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在潢川督军,闻朝中逢此剧变,也是震惊不已。政事堂、枢密院所颁的征召令已到使君手中,但使君百般思量,又着人找刘侯商议,以为大军妄动,惊扰太大,令天下惶惶难安,而使虏兵有隙可乘,非大越之福也。使君以为当务之急是要保证陛下人身安全,不受逆党戮害,宜以说降为主,甚至不妨给逆党一个幡然悔悟、既往不咎的机会。另外,汪、高、罗、晋等逆党劫持陛下遁往润州之时,魏公正在潢川商议渡淮之事,使君以为魏公与逆党应无串谋,还请诸公明察秋毫……”
见都堂之上诸多目光朝他看过来,魏楚钧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再蠢也知道韩圭说这话绝非是有意帮他洗脱。
说白了赤扈人威胁未去,徐怀想以最小的代价解除他们对京襄的威胁,同时也要以最小的代价彻底掌控朝堂。
他要是真的以为倒戈指证汪伯潜、罗望、高纯年、晋庄成与葛钰、罗楠光串谋“劫持”陛下,就能给众人一个幡然悔悟、既往不咎的机会,那更是错得离谱,这只会意味着汪、罗、高、晋、葛、罗等人将被彻底打下逆党的烙印,下辈子都不要想翻得了身。
当然,魏楚钧也没有怒发冲冠直接揭露京襄的算计。
他稍稍整饬皱巴巴的官服,打量了周鹤、顾藩、王番、钱择瑞、赵翼等人,努力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拱手说道:
“汪、高二公,素来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断不可能做出谋逆之事,这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周相你为朝堂士臣之事,应当明察秋毫才是!”
“是不是有误会,魏相可以写信劝他们护送陛下回京解释,”王番淡淡一笑,说道,“只要陛下能安然无恙归京,相信一切都是说得清楚的!”
魏楚钧也不至于蠢到真去写信“劝降”。
这可能会直接加剧润州方面军心士气的崩溃。
他绕开王番的话锋,看向周鹤问道:
“江东、江西、浙东、浙西四路监司可有了解到什么情况?”
见魏楚钧还抱有最后一丝妄想,周鹤沉声说道:“事变骤然,四路监司也是震惊不已,迄止到今天才陆续派人进京了解情况。他们有没有了解到其他什么情况,魏侯可以当面相询。”
最关键就是两江两浙四路监司的反应跟选择。
荆湖南路相距京畿甚远,即便葛伯奕在荆湖南路一手遮天,起兵响应润州,短时间内也无法影响到京畿的局势,更不要说川蜀三路及广南两路及福建路了。
即便周鹤、顾藩等人在江东、江西、浙东、浙西四路监司有不少门生故吏,以政事堂、枢密院名义颁传谕令的同时,也遣嫡系亲信前往说明情况,但骤然间发生如此巨变,而稍有行差踏错就会搭进全家老小的小命,谁又敢轻易站队?
再一个这四路监司还维持帅司、宪司、漕司、仓司分置、相互制衡的传统格局,在这种情况下也注定会导致内部存在种种分歧,导致难下最终的决定。
然而恰恰如此,注定汪伯潜、葛钰、罗楠光、罗望、晋庄成等人在润州更没有机会。
建邺城此时所呈现出来的一切,都“证明”了汪伯潜等人所找的任何逃京理由都是不充分的,就算绍隆帝亲自跑到四路监司一一说明,也只能证明他是被近臣所蛊惑,四路监司选择支持这边,将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此外,内有周鹤、顾藩、王番等人掌握京畿,外有徐怀统领二十万精锐兵马,四路监司所能调动的兵马,此时都还在寿春等地接受徐怀的节制。
四路监司没有一家在接到绍隆帝的御诏后,就冲动做出直接回应,而是派人先到建邺了解情况——当然也应该有派人前往润州——这差不多将魏楚钧心头最后一丝妄想给掐灭了。
“使君在潢川虽说不了解太多的细情,但也猜测葛钰、罗楠光很可能事先并未参与密谋,而是为汪伯潜、高纯年、罗望、晋庄成等人所拟伪诏所欺,以致此时骑虎难下。使君以为诸相当了解详细,区别处置。”韩圭又说道。
魏楚钧眯起眼睛死死盯住韩圭,难以相信京襄胜券在握,会开出如此宽厚的条件,将罪名推到汪伯潜、罗望、晋庄成、高纯年等人头上,葛钰、罗楠光还能全身而退?
又或者说京襄打定主意将绍隆帝彻底掌控于指掌之间就推翻所有的承诺,此时才不惮口若悬河、随意允诺?
