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七日,当身处延安府米脂县的朱由检站在一座矮丘上揉捏眉心叹气,而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份从南方发来的奏疏。
站在他面前的毕自严也眉头紧锁,一脸哀愁道:“这已经是入秋以来,南边第十二起水患了。”
“该下雨的地方不下,不该下的地方反而跟漏了洞一样。”
“这次浙江各地遭遇水患,牵扯波及灾民不下五十万,恐怕没二百万两银子,是难以调往安南、旧港安置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旁边的孙传庭也附和了一声,而朱由检则是抬头看向了眼前。
只见他眼前的矮丘下,是一排排乌压压排队领取粮食的灾民。
放眼望去,这些人是清一色的老弱幼童,而之所以没有青壮年的男女,则是因为他们都前往了黄河两岸,将粮票留给了家里人。
一斤粮票可以领一斤米麦,或者三斤番薯,而粮票十日一发,一发便是发一月份额。
似乎是被贪官污吏给弄怕了,因此许多百姓拿到粮票后,都没有去选择米麦,而是选择了数量更多的番薯。
不过由于储存问题,番薯的数量实际上并不多,因为它们四月种,十月收,最多保持半年而已。
眼下收获的番薯,大多是从四川和云贵运来的,数量不算很多。
等到十月,数千万石番薯便会押运北上,赈济灾区。
“粮票发的如何了?”朱由检侧头看向毕自严,而毕自严闻言则是眉头紧锁的作揖回答道:“将贪官污吏手中的粮票收回后,眼下已经发出九十三余万石。”
“按照一个月九十三万石来算,陕西境内的官粮还够撑到明年三月去。”
“不过十月之后,陕南一些地方可以产出不少粮食,下官已经命人提前购买了,数量大约二百余万石。”
“此外,临近灾区各省的粮食也提前被预定购买,约三千万石左右。”
……
毕自严的话让朱由检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看向毕自严道:“抄家所得的银子,还有多少?”
“眼下四司巡查还在继续,尚有六百余万两银子,以及前后押往京城的六十四万两黄金。”毕自严回应道。
剩下六百多万两……还是在已经按照五百文一石粮价,买了三千多万石的粮食前提下。
这样的数额,只能让朱由检感叹大明的吏治已经腐败到了丢一块砖头能砸中一批贪官的情况。
“吁……”
在朱由检感叹时,陆文昭带着几名锦衣卫策马上了矮丘,并在勒马后翻身下马,走到朱由检。
面前时作揖,并递出了一份军报道:“殿下,这是洪经略发来的军报。”
“嗯……”听到是洪承畴发来的军报,朱由检便打开翻阅了起来。
自拿下交趾全境到如今,已经整整过去七个月了,期间洪承畴没有向朱由检哭穷,也没有要什么别的帮扶。
眼下洪承畴突然送来军报,倒是让朱由检有些好奇了。
不过当军报打开后,朱由检并没有看到什么坏消息,反而是一条条好消息。
【下官洪承畴奏报齐王府,望殿下亲启,自……】
洋洋洒洒五六百字,朱由检几乎是笑着看完的,而让他笑的原因也很简单。
“洪承畴请求向朝廷上交缴获,黄金五万四千三百两,白银一百二十七万六千余两,另外还有各种珠宝玉石,象牙珊瑚……”
朱由检对着毕自严开口,而这样的消息也让毕自严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洪承畴是治理交趾遇到了什么困难,想请户部调拨钱粮,却不想洪承畴居然要反哺户部。
“交趾新开田二百三十余万亩,新建交趾船厂一座,水泥场七十余座,送往旧港囚犯十七万人……”
朱由检将洪承畴所做之事告诉了众人,每说一件事,他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显然、洪承畴做的很符合他的心意,尤其是在短短七个月的时间里,草草开辟了新田二百三十万亩上。
尽管这二百三十万亩还需要两年的整理才能有所产出,但解决了最难的树木、石块清理后,后续只需要十几万人就能不断清理这二百三十万亩的田地,并且进行育肥。
瞧这一百余万劳改之人的速度,恐怕十年之后,大明能得到一块广袤的红河三角洲大粮仓。
只是朱由检还没高兴多久,陆文昭便作揖继续道:“殿下、交趾的扫尾已经差不多了,诸藩子弟中死伤三十余人,藩王们对朝廷的态度有些不好……”
“对朝廷?怕是对孤吧……”朱由检轻嗤。
对于这群想锻炼子弟,又不想承受死伤的诸藩藩王,朱由检才懒得惯他们。
如果不是为了大明宗藩体系的进一步加强,他甚至都懒得分封他们。
现在朱由检只想把他们早点送出去,而送出去这点,似乎也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
不过在开始前,朱由检还需要确定一些事情:“小西洋监察使司的情况如何?去岁收获的钱粮几何?”
