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这么说,交趾布政使司衙门的官员四目相对,露出无奈表情的同时又很快收敛,毕恭毕敬的行礼结束后,他们才后退离开了这节车厢。
待他们走后,车厢内只剩下了朱由校、朱由检和负责护卫的陆文昭。
瞧着车厢门关闭,朱由校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看向朱由检:“弟弟说得不错,交趾的这群官员还真的把朝廷的工业成果,当成了自己的政绩。”
“真是不知道,他们在燕山和官学、府学学的那么多年书,到底学到了哪里去……”
朱由校的话,前半句还带着嘲笑他人的语气,后半句却有些像是嘲笑自己了。
他或许是觉得,这些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官员,不应该和守旧派的官员思想一样才对。
只是现实狠狠打了打他一个耳光,而对此,朱由检也轻描淡写的在为朱由校倒茶时开导:“改变学习和学的东西很容易,但改变思想就很难了。”
“许多官员即便接受了新式教育,他也会被充满旧式思想的社会风格给侵蚀,官场也是如此。”
“思想想要开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而是需要几十上百年的孕育才能渐渐破壳而生。”
“眼下大明全国实行的‘五年义务教育’满打满算不过四年,思想转变不过来很正常。”
“只要坚持,哥哥或许可以在晚年看到一个全国路不拾遗的大明朝。”
朱由检这里的话有些夸张,但他知道,对自家哥哥,那就是得夸张才有用。
毕竟自家哥哥在好面子这块,可从不下那些好大喜功的皇帝。
这种时候,朱由检往往庆幸自家哥哥的兴趣爱好是做木工。
毕竟是技术皇帝,知道不懂技术就乱搞容易出事,因此很难看到他在军事和政治上的微操。
二十二年间以来,朱由校也就微操过几件事,但大体还是放手给下面人去做,这点倒是值得称赞。
想到这里,朱由检看向了桌上的一个木雕。
那是朱由校雕刻的,而雕刻的对象正是朱由检。
朱由校似乎是想用这种办法,把朱由检立体的记在他的心里,让他的手下意识就能雕出自己所想之人的模样。
朱由检不想去聊什么太多政治方面的事情,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将自己的经验写在了书本上。
如眼下,桌上放着的那厚厚三本文册,便是朱由检留给自家哥哥、侄儿、大明的最好礼物。
《五十年总纲》
三本文册的书面名称如此,足以说明朱由检也大明想到了多少。
只要朱由校和朱慈燃按部就班,这份总纲足以让大明走五十年的正确道路。
自然,这不代表朱由检日后就不管大明了,他日后也会对总纲做出修改。
毕竟理想道路是一回事,怎么走又是另一回事。
“呜呜……”
火车的汽笛声长长响起,这代表它即将在前方补充燃料。
朱由检见状,和朱由校说了一声后,便起身回到了自己的车厢休息。
至于朱由校,他也继续拿着《五十年总纲》翻阅了起来。
虽然只有短短三册,但其中内容却足足有六十多万字,涉及了方方面面。
想要把它看完且吃透,便是朱由校也得花费不少时间。
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了翻阅文册的声音,直到半个时辰后,火车才再度启动。
在火车启动的声响中,火车也渐渐从交趾西北部的崎岖山区中走出,来到了广阔的平原上。
这种感觉让人豁然开朗,而来到红河平原后,成片的稻田也映入了众人眼帘。
明代的红河平原虽然可以做到一年三熟,但这个季节却并没有百姓种植作物。
朱由校正疑惑时,朱由检也结束了午觉,从自己的车厢走了过来。
见到他,朱由校才连忙询问道:“弟弟,这交趾一年三熟,为何当地百姓不种作物?”
