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大越兵制,都将以上的武官都脱离军吏阶层,成为将官群体的一员。
不过,不要说徐怀这个都将任命路子比较野,殿前都指挥司的名册里都未必有他的名字,解忠这个正儿八经的指挥使,也凿实要比都将高出一个层阶。
换作他时,解忠要是正眼瞧徐怀一下,都会觉得自己傻逼,但这一刻谁敢说徐怀这是扯着虎皮作大旗?
“翊武大夫、天雄军第六将麾指挥使解忠率诸军吏见过徐都将!”解忠沉着脸,与诸都将、节级上前来见徐怀。
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徐怀及时来援,他们很难阻止兵卒不崩溃。
到时候不知道要填入多少条人命,才能抢回这条街巷的控制权。
“你叫什么名字?你可认识我?”徐怀指向一名鬓发霜白的老都将问道,“还是说你认得我的父亲徐武宣――十六七年前,契丹人擅自边衅,我父亲徐武宣是靖胜军都统制王孝成的亲卫营指挥使,与天雄军并肩作战有一年多时间。”
“你父亲徐武宣使一杆长枪,虽非天雄军的军将,但天雄军的老人,没有几个不知道的,我还有幸跟你父亲喝过一回酒呢!就是在北面的武周山佛窟里,我们当时也是打到大同,我当年还是一员小卒,跟着小队在佛窟那里守夜。那时可比今日冷多了,我们直觉手脚都要冻掉,你父亲当时是武周山一带的主将,有人从城里将十数坛缴获的好酒送给他,他便带着这些酒陪我们这些守值的小兵卒喝!”老都将说道。
“看来我还要尊称你一声叔父,请受徐怀一拜!”徐怀上前放下挎刀,“扑通”跪倒在地,朝老都头叩了三个响头。
“……”老都将傻在那里。
“与叔父叙过旧情,接下来就要与叔父说一说军法,”徐怀提起挎刀站起来,说道,“叔父身为都将,不思拼命助指挥使解忠御敌,却弃兵卒不顾,率先逃跑,以大越律令当斩,请叔父的头颅借我用来整肃这稀烂的军纪……”
“徐怀,你胆敢杀我麾下之将?”解忠怒喝道。
“……”
徐怀挎刀反手横持,以肘带刃,划出一道孤光从老都将颈项间划过,然后伸手将老都将的头颅摘下,任热血颈脉喷涌而出,眼睛阴戾的盯住解忠,将头颅骨朝他砸过去,说道:
“我不单敢杀他,你解忠倘若敢不得军令擅退,我也照杀无误!你要不要现在试上一试?”
解忠脸色铁青的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徐怀眼睛从其他都将、军吏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说道:“你们中有谁是桐柏山卒?”
“……小的魏大牙――以前跟鸦爷在老君潭厮混。”一名黑皮汉子站出来磕磕巴巴的说道。
“……”徐怀打量了魏大牙几眼,问道,“你认得我?”
“虎头岭破磨盘岭第二天,鸦爷带着我们闯进淮源抢钱粮,还闯进悦红楼抢姑娘,但被徐都将截住,小的差点没死在徐都将您的刀下。”魏大牙说道。
“你认得我就好。那头老淫鸦现在与潘成虎,都在监军使院任吏,你也知道喽?”徐怀问道。
“知道,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联络。”魏大牙点头说道。
徐怀说道:“那好,魏大牙,我此时就征用你入监军使院为军吏,你即刻起将解忠所部桐柏山卒点检出来编为督战队――以那道红漆房梁为界,谁敢他娘敢退出那道红梁房脊,皆斩无赦。所有人都退,你就砍下所有人的头颅,然后你带着督战队进前阵杀敌,不得退后半分。做不到这点,你不要怪我不念旧情,借你头颅一用!”
“监军使院是什么狗东西,之前被你们拘走六七人,没有找你们算帐,你当真凭借一把破令箭,真能对我们天雄军指手划脚?”一名军吏站出来破口骂道。
徐怀转回身,盯住那长满络腮胡子的军吏,看到解忠伸手揪他回去,连刀带鞘,指向解忠冷声问道:“侮辱上吏,刑三十鞭,解忠是你亲自行刑,还是我将这厮绑回监军使院用刑?”
解忠咬牙对左右下令说道:“将解坤捆起来用刑!”
左右不怕顶头上司解忠,但徐怀冷冽的目光扫过来,却禁不住心头发颤。
不管解忠的嫡亲侄子解坤怒骂挣扎,数人一拥而上将他按住,捆绑到院子里一根房梁扒下衣甲,当即就用马鞭狠抽起来,生怕慢了半分,又惹那杀胚拔刀杀人……
第八十六章 督战队
徐怀手里能用的精锐有限,没有能力接手太多的对峙战场,待将蕃将捉住,徐怀还得及时撤回北城墙以防万一,将这里的对峙战场还是继续交给解忠带队防守。
徐怀带人撤回前,专门指着黑皮魏大牙叮嘱:
“魏大牙,我在北面城墙盯住你,要是这边再有人临阵脱逃而致防线崩溃,你最好是战死在沙场上,要不然我一定会摘下你项上头颅是问!”
魏大牙有些发蒙,看着徐怀带人撤走,有点欲哭无泪。
这算怎么回事啊?
徐怀的话是非常的明明白白,要他将解忠其部里的桐柏山卒都单独点检出来,重新组成一支督战队,负责监管解忠其部与蕃民对峙作战,受监军使院直接节制。
问题是他魏大牙算哪根葱啊,解忠等人这时候真会心甘情愿的任他将桐柏山卒从各都队抽出来?