朱由检在询问毕自严,而毕自严也作揖道:“去岁小西洋一共收获田赋八百万石,不过按照殿下您所说的安排,这八百万石没有算入户部的岁入,而是储存在了当地。”
小西洋监察使司的耕地一共一千二百余万亩,大明在当地的田赋征收是五赋二,此外便没有其他杂项和税收了。
对于当地的土人来说,这样的高田赋自然难以接受,暴乱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在经过当地黄蜚的“以德服人”后,岛上人口锐减的土人们分得了大量田地,也自然能养活自己而不闹事了。
八百万石稻米,可以说拿下锡兰岛是朱由检制定的一个正确战略目标。
眼下有锡兰岛作为桥头堡,那么在当地集结军队也就简单多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下令道:“传令黄龙和诸藩,诸藩子弟登船前往小西洋监察使司,另外南军都督府调二十拱卫营随军前往小西洋监察使司。”
“旧港当地再募十二拱卫营,军械局调拨火器,调辽东按察使卢象升为小西洋监察使,海军都督黄龙主持就藩地收复事宜。”
“卑职领命!”听到朱由检的话,陆文昭作揖应下,而朱由检的话还没说完,他对毕自严询问道:“今岁迁往小西洋的百姓和囚犯数量多少?”
“大约九万四千余人……”毕自严想了想后,说出了一个大致的人数。
九万四千多人,这已经不少了,但还没有达到大明眼下可以迁移的体量。
大明在永乐年间就可以主持数万人下西洋的壮举,更别提眼下还只是迁移,并且还在锡兰岛建立监察使司了。
“加大对小西洋的迁移,这次的囚犯中,可以抽调一些女人前往锡兰,和大军的辅兵、民夫在当地结合繁衍。”
朱由检给毕自严做出了要求,不过毕自严却道:“殿下、这南北都在移民,七大船厂虽然已经全力运转,但每年能下水的九千料货船也不过三百余艘,况且暹罗国和甘孛智两国境内柚木数量骤减,造船……”
毕自严止住了接下来的话,似乎不想把话说得太满,而朱由检闻言则是反问道:“我朝向暹罗国购买柚木是多少钱一料?”
“去了树皮,为六十文钱一料,暹罗国每年要提供五十万料,甘孛智每年提供二十万料,合计七十万料。”毕自严说道:“除了两国之外,旧港承宣布政司每年提供三十万料,合计一百万料。”
“这一百万料柚木还需要配合其他三百万料木料才能造出三百艘九千料货船……”
“这三百艘九千料货船,也不过最多载千余人,然而还需要一些船只来搭载补给,因此说是三百艘,但能动用的只有一百艘左右。”
……
一百艘,一艘千余人,也就是一口气能运送十几万人。
这样的投送能力,放眼整个十七世纪,也没有几个国家说自己能做到。
这点从哥伦布发现美洲开始算起,直到现在为止。
这一百三十多年的时间中,整个欧洲也不过迁移了四十万人登陆美洲就能看出。
那么到了十七世纪末,二百多年的迁移下,欧洲也不过迁移前往美洲不超过三百万人。
这固然有欧洲人口体量小的缘故,但也变相说明了小体量国家的投放能力始终是有限的。
诸如大明每年都在进行的大迁移,动辄百万的迁移放在欧洲是难以想象的。
只是对于朱由检来说,这样的迁移能力还是有些弱……
“七大船厂不够那就再兴建两大船厂!”