“呵呵……”听到自家哥哥的话,朱由检笑道:“自然是为了高产。”
说着,朱由检解释道:“一年三熟不一定亩产高,不然琼州府恐怕已经是国朝粮仓了。”
“况且国朝百姓追求口感,即便可以一年三熟,百姓也只会种两熟,或者一熟的品种。”
“眼下交趾之地主要种植江南稻,江南稻在江南一年两熟,到交趾是一年三熟。”
“不过虽然是一年三熟,但单季亩产却不是很高。”
“江南稻在江南的单季亩产一石二斗,在交趾却只有九斗半。”
“一年种植下来,江南普通田地能产出二石四斗,交趾能产出二石九斗。”
“看上去产量是交趾高,但仅仅多出五斗粮食,口感却差了不止一点。”
“因此在交趾,便是普通百姓都不会吃一年三熟的江南稻。”
“长此以往,许多农民也就延缓收割时间,尽量让水稻长得颗粒饱满再行收割。”
“这样做之后,虽然只是两熟,年亩产却有二石五斗,口感也大大提升。”
“不仅如此,只种两季水稻,农民也能多休息两个月,因此即便此地可以一年三熟,但百姓还是只愿意种两季水稻。”
朱由检如此解释的时候,火车经过的村庄田地也多了起来,期间还可以看到许多用拖拉机开垦田地的农民。
“眼下交趾田亩有多少了?”
望着远去的农民身影,朱由校询问了一嘴陆文昭。
“回万岁,应该是五千二百万亩左右……”
“这么多?”听到陆文昭的话,朱由检有些感慨。
要知道,交趾只有百姓七九百来万,其中还有五百多万是当地土民。
土民基本上是一人二亩,而汉民是基本是一人五亩到二十亩不等。
“交趾眼下的土民还有多少?”朱由校追问,但这次朱由检却回答道:“不足四百万。”
“这……”听到土民数量居然从收复时的六七百万,降低到现在的四百万,朱由校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哥哥别误会……”瞧他那模样,朱由检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道:“女嫁男,随男籍。”
“交趾有土民六百余万,但多年来许多交趾女嫁给移民而来的汉家男,因此导致了交趾籍的人口下降。”
“另外也有一些叛乱的交趾人被抓捕劳改,因此少了些。”
“交趾这边的移民是每人二十亩田地,不过因为前几年中原两京十三省旱情严重,因此迁徙而来的人过多,导致现在三百多万汉家移民仅分田不足四千五百万亩。”
“按照眼下的态势,交趾需要最少再开发出一千五百万亩就足够了。”
朱由检解释着交趾的情况。
作为大明最早拿下的中原以外省份,交趾的汉家移民太多,因此田地不够分是常态。
其实麓川、旧港、瀛洲也有这种现象。
“嫁给汉家移民的交趾女也会发二十亩田吗?”朱由校好奇询问,但朱由检摇了摇头:“这种女人叫做归化女,可以额外再分得三亩田,也就是嫁给汉人后,他们可以从二亩田,提升到五亩田。”
朱由检心里清楚,只是展现汉家男的经济实力还不够,得拿出足够的利益才能让汉家男成为被土民女眷追求的对象。
因此基本是海外省份,只要土民女嫁给汉家男,其社会地位、经济实力都将得到巨大的飞跃。
也是这种政策下,各省的土民女才会络绎不绝的追求嫁给汉家男。
与此同时,汉人地位、待遇的提高,也让原本云贵川桂等四省汉化的少民抵消了不少逆反心理。
若是有人称呼他们原来的民族,他们反而会急眼,生怕失去汉人身份后,会失去大片的土地和待遇。
也正因如此,许多被归化为汉人的西南少民都在努力汉化,新生代的孩子甚至不会说自己民族的语言。
这样的现象,让大明的少民人口每年都在降低,至今年甚至已经不足两千万了。
长久以往,估计土民男也会想着生女儿嫁给汉人,然后让自己一家子获得汉籍。
虽然后续的汉籍没有分田二十亩那么夸张,但分田五六亩的待遇还是存在的。
这样的待遇,相比之前移民的待遇不算什么,但对于土民们来说,已经是天降横财了。
“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瀛洲,哥哥日后需要注意的也是这里。”
朱由检说完后继续开口,并说起了跨海相隔的瀛洲。
“瀛洲?”朱由校皱眉想了想,然后才疑惑道:“我记得他们前段日子才因为聚众烧杀汉家移民而被镇压了不少人。”
“是不少,但他们背主之徒偏多,需要时刻谨慎提防。”朱由检不要提醒,朱由校也好奇问道:“眼下瀛洲还有多少瀛洲籍的土民?”