“葛郡公一生为大越转战南北,劳苦功高,想必最能明辨是非,魏公或许可遣人前往潭州相询。”韩圭眯起眼睛,敛藏眼眸深处的精芒,淡淡说道。
魏楚钧即便心里怀疑京襄此举是有意拖延时间,方便对润州调兵遣将,却又不得不承认韩圭开的这些条件相当诱人……
……
第二百零三章 真正的条件
“你此去荆南见着外祖父,将所见所闻据实相告即可,切莫添油加醋,其他一切皆在信中,你贴身藏好……”
魏楚钧叮嘱过长子魏明伦,又不放心抓住缰绳将马鞍检查了一遍,继而朝四个护卫驿骑揖礼行谢。
待到长子魏明伦在四名驿骑的护送下,拐入长街,身影被屋舍遮住,魏楚钧才收回不舍目光,也不知道此别是否生死相隔,转身往府邸里走去。
在绍隆帝登基之后,葛氏妇孺家小基本都迁入建邺定居,葛伯奕册封郡公、葛钰封侯,魏楚钧出任尚书右丞之后也得册封,府邸也是庭院深重、亭台楼阁密布。汪伯潜、罗望、晋庄成等人簇拥绍隆帝离京东行,也没有忘记将葛府的妇孺奴婢都带上;也因为无人看守,第一时间就被流民闯入,不仅稍稍值钱些的物品都被劫掠一空外,还有好几处有纵火烧灼的痕迹。
好在骚乱很快就被制止,上万涌进城里的流民也被驱逐出去,这边也重新安排人手看守,但相比较以往却是狼藉不堪。
此时数百奴婢不见踪影,韩圭着铸锋堂挑选十数健妇、护院过来,说是照料魏楚钧的起居,实为监视,站在短短数日就野草冒头、花树零落的院子里,魏楚钧也是倍感凄凉。
“曾经的花团锦簇不再,只剩一地狼藉,魏公心里必是感慨良多吧?”
韩圭走进院子里来,负手走到魏楚钧所站的梅树前,说道,
“逆党劫持陛下出京,诸相公直到午时才调牛首山义军进城,在这之前有上万流民欢快的涌进城来。他们可不知道魏公为这株老梅移种到院子里花了多少心血,将这诸多枝桠折断,或许想在院中收集柴火煮些吃食,真是糟蹋好东西啊……”
魏楚钧转身看了韩圭一眼,这时候一个身穿夹袄的中年人,瘸着腿跟在韩圭之后走进院子里来,讥笑道:
“这些流民春食草芽、夏食榆皮、秋食白土、冬则易子,又哪里能体会到魏公的伤悲之情?”
见魏楚钧愠色看过来,中年人揖礼道:“陈松泽见过魏相!”
“汪伯潜、罗望、高纯年、晋庄成仓促劝陛下出京,想必有陈佥事很大的功劳吧?”魏楚钧知道陈松泽乃是董成妻弟,其貌不扬,在县里与人争论,下狱瘸了条腿,但投京襄之后却飞黄腾达,乃是京襄军情司极重要的角色。
“魏相少时贫寒,父母皆饥病而死,幸得族人接济,未成饿殍,还有幸得追随族人魏铭庸传授诗书文章;魏铭庸得入葛伯奕幕席,魏相也因此得葛伯奕赏识,迎娶葛家庶女,成为葛家女婿,从而飞黄腾达,今日贵为卿相,可谓是登峰造极。不过,当年那个吃百家食存活下来的寒门之子,大概早就忘了接济他的族人,现在是什么处境了吧?”
魏楚钧以尚书右丞兼领五路度支使,封开国县侯,在朝中乃是十数人之列,陈松泽在他面前却无半点拘泥,也无意回应魏楚钧的质问,施施然问道,
“魏相可知魏氏一族以及恩师魏铭庸一家老小现在什么状况啊?”
陈松泽却没有听魏楚钧回答的意思,自顾自说道:“陕州城陷,诸乡坞堡犹坚守三年多时间才逐一沦陷,魏家堡沦陷于建继四年,沦陷时,未及撤走的族人四百余众,包括襁褓之中的婴儿也尽遭屠;魏铭庸率乡人避入崤山坚持抵抗到绍隆二年,为叛贼出卖,被俘关入陕州城,不降,遭虏兵五马分尸而亡。据军情司查证,魏铭庸一家二十七口老小,已无一人存活于世;魏氏一族还有数十人众,散于崤山之中,也不知道尚能支持多久,却也没有一人愿降胡虏……”
魏楚钧面皮子微微抽搐了两下,压抑住内心波动的心绪,冷声问道:“韩郎君、陈佥事一早闯进门来,该不会就为说这些典故吧?”
