贵文臣们手中的田地下降到了七百多万亩。
这个数目自然很多,因为他们的人数也不过就六万余人。
百分之一的人掌握了四分之一的耕地,这自然让朱由检坚决了打击勋贵士绅的想法。
当然,这个打击不是说全部杀死,而是想办法把田地收归国有。
如果北直隶的农民能通过迁移,进一步下降到五百万,而朝廷又收回这七百多万亩耕地,并且利用蒸汽机来进一步开发北直隶,那农民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按照后世的开发情况,整个北直隶比河北要小一些,但也最少能开垦出六千万亩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