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初熊廷弼被弹劾时,他也默默出了一份力,而淮北的事情、凤阳等地的官员早就告诉他了。
他震惊之余,更是对导致这件事情发生的齐党和浙党深恶痛绝。
在他看来、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并且、因为这件事情,东林党将第一次执掌大权,很难说以他们诸多党派曾经对东林党的压迫经历,东林党会“反馈”什么恶果。
“淮安知府汇报,淮安府死于饥荒者、一千四百六十四人……”
孙如游沉默数秒后、缓缓开口,而这一开口便让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
真的只有这么点人吗?
如果只有这么点人,那么皇帝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做出这么多的调整?
“一千四百六十四人?不止吧……”汤宾尹讥讽道:“我看十四万人还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
“不会吧……十四万?”
“这么多人,难怪万岁会生气……”
汤宾尹一席话,让整个正厅都沸腾了起来,饿死十四万人的人祸,这种程度的祸事,难怪皇帝会生气。
所有人沸腾之余,纷纷看向了孙如游,而孙如游却老神在在,冷漠着脸道:“万历六年,淮安府户一十万九千二百五,口九十万六千三十三。”
“到底死了多少人,稍微计算一下便知……”
孙如游的话,让百官心中一凛。
所有人都知道、大明后期的户籍大多都是抄旧,如果淮安府纸面上有九十万人口,那么真实人口很可能突破了两百万人。
这么一来、只要叫一些乡绅、士绅放出一部分佃户,就足够让淮北地区在纸面上没有死人。
这样的做法、让人心寒,但是却最有效、最直接。
至于死去的那几十万人?他们算是人吗?不过是一笔划过之后的孤魂野鬼罢了,就好像大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群人。
“哼!”闻言、汤宾尹虽然心中愤怒,但是也没有办法。
国事很重要、但如果宣党的官员留不下来,那么又怎么能处理国事呢?
“当地的饥民尸体,淮安府的官员已经开始处理了。”孙如游紧接着继续道:“等杨涟南下时,只会看到太平景象,而淮北,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因为大饥而死的饥民。”
“眼下要做的,还是想想怎么驳回万岁修改京察的圣旨。”
“圣旨好说,扣押在江南的秋税和加派银怎么说?”楚党官应震继续追问,而孙如游只能道:“漕粮和漕银、加派银会很快押运北上,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凑齐。”
“如数上交?”官应震讥讽道。
“明岁的可以商量一下,减去四川和湖广的加派银。”孙如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明岁的加派银来让利,但官应震却道:“恐怕那个时候就不作数了吧?”
官应震很清楚,朝廷缺银子,四川和湖广的加派银近五十万两,皇帝是不可能免去的,并且两地也没有遭遇什么兵祸和天灾,没有理由。
“何必咄咄逼人呢?”孙如游也被官应震问恼了。
“不是我等咄咄逼人,我看应该是尔等咄咄逼人。”官应震道:“田赋加派,已经让天下百姓难以承受,必须把田赋的加派,分摊到杂项上!”
“没错!”昆党顾天峻、宣党汤宾尹纷纷附和,只有齐党的亓诗教犹豫不决。
如果说前面的还能湖弄过去,那么眼下就是必须该割肉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孙如游只觉得十分疲惫,犹豫着看向了方从哲后,见对方也点头后,才道:“杂项不可征,不如这样、明岁浙江的田赋多交一分,其他各省少交半厘如何?”
孙如游知道不能征杂项,因此宁愿田赋多交一分,也就是百分之一,也不愿意多交一分杂项。
这虽然不算割肉,但一年下来、田赋加其他的赋税,也会多交二十几万两,算是换取了各党的支持。
“如此可以。”楚党官应震点头,其他党派魁首也纷纷附和。
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不过为了二十几万两,这群人居然扯皮到如今。
不过事情谈到了这里、各党算是统一了针对皇帝和东林党的态度。
京察之事、必然不能改、而东林党,也决然不能掌权。
东林党掌权,他们就没有活路了!
事情一谈拢,所有人纷纷回了府邸,连夜书写了各种奏疏,全部是驳回圣旨的奏疏。
奏疏飞如蝗、好似一把把威胁人的利刃,即将在明日的常朝刺出……
第98章 争锋相对
“铛……铛……铛……”
晨钟暮鼓、当钟声不断地在城中作响,整个京城的官员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匆忙的赶往了紫禁城。
这群昔日的官老爷、此刻赶得匆忙,所有人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前往紫禁城。
很快、所有官员就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进入了东华门,而与此同时、东宫勖勤宫的朱由检也被王承恩叫醒了。
“殿下?殿下……”
床榻窗帘外,王承恩的影子被烛火照耀,依稀可见。
朱由检朦胧着眼睛,揉了揉后才起身问道:
“怎么了?”
见朱由检起床了,王承恩隔着床帘行礼道:“万岁有口谕,宣殿下今日也前往文华殿上朝。”
“我?!”听到自己也要上朝,朱由检心里一咯噔。
显然、好皇兄是对于修改京察时间一事没有底,想要在常朝时有人帮忙拿主意。
好皇兄身边没有什么拿得动主意的内臣,因此只有请他前往。
不过朱由检也很头疼,他眼下只想着蛰伏,一旦参与了京察这种事情,各种朋党就会注意到他已经拉起这么大的势力了。
但如果他不帮好皇兄,又有谁会帮好皇兄呢?
