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要亲眼……亲眼看到黄台吉的尸首!”
曹文诏双目满是血丝,砍去甲胄上插着的箭失,在柳卞等人的帮助下脱下甲胄后,他的脸上、身上满是血垢,将他彻底包裹。
不止是他,曹变蛟和其余存活的人都是如此。
柳卞和郭桑岱汇合,他们当着金军的面清扫战场,将一些存活的明军带往西山堡救治,也将一些没死透的金军补刀。
这一过程中,金军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无比揪心和绝望。
上直的一万三千铁骑游弋在车阵百步之外,只要金军有异动,他们就会立马面突。
七万的队伍听上去很唬人,但是只有两万战兵的金军,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和一万明军半具装骑兵正面交战的。
这一仗距离结束,只差一个句号。
金军车阵的内部,黄台吉翻身下了马,而代善等贵族也策马而来,慌里慌张的一拥而上:“现在突围还来得及!”
“突围吧!”
“是啊!突围!能活几个人是几个人!”
代善、岳托、济尔哈朗、阿济格、莽古尔泰、汤古代、阿拜……
望着这一群以往脸上充满傲气,此刻却如丧家之犬一样慌乱的金国贵族,黄台吉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如果想要突围,早就在打开口子的一瞬间突围了。”
“我想带着你们突围,所以才留了下来,鏖战至此。”
“眼下你们若是要独自突围便去吧,我是大金的大汗,我不会抛妻弃子,丢下部众离去的。”
黄台吉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尽管这些话和他这段时间以来做的事情十分违和,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反驳他。
或许代善他们都知道,当刘爱塔覆灭,后军遇袭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败了。
黄台吉的判断和布置都没有错,他唯一估计错的,就是郭桑岱这匹黑马,和他麾下的奴儿干军队。
曾经三千金军就能追着上万野人女真跑,而今日,这群野人女真居然能和他们鏖战半个时辰……
“呵……”黄台吉轻嗤,顺带解下了自己的铁胃(头盔)。
金钱鼠尾辫留在了众人眼前,黄台吉扫视了一眼众人:“朱由检的军令是犁庭扫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清楚,再逃也逃到哪里去了。”
“与其如丧家之犬般被上直的骑兵追杀,倒不如在这里打最后一战。”
“我们若是能赢,那就突围……”
“我们若是输了……”黄台吉沉吟数秒,转而继续:“那也没有对不起汗阿玛!”
他这话一出,心理防线被击溃的莽古尔泰只觉得身体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地上,脸上露出几分绝望之色。
“早知道,我就应该当时自己突围……”
莽古尔泰后悔了起来,如果他当时趁夜突围,说不定现在已经跑出去三四十里了。
他在后悔,黄台吉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如同铁石一般坚硬:“至少到眼下,我们还没有输,两万对两万,胜负犹未可知!”
“更何况,明军一直在进攻,体力或许已经不支,只要坚持到最后,如何没有胜机?”
黄台吉的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在场的众臣却清楚,这话不过是安抚罢了。
他们看向了车阵外围那露出一点的明军旌旗,不由得齐齐叹了一口气。
如果坚持就有胜机,那么自然可以坚持……
可是目前这个局面,坚持真的有用吗?
众臣不敢再说什么,但他们都清楚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兵败恐怕只在朝夕之间……
“奶奶地!发财了发财了!”
“这是我杀的!这是我杀的!”
“都别吵了!战后指挥使会和曹总兵商量,把赏银平分给你们的!”
车阵外,在上直骑兵游弋的时候,北山奴儿干的一些女真人无力瘫软在了尸首堆里,但他们却笑得无比高兴。
在他们高兴之余,柳卞也派人将北山堡内的六百支步枪取出。
他们还有不到三万发子弹,这种情况下,只要火炮的石弹和火药运抵北山堡,那一轮轮炮击过后,便只剩下了收割。
想到这里,柳卞也脱下了头盔,坐在尸堆里休息了一下。
一天一夜没睡的他,此刻十分难受,而曹文诏虽说要看着黄台吉死在他面前,但当他坐下后,那体力和精神的双重贵乏,让他在呼吸间便闭上了眼睛,鼾声如闷雷般,在尸堆里打了起来。
“这就是战争……”
两刻钟的时间一晃而过,当神策卫和李延庚带着人清扫了战场,从中把近两千尚存一息的明军士卒从尸堆里救回北山堡内,让堡内军医为他们治伤的时候,朱辅炬却站在躺满了伤兵的堡内,环顾四周。
他看着士卒们因为得救,喜极而泣,也看到了在伤兵里疯狂找着自家兄弟,自家袍泽的士卒。
得知兄弟、袍泽活着,他们激动地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得知兄弟、袍泽已经战死,他们心如死灰,如烂泥般瘫软在地,被人扶走。
似乎是为了看的更清楚,朱辅炬走上了马道,走上了石堡的城头。
他的面前是躺满石堡空地的伤兵,他的身后是即将接近尾声的战场,以及那尸骸遍地,血水成河的残酷画面。
“要打完了吗……”
朱辅炬看着眼前残酷的画面,突然觉得自己好累……
明明没有抵达这处战场前,他还觉得精神饱满,可抵达了这处战场后,他却觉得很累。
他看向了金军的车阵,望着那躲在车阵里的数万建州女真人。
努尔哈赤的一己之欲,最终将他们拖入了深渊。
他们如果不反,或许会和自己一样,在齐王殿下的革新之下,获得自己的田地,牛羊。
只是努尔哈赤反了,并且还是拉着他们一起反的。
本来他们应该和自己一样,埋头耕种,却因为努尔哈赤的一己私欲,本该在关中种地的他上了战场,成为了一个刽子手。
本该在建州游猎的他们,此刻上了战场,痛失所有亲人,仅剩的自己也将奔赴黄泉……
“唏律律――”
平原上,颠簸的马车出现在了地平线上,站在城头的朱辅炬心里很清楚,那装载着西山堡火药、石弹的马车。
它们抵达战场后,战事就将落幕了。
朱辅炬就这样看着战场,四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敞亮了起来。
朱辅炬看着马车抵达那堆满了尸首的火炮阵地,看着同袍清理了阵地四周的尸首,看着他们擦拭火炮,放入发射药,填入石弹。
最后,明军的所有骑兵都四散开来,四百门火炮那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三百步外的金军车阵。
“杀!!”