“典故?”韩圭冷冷一笑,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很清楚,即便是周相,心里也不希望看到狼狈逃到润州的那位下场太过惨淡,最好还能勉强维持住朝廷的体面——因此,使君为了照顾周全,才给你们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但说实话,润州是不是血流成河,那位会不会死于乱军之中,以及葛家、罗家、晋家、高家、罗家一个个是不是满家抄门、诛连九族,童稚一个不留,魏公觉得我们真的关心吗?”
“韩郎君不说出你们真正关心的,魏某怎敢入彀?”魏楚钧眯起眼睛,看着韩圭问道。
“迁都襄阳!”韩圭说道。
“迁都襄阳?”魏楚钧吃了一惊,狐疑的打量了韩圭两眼。
襄阳原本就是汴梁沦陷之后,第一次迁都所在,之后乃是为了更好的组织江淮防线,抵御赤扈人从东路大举南侵,建继帝才力排众议迁都建邺的。
对京襄来说,接下来即便成功将绍隆帝接回建邺,值戍宫禁的宿卫都用上京襄嫡系兵马,但建邺距离京襄的核心之地南阳府治泌阳还是太遥远了,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传讯都需要五六天。
襄阳距离南阳府治泌阳城仅两百余里,将绍隆帝软禁于襄阳城里,京襄才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将绍隆帝关入京襄掌控的牢笼之中。
还有一个就是都城在哪里,颁传谕令、调度诸路监司钱粮兵马的中枢就在哪里。京襄真正想要较为彻底的掌控诸路监司钱粮兵马的调度,乃是掌控诸路监司及州县官员的任命、推行新政,这个中枢当然是近在咫尺更方便控制。
换作其他人,或许此时已经信了韩圭的说辞,魏楚钧却是不信韩圭会轻易将京襄的底线吐露出来,蹙着眉头,说道:
“无论是将陛下接回,还是新立幼帝,迁不迁都,都不过是京襄一言而决之之事。我也相信当下之局势大体已在京襄的掌控之中,但此时一定要说还有什么事情,是京襄不能完全掌控的,大概就是三千禁卫武卒走投无路,执意不将陛下交出来,京襄也会束手无策吧?京襄谋算再深,即便此时表面上看去全无痕迹,但也不可能瞒住天下那么多明眼之人……”
“哈哈,”韩圭俯仰而笑,朝魏楚钧说道,“我就说魏公是聪明人哉,但魏公还是不要说忘了,这也是使君仁慈,不想节外生枝。倘若不然,也仅仅是拖延三五年渡淮北伐而已,我们是等得起的……”
绍隆帝与汪伯潜、罗望、晋庄成等人出京,倘若最终能成功将“绍隆帝”解救回来,无疑是最为完美的结果。
一方面坐实汪伯潜、罗望、晋庄成“谋逆劫持”的罪名,完美掩盖掉京襄一系列的算谋,同时也彻底解除绍隆帝身边潜邸系的势力,由京襄一系的人马出面“侍卫”绍隆帝及宫禁进出。
也唯有如此,才能将对天下的惊扰控制在最低限度,同时事情解决如此顺利、快速,也将令赤扈人无隙可乘。
然而走投无路的禁卫武卒,是最容易失控的,即便用重兵将其重重围困于丹阳城里,但也很难说成功将“绍隆帝”解救出来。
绍隆帝一旦“不幸”驾崩于润州,后续的问题就会麻烦许多。
首先,京襄再强势,这些算谋进行得再隐蔽,也无法瞒过天下所有人的眼睛,堵住天下所有人的嘴巴。
其次,哪怕世人九成九都是深明大义,或趋炎附势,但也无法杜绝有几根忠于赵氏宗室的“硬骨头”,会跳出来掀风搅浪。
再一个,除了周鹤、钱择瑞、武威郡王赵翼、刘衍、乔继恩、孔昌裕等人都不希望京襄以太暴烈的手段解决这次事端之外,京襄也必须要考虑实际割据西秦、东川两路高氏、顾氏以及手握重兵在楚州未有动静的韩时良的反应;更不要说葛伯奕在荆南根基已经可以说是相当深厚了。