他这么说着,而毕自严见状也知道劝不下来他,只能作揖退下。
这一件件事情做完,朱由检才将注意重新放回到了正在排队领取米麦的灾民们身上。
望着他们,朱由检才理解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治大国如烹小鲜”。
他以为渭北百姓已经存粮数十石,即便没有朝廷赈灾也能安稳数年,却不想贪官污吏却给他上了一课。
眼下这局面,便是一时不察所导致的。
带着些许愧疚,朱由检转身走下了矮丘,而孙传庭等人也跟着纷纷走了下去。
只是当他们走下矮坡的同时,一队来自奴儿干城的使臣团也走进了金国兴京城内。
身着粗布麻衣,外披兽皮的奴儿干使臣团中,为首之人是一个身着粗糙扎甲的男人。
如果仔细查看,便会发现这便是被朱由检派出拉拢北山女真的郭桑岱,而此刻的郭桑岱为何出现在这里?这便是遵从朱由检的军令,前来迷惑努尔哈赤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知大汗。”
走到兴京城皇宫门口,领头的正黄旗牛录额真对郭桑。
岱他们交代了一声,而郭桑岱也点头表示知道了。
牛录额真见状,招呼了负责监视郭桑岱等人的女真人后,便转身走进了那简陋的皇宫城门之中。
郭桑岱在他走后,和自己身后的几名北山女真人打量了一些这所谓的金国皇宫,心里不免闪过几丝轻蔑。
他们一路走来,整个兴京城几乎清一色的是女真人,只有少量汉人和蒙古人的身影,而这些人还是建虏的营兵。
人口的问题不用多说,整个兴京城不过十万人,其中男丁不过三万,而女人和孩童却很多。
只是他们所居住的,都是清一色的土坯房,家中值钱的东西,估计也就那些铁器和弓箭了。
郭桑岱虽然只是辽东归化的东海女真人,但最少也见过抚顺,去过沈阳,见识过这些地方的“繁华”。
与这些地方相比,这所谓的兴京城简直就是一个大号的村寨,别说一国之都,便是连黄台吉的上京城都不如。
……
最少黄台吉筹备治理的上京城规划整齐,皇宫也有石质的两丈城墙作为屏障,而外城的城墙更是高三丈,厚四丈,虽然没有一点奢华的存在,但却显得古朴沉重。
不过城墙建造的再好也没有用,等大明腾出手来,他们只有无力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大萨满,我们的礼物是不是带的太多了。”
郭桑岱还在轻视建虏,旁边的一名北山女真人却对郭桑岱询问了起来。
郭桑岱没有暴露自己就是北面北山女真大汗的身份,而是以大萨满的身份前来。
一般来说、女真人不会杀其他部落的萨满,因此这个身份很安全。
更何况,杀死北山女真这个前来“投诚”的势力,也不符合努尔哈赤的想法。
“喂!你们进来吧!”
不等郭桑岱回答,前面赶往皇宫内部的那名正黄旗牛录额真就出现在了城门甬道尽头,对郭桑岱等人挥手示意。
郭桑岱见状,转身带人拉着装满金银的牛车走进了皇宫的甬道,而这所谓皇宫的甬道也不过丈许长罢了。
走过甬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修建在石台上的宫殿,不过这宫殿几乎是原木风,看得出在营造之初,就没有人认为会在这里长久的待下去。
“宣……北山野人女真大萨满勐可虎!”
两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那几十个台阶上的宫殿门口大喊,而郭桑岱听到对方叫自己的假名,当即便揣着礼单走上台阶。
他一步步的走上台阶,随后便看到了两个长相一看就是汉人的家伙站在门口。
他看了这两人两眼,随后走进了殿内。
这宫殿小的可怜,宽不过八丈,高不过两丈,进深不过三丈,穷酸至极。
不过郭桑岱虽然嫌弃,却还是在进殿的一瞬间就扫视了一眼,随后迅速低下头,一步步走上前后,他才跪下说道:“北山女真勐可虎,代头人郭桑岱向大汗问好……”
“……”郭桑岱假意问好,可是上面却迟迟不传来声响,这让他忍不住抬头一看。
只是他并没有看到努尔哈赤,而是看到了一个挡在他和龙椅之间的屏风。
木质的屏风后面依稀能看出坐着一个身材句偻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并没有开口说话。
“说说什么事情……”
过了许久,屏风背后才传出了声音,而郭桑岱听到努尔哈赤这嘶哑的声音,便下意识猜到了对方或许还处于伤痛之中,于是便开口道:“郭桑岱头人让我来找大汗,并愿意成为大金的藩属,只希望大金不要再追捕北山女真诸部。”
“为表谢意,郭桑岱头人让我送上这个……”
说着、郭桑岱虚情假意的递出了礼单,而这事莽古尔泰也一脸不爽的走了出来,好似抢夺般的抢过礼单,扫视一眼后走到台下,将礼单递给了一个穿着常服,却剃着金钱鼠尾辫的健壮文人手中。
……
“这家伙应该就是范文程……”
看着这四不像的健壮文人,郭桑岱下意识脑中就出现了“范文程”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