当火炮的炮口和站在它们之后的明军露脸,所有金军都知道,车阵保不住了。
在这种时刻,无须等待军令,所有金军都从车阵里杀了出来。
“放!”
“彭!彭!彭――”
令旗挥下,四百门火炮轰鸣,太阳也冒出了山头,将阳光洒满整个战场。
朱辅臣面朝太阳,在火炮响起的那一瞬间被阳光照到,感受道眼睛的不适,他用手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到了金军车阵被石弹打穿的画面。
“真的要结束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
第465章 终末
“放!”
“轰隆隆――”
“放!”
“嘭!嘭!嘭――”
当太阳从山头升起,明军的令旗不断挥下,火炮也将石弹一枚枚打出。
“嘭隆”一声,无数金军的辎重车被打穿,掀翻,连累着后面的金军马步兵死伤惨重。
“汗阿玛!我们突围吧!”
“只要您在,哪怕只能突出数百骑,我们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汗玛法(爷爷)可以凭着十三副遗甲起兵,您也行!”
望着己方只能被明军炮击,年轻的豪格跪在了黄台吉面前,但黄台吉却脸色平静:“晚了……”
黄台吉没把豪格的话放到心里去,因为他清楚,自家汗阿玛能成功是因为明廷疏于管理东北导致的。
他黄台吉虽然可以做努尔哈赤,但他朱由检却不是朱翊钧。
带着数百骑北逃固然可以突围成功,但眼下大明的北方已经没有了可以培育力量的土壤。
大金灭亡过后,下一个被收拾的就是盘踞在漠北的林丹汗。
加上朱由检整合了北山的诸部女真,可以说,他黄台吉能翻盘的路子都已经被朱由检给堵上了。
想到这里,黄台吉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那四百门黑洞洞的火炮,他闭目抬头,仰天叹了一口气。
“既生瑜、何生亮……”
他说着《三国演义》里周瑜的台词,却又何尝不是在说他和朱由检两人。
“将军,火药用光了!”
“石弹也打完了……”
当半个时辰过去,明军对着金军车阵连续炮击了十二轮,将他们大部分辎重车都摧毁,并且击伤数千人后,明军的火药和石弹终于打光了。
“总兵……总兵?”
“嗯……”
见状,萧参推了推曹文诏,将他叫醒后作揖道:“火炮已经打完,请总兵示下……”
“嗯……”曹文诏此刻浑浑噩噩,整个人又困有疲惫,但还是强撑着起身。
他先是看了看被狂轰乱炸过后一片狼藉的金军阵地,又看向了四周,似乎在寻找谁的身影。
“蛟儿呢?”曹文诏心里不安,连忙询问。
萧参见状连忙作揖,为期解释道:“小曹总兵受了点皮肉伤,流血过多晕过去了,眼下正在北山堡内修养。”
“好好好……”曹文诏一听自家侄儿没事,连续说了三声好,然后才看向战场,用满是血丝的双眼看了看战场的局势,随后才询问道:“神策卫还有多少子弹?”
“三万余发!”萧参连忙回禀,曹文诏听后也点头下令:“让柳卞带人上阵,打光所有子弹后,上直铁骑再冲阵,结束战斗……”
“末将领命!”得令的萧参连忙派人去通知神策卫,而石堡内的柳卞接令后,也当即让两千神策卫将士备战。
在他下令过后,石堡内的神策卫开始聚集起来,朱辅炬也被人从城头叫了下来。
他拿着自己编号的步枪,手里握着刚发下来的十六枚子弹,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脑中充斥着刚才所看到的战场画面。
千户官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还是事后他队伍领头的小旗官告诉了他,等待哨声出堡。
朱辅炬麻木地和所有神策卫的将士一样等待着军令,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分钟、或许是一盏茶、又或者是一刻钟。
总之,当朱辅炬脑中满是堡内同袍哀嚎喊痛的声音时,哨声终于响了……
“哔哔――”
哨声响起,石堡城门大开。
没有丝毫犹豫,朱辅炬跟着前排的神策卫将士们接令走出石堡,此刻的他只想快点结束战争,然后回家,与同袍们一起回家……
踩着满地的尸体,朱辅炬紧紧握着手中的步枪。
子弹已经上膛,他们的目标将是最后的金军,距离他们一里外的那六万金国人。
两千神策卫上了战场,这让金军的所有人已经近乎绝望。
如果说火炮的炮击,还能给他们休息五分钟的时间,那步枪上阵后,他们要面对的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杀一个垫背!杀两个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