京襄能成功诛除逆党、将绍隆帝“解救”回来,高氏、顾氏以及韩时良、葛伯奕都无话可说,没有大义名分去蛊惑将卒,谁都不敢异动,他们只会想办法撇清与逆党的瓜葛。
他们后续即便反对迁都襄阳,那也只是打嘴皮子仗。
倘若绍隆帝“不幸”驾崩于润州,江淮等地一旦掀起声讨京襄的声音,韩时良在淮东,葛伯奕在荆南、高峻阳在西秦,都极有可能会蛊惑麾下将卒,彻底与中枢割裂,与中枢进行武装对抗,甚至起兵叛乱或公开投靠赤扈人,都不是没有可能;最终可能也就顾氏稍些好说话一些,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样的话,京襄想要稳定住局势,三五年都是起码的,更不要说赤扈人到时候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眼下要围歼三千禁卫武卒,不是难事,但想预防三千禁卫武卒在罗望这些人的鼓噪之下暴走,就难了,就需要从潜邸系内部做工作,或者说先对潜邸系进行瓦解。
“魏公既然是聪明人,那我们就不要打哑迷了,”陈松泽从袖囊里取出一封信函,递给魏楚钧,“魏公要如何才愿意重新执笔写信给葛郡公,说来叫我们听听……”
魏楚钧见他藏在长子魏明伦坐骑鞍座底下的密信,终究没能瞒过京襄的眼睛,眼皮子微微一跳。
“长公子安稳得很,没有受半点妥屈,只是需要魏公重新写一封信就好继续上路,”陈松泽说道,“当然了,新的信函里面,魏公可不兴再教葛郡公玩阳奉阴违那一套了。就像韩大人所言,京襄有的是时间,拖延三五年渡淮北伐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葛氏满门乃至九族老少能不能承担这个后果,还请魏公好好思量。”
“我可以劝葛公让出荆南,”魏楚钧盯住韩圭、陈松泽,说道,“但你们也应该清楚,想要劝罗望及禁卫武卒将陛下交出来,必然需要一个叫他们觉得安全的去处——我以为大概没有比两浙更好的去处了。”
“葛郡公改任两浙制置安抚使,然后由葛郡公出面对逆党进行招安吗?”韩圭问道,“你们胃口大了一些,使君没有授我这么大的权柄。浙南吧!以钱江为界,浙南有山有水、背倚大洋,应该能让你们感到安全了!韩时良去不去浙南,由他自己决定……”
第二百零四章 困城
汪伯潜、晋庄成、罗望等人原以为即便建邺及朝堂百官落入京襄的控制之中——这几乎是一定的,他们要不是认定京襄在建邺早有部署,又岂会仓促离京?不过,他们成功抵达润州城,与罗楠光及葛钰所遣前锋精锐会合,以为只要天子诏令传谕四方,淮东、荆南自不待说,江东、江西、浙东、浙西也定会闻风而动。
待四方兵马云集,迁都杭州之事得成,他们即便不能即刻将京襄一干人等打入逆党侫臣之列,也能与之分庭抗礼。
然而他们遣出信使携天子诏书前往杭州(浙西路治)、越州(今绍兴、浙东路治)、池州(江东路治)、洪州(今南昌、江西路治),一连七八日却如泥牛入海,不见半点回应。
洪州或许路途遥远了一些、曲折了一些;池州位于建邺以西,也许信道会被京襄兵马封锁,信使在途中难保会出什么意外。
不过,杭州、越州则在润州东南,乃是京襄目前所未能影响到的区域,三月驿道也畅通无比,信使快马加鞭,昼夜可至杭州,越明日渡钱江可至越州。
也就是说两浙最快三四天就应该给出回应,但七八日过去,不要说两路监司长官统领兵马赶来护驾,竟连只言片语的回应都不见传回。
汪伯潜、晋庄成、罗望等人,与自以为从此之后能攀龙附凤、飞黄腾达,以罗楠光为首的润州官吏就有些傻眼了。
而这时从建邺陆续传来的消息,更是叫人心慌、焦虑。
京襄控制建邺及滞留于京中的文武百官之后,反咬他们劫持陛下逃到润州,甚至数次遣人投书润州劝降——这些都不叫人意外,但四路监司没有派人赶来润州觐见陛下,却不断派人前往建邺联络,这算什么事情?