“约六百万左右,还有二百余万瀛洲本土的归化嫁汉女和五百多万移民海外的男女……”陆文昭一开口,就说出了一个让人唏嘘的数目。
瀛洲人口持续降低,五百多万人移民海外。
“移民海外的主要是哪些人?”朱由校略微皱眉,毕竟五百万人可不少小数目。
“女的基本前往中原两京十三省,男的基本去了印度厮当和利未亚的诸藩。”陆文昭解释着:“另外,六百多万纯粹瀛洲籍贯的瀛洲百姓中,眼下还有一百六十五万人等待迁移。”
“诸藩给他们开出了一人五亩地的迁移条件,许多人十分向往。”
陆文昭道出了瀛洲移民庞大数量后的真相,其中主要是以诸藩作为推手。
大明对诸藩移民的态度是不同的,想要移民汉人是比较苛刻的,不仅有迁移银、移民田地、耕牛等条件,还需要看大明迁移司是否通过。
但移民大明境内的土民就不同了,只要会说官话,会写汉字,诸藩就能招募迁移他们。
这样的局面是朱由检喜闻乐见的,就是海上旅途凶险,许多船只都会在海上折戟沉沙,每年遭遇海难而死的移民数量不少。
大明这边登记的是瀛洲走出了二百多万瀛洲男移民,但能到达诸藩的数量就是未知数了。
他们抵达诸藩后,大多被藩王和官员们用来充当衙役和管理土民的地方甲长。
一旦地方土民发生暴乱,甲长知情不报的,就会被遣返回瀛洲,并且没收一切财产。
因此,在监视印度厮当的土民这份工作中,他们做的相当认真,大大减少了当地突发叛乱而兵马调动不及时的现象。
这看上去似乎对瀛洲移民有些不公平,但要知道,对于生活在德川幕府通知下的他们来说,能生活在大明和诸藩,简直就是再造恩德。
最少《大明律》的存在,限制了贵族对他们的欺凌和打杀,给了他们一个人该有的尊严,并且他们也能拥有自己的房屋田地,赋税也低的令人发指。
因此,瀛洲移民是乐在其中,大明和诸藩是喜闻乐见。
唯一不满的,或许只有印度厮当的那群土民了。
“呜呜――”
在朱由校的询问中,火车抵达了交趾的省会交趾城。
朱由校与朱由检带人下了火车,映入眼帘的交趾火车站和大明境内的一模一样。
火车站内的人并不算多,但却个个身着大明服饰,谈吐大明语言。
走到车站外也是如此,而进入交趾城后,城内人来人往的场景和语言、建筑也极具大明风采。
那悦耳的江淮官话,如果不是特意听,朱由校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江南一带。
“弟弟的办法果真不错,如此三十年,则交趾无忧矣……”
看着眼前与中原相差不大的景象,朱由校忍不住发出感慨。
现在其旁边,朱由检也高兴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让断断续续脱离了汉人手中数百年的交趾重新汉化,这或许是他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他与朱由校走街过巷,整个交趾城几乎找不出一点具有曾经安南痕迹的地方。
要知道这才过去了十几年,如果过去几十年,那交趾恐怕将会成为中原两京的第十三个汉化省份。
“万岁、殿下,眼下交趾百姓基本住在南方,北方七府已经汉化九成以上了,着实找不出一点安南痕迹。”
跟着朱由检他们走街串巷的官员们挺不住,双腿发颤地解释着。
闻言,朱由校和朱由检才意犹未尽的停下脚步。
“交趾城确实已经如此,不过具体的其它几个府,还需要走访之后才能得出答案。”
“你们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再陪吾与齐王游览各府。”
朱由校摆了摆手,交趾官员们闻言却欲哭无泪。
他们也有感叹交趾汉化彻底的时候,但像朱由校和朱由检这般能一连走十几里路,把交趾城看遍的情况却是没有的。
听着皇帝的这话,似乎接下来他们也要用双腿来丈量交趾各府县了。
带着一丝哭腔,数十名交趾高官们只能硬着头皮作揖回礼:“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