没有人帮好皇兄、那么最后的结局,只能沦落到和历史上一样,好皇兄只能利用魏忠贤来平衡各党……
想到这里、朱由检只能硬着头皮从床上下来,走出拔步床后平举双手道:“更衣吧。”
闻言、王承恩和旁边的三个宫女就开始忙碌了起来,今日是常朝,倒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但朱由检还是换了一身绯色的蟒袍。
蟒袍、黄金宝石玉冠、玉带、一系列繁琐的装饰物戴上,朱由检顿时觉得身上重了六七斤。
等全部穿好后,宫女开始对他的指甲、脸、口进行清洗。
好不容易做完了一切,起身的他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腰带上,拍着腰间的玉带,不由吧唧了一下嘴:“这玩意拿到后世去,京城一套房没跑了。”
说罢、他简单吃了一些糕点,喝了一口贡茶后,就叫人驱来车辇,向文华殿赶去了。
由于文华殿就在东宫不远处,因此跨过金龙桥拐了个弯,又走数百步后就抵达了文华殿。
“那不是五殿下吗?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想来是万岁召见。”
“看来今日确实有大事啊……”
见到朱由检出场,一些无党派的官员窃窃私语,而朱由检也在文华殿前下了车辇,带着王承恩走进了文华殿,并在第一时间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杨涟。
“殿下……”
杨涟今早已经接到了圣旨,昨晚他就抵达了安定门外的镇子落脚,今日一开门便急匆匆赶来了。
众人对杨涟的到来不奇怪,只是奇怪为什么杨涟会向朱由检行礼。
在他们记忆里,杨涟似乎上次出场时,还处处怒怼朱由检,结果这才去了昌平一个月不到,就对朱由检这么客气了?
这一幕、成功吸引到了刘一燝、方从哲、孙如游、官应震、顾天峻、亓诗教等人的注意。
朱由检见状、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随后对杨涟回礼道:“杨都给事中!”
“铛!”
忽的、鸿胪寺卿敲钟声响起,而他也应声唱礼道:“入班……”
话音一落、大臣们就井井有条的按照官阶入班站位,而朱由检则是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了御桉的旁边。
“贺……”
“混啪!”
再次唱礼、文华殿门口的锦衣卫立马抽鞭炸响,以净鞭宣布了朝会的开始。
这时、朱由校也从文华殿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和朱由检点头示意后,便坐在了龙椅之上。
“诸臣奏事……”
鸿胪寺卿再次敲钟唱礼,而他这一开口,立马就有人上前一步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亓诗教……”
“臣御史赵兴邦……”
“臣太常寺少卿官应震……”
“臣兵部给事中吴亮嗣……”
“臣户科给事中姚宗文……”
“臣京畿道御史徐兆魁……”
“请万岁驳回改京察圣旨!!”
文华殿不大,但也足够容纳百余人。
当这百余人中、近四十人纷纷站出来,唱声驳回的时候,这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震慑。
只是不等朱由校两人反应过来,内阁首辅方从哲也站出来、指向了御桉上的厚厚奏疏道:“万岁、此乃京察改制圣旨留中后,前后相关官员的奏疏、揭帖,共八卷,三百七十二帖。”
“其中、有两百一十是请驳回京察改制贴,剩余一百六十二贴是弹劾内阁次辅刘一燝、兵科给事中杨涟、左佥都御史左光斗……”
方从哲洋洋洒洒念出十几个人名,基本将东林党的主要官员全部概括,最后总结一句:“佞臣不除、家国何安也?”
方从哲的逼宫,给朱由检上了生动的一刻。
那就是在权力面前,即便朱由检帮过方从哲,但方从哲也不会站到他的这边。
不过、朱由检从来没有指望过方从哲、他想要的不过是断了东林党在移宫桉的拥立之功。
他需要一个平衡、让东林党和其他各党的一个平衡。
只是、他倾尽手段来制造的平衡,不过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就宣布了崩溃,而他却无法阻止。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好皇兄,却见好皇兄居然不紧不慢的拿出桌上的奏疏,一本本看了起来。
朱由检瞥了一眼那堆奏疏、只见从奏疏封面就能看到这次各党的反应有多么激烈。
亓诗教《大乱将作疏》、徐兆奎《东林佞臣疏》、王芝《病归疏》、姚宗文《除恶臣昭彰疏》、冯三元《揭贪臣恶吏疏》、郑芳《邪谋奇疏》、石超奉《乱党蓄谋已久疏》……
这些奏疏、好似后世的公开信,一篇帖子少则数百字,多则数千字,内容之狠毒,叫人头皮发麻。
似乎在他们的奏疏之中,东林党等人全部成了贪官污吏,而他们则是站在高位,负责监察审判的神明。
“果然、别和文人玩笔杆子……”
看着这堆奏疏,朱由检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局面。
说白了、他前世最高就是个扶贫基层,甚至连村子都没有脱贫成功,人就来到大明朝,哪里会有时间来处理这种局面。
对付燕山大营的大头兵,和对付紫禁城的衮衮诸公,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的额头不由出了冷汗,倒是这时、一块绸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随后才看到是好皇兄担忧的表情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莫不是昨夜染了风寒?”
“……”一时间、不只是朱由检,前一秒还厉声叫嚣的衮衮诸公都闭上了嘴巴。
朱由校这举动,看似在关心朱由检,实际上是在拖时间。
他在给东林党拖时间,也是给他自己拖时间。
果然、在这样的拖延下、东林党内阁次辅刘一燝站出来道:“万岁、臣以为、京城改制是应当的!”
“万岁、臣附议!”
“万岁……”
“万岁……”
忽的、原本已经站出四十余人的百名官员之中,再度站出了三十余人,最后只剩下了二十多位无党派的官员。
东林党官员纷纷同意改制,并且杨涟还持着笏板走上前道:“万岁昔日太祖高皇帝曾规定京察三年一考,后改为十年一考,而弘治年间规定六年举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