三月十九日政事堂、枢密院联同江南东路、江南西路及两浙东路、两浙西路经略使司颁布的讨逆檄文投入润州。
讨逆檄文声称汪伯潜、高纯年、晋庄成、罗望、钱尚端、张辛等人密谋篡权,然而在阴谋败露之际,畏罪劫持绍隆帝潜逃润州,还矫诏以欺润州、扬州官民,实属十恶不赦之罪,征召天下兵马共讨之。
这一刻汪伯潜、晋庄成、罗望等人才彻底慌了神,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击闷棍。
绍隆帝拿到檄文,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在润州城充当行在的一处庄园之中,脸色苍白的绍隆帝站在一张檀木长案之后,手拽住檄文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盯着跪在堂下的一干人等咆哮怒斥: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胜券在握,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人心所向?你们谁跟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绍隆帝将檄文撕成两半,连同卷轴朝汪伯潜、晋庄成的脸上砸过去。
“陛下息怒,定是四路监司皆为徐逆劫持,才跟着倒打一耙,但朗朗乾坤,断非徐逆只手能遮,我等只待葛郡公、韩侯在淮东、荆南起兵响应,四路监司定会幡然悔悟、迷途知返,”
高纯年跪在叩头奏道,
“眼下当务之急乃是稳定润州军民人心,我等切不可自乱阵脚啊。”
四路监司都联同政事堂、枢密院颁发讨逆檄文,就足以说明形势一切皆在京襄的掌控之下,高纯年现在为了避免汪、罗等人的怀疑,为了自己能保住小命,最终顺利脱身,在汪伯潜、晋庄成、罗望等人六神无主之际,也开始尽心帮着出起主意起来,奏请绍隆帝走出行在,去安抚军心。
当然了,之前高纯年主要是在汪伯潜、汪修涵父子以及罗望等人跟前卖力怂恿逃京,在绍隆帝面前却是低调得很。
而绍隆帝此时的沮丧、失望以及愤怒,也主要是针对汪伯潜、罗望等几个他最信任、一直以来倚以嫡系的人所发。
汪伯潜、罗望、钱尚端等人也不疑有他,毕竟京襄在建邺的异动,除了晋庄成提供主要情报外,各方面也都有类似的反馈。
虽说在他们出京时,京襄潜藏的兵马出乎意料没有跳出来拦截,但此时建邺的局面,也足以令他们相信晋庄成的信报不假,他们确实不能留在建邺坐以待毙。
在他们看来,一切的一切,只是四路监司的反应出乎意料罢了。
汪伯潜、晋庄成、钱尚端、张辛等人此时也是六神无主,跪在堂下叩头请罪,说道:
“陛下息怒,四路监司畏徐贼势大,曲意附从,实实可恨,但我等切不能自乱阵脚啊!徐逆满口胡言,颠倒黑白,但只要陛下走出行在,润州军民便知真伪。”
“都是没用的废物!”
绍隆帝强摁住慌乱的心绪,不让自己的手抖得那么厉害,问道,
“城里军心易定,但你们且说京襄挥兵杀来,要如何应对?你们这些废物,不要指望朕拿着刀弓走上城墙厮杀吧?”
“只要我等不乱阵脚,陛下当召韩时良、葛钰率部渡江护驾,”高纯年叩头道,“韩时良、葛钰两次守寿春,叫数十万虏兵团团困围,犹能守御经年,只要韩时良、葛钰率部渡江过来,定能保陛下无忧!”
“陛下速召韩时良、葛钰渡江!”汪伯潜等人也一同附和道。
他们到润州之后,葛钰就遣前锋五千兵马渡江过来会合。
就当时而言,他们还将淮东当作最重要的一个筹码,也以为京襄在长江以南兵马有限,有葛钰所部前锋五千精锐、有三千禁卫武卒,还有建邺府军及润州兵马逾两万人众,又随时能得到四路监司的响应,足够用了,就没有紧急召韩时良、葛钰率部都渡江南下。
谁曾想出京十数日过去,四路监司竟然最终都选择跟京襄狼狈为奸。
现在又各种小道消息飞传,建邺府军在润州城里军心不稳,连日都有将卒逃亡出城,现在建邺那边又将多封檄文投入城中,令建邺府军以及润州兵马的军心更加涣散。
汪伯潜、晋庄成、罗望、钱尚端、张辛他们可不觉得仅仅凭借三千禁卫武卒、五千扬州精兵,就能抵挡住京襄甲卒的反扑。
他们现在一心想着趁京襄还没有封锁长江下游水道,将韩时良所部以及葛钰留守扬州的兵马都调到润州来,此时即便放弃淮东,也是在所不惜的。
“高纯年,你替朕来拟旨!”绍隆帝强忍内心的怒气与慌乱,与高纯年说道。
“老臣遵旨!”高纯年说道,但他站起来走到一旁的桌案边,提笔手就抖个不休,墨汁都溅落到宣纸上,苦笑道,“老臣年迈,这字也写不周全了,或许要劳烦晋公了……”
高纯年心想虽说事后可以推说是受汪罗等人胁迫写下这封矫诏,但能不落下罪证最好;他怎么也得防备着京襄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