就算这时候迫于那杀胚的蛮横,同意他抽人,但日后会不会恨他入骨,有不尽的小鞋等他去穿?
再一个,这些桐柏山卒从诸都队点检出来,乱糟糟的新编一支督战队,真能弹压住那些触敌即溃的同僚?
当然,徐怀回到北城墙上之后,相距这里就五六十步距离,眼睛就盯在这边,魏大牙也不敢不做,就怕自己动作慢了,那杀胚派人过来将他捉去斩首,他不觉得解忠会强硬保他。
解忠也不看魏大牙一眼,径直指挥重新上前组织防御。
魏大牙猜不透解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犹豫了好一会儿,先硬着头皮将他所在都队里十数名桐柏山卒先纠集起来。
“你就是魏大牙?我见过你!鸦爷此时随王番郎君到了朔州,还常常念叨你们几个,一直想着将你们调入监军使院任事!你应该还有一个弟弟叫魏二牙在天雄军里,有没有也在这里?”潘成虎与郑屠得信赶跑过来,看到魏大牙仅带着十数人在徐怀指定的红漆房柱后集结,问道。
“潘当家!我是魏二牙。”有个身形瘦小、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灵活劲的青年走出来招呼道。
“鸦爷还说你魏二牙最是个机灵鬼,怎么,在天雄军没能混上一个军吏干干?不过没关系,以后在监军使院做事,有鸦爷罩着你们,你们平时不要给鸦爷丢脸,还愁混不出个名堂来吗?”
潘成虎看魏二牙手持刀盾,所穿是普通兵服,连最简单的皮甲都没有一件,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跟魏大牙说道,
“这点人手远远不够,你将营中所有桐柏山卒都点检出来,督战队如何编制、行事,自有一套规矩,我来跟你说清楚。你现在是监军使院的军吏,就得照规矩行事。你也知道山寨的规矩,不拖兄弟后腿才是兄弟,不然换谁都是六亲不认的。”
潘成虎、郑屠没有直接到前面督战,但他们到一刻都没有合眼。
除了参与六百桐柏山卒重新编排外,他们还找桐柏山卒出身的四十多名低级军卒逐一谈话,尽一切可能将人心安抚住。
徐怀这时候要潘成虎、郑屠紧急赶过来助魏大牙点检桐柏山卒编督战队,除了解忠其部有五六十名桐柏山卒可以直接拉拢,更为主要的,徐怀看到有节制解忠其部的可能。
朱广武已死,第六将诸营目前归葛怀聪直接统制。
葛怀聪此时已经焦头烂额,徐怀并不担心解忠会去找葛怀聪告状。
而等到葛怀聪彻底绝望,一心就想逃跑保命之时,徐怀要求直接统领解忠等部留下来殿后,葛怀聪都得感动到喊他爹。
当然了,葛怀聪真决定翻城墙逃跑,他的命令就成了狗屁,徐怀要如何保证,或者说要如何说服解忠继续接受这边的节制?
而葛怀聪翻城出逃后,大军随时会崩溃,到时候就算解忠头脑冷静,知道想要保命,就得跟这边合作,但如何保证解忠麾下三四百人不崩溃?
大军崩溃时,哪个指挥使、都将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还能管束住辖下人马?
事实上,在大军崩溃时,还能带着自己的人马,在混乱中寻找一线生机,日后都将有成长为名将的潜质。
解忠显然没有这个能耐。
到时候解忠靠北城墙近,见机快,能带着身边十数心腹亲信翻城逃跑,就算够机敏了。
徐怀现在蛮横的从解忠其部里,强行将桐柏山卒单独点检出来编成督战队,就是要抓住最后的时间,对解忠其部将卒建立起足够的权威。
当然,这种权威并非简单执行残酷军法就能建立的。
更主要的还是徐怀就在他们眼前,以及监军使院卒就在北城墙脚下展示出坚如磐石的强悍作战能力。
徐怀很显然也不指望魏大牙一个人真能将督战队建立起来。
潘成虎、郑屠先稳住魏大牙,又跑去找在前阵观敌的解忠:“解军使,看到老朋友也不言语一声?现在什么情况,下面的军吏、兵卒不清楚,解军使你不会一点都看不出来吧?从应州到大同也就一百里路程,要有援军,昨日入夜前就应该出现在大同城外。到现在都没有援军,诸事就得依赖我们自己。在这节骨眼上,你不能怨徐怀心狠手辣,你也不用去找葛怀聪告状。葛怀聪这时候不比没头苍蝇好上多少,监军使院这时候能站出来替他分担一些责任,他谢都来不及!”
……
……
解忠没有阻止潘成虎、郑屠跑过来将桐柏山卒点检组建督战队,但心里还是不甘叫徐怀这个鸟毛没长齐的家伙骑他头上拉屎撒尿!
朱广武已死,解忠也只能派人去找葛怀聪禀告这事。
而此时徐怀已经不仅仅是插手解忠所部的这一处对峙战场。
看到解忠能被强行压服下来,潘成虎、郑屠带着魏大牙点检出五十多名桐柏山卒编成督战队之后,徐怀便叫他们以监军使院的名义,进一步插手前面三条邻近街巷的对峙战场,执行军纪监察,并继续将更多的桐柏山卒点检出来编入督战队。
负责这三处对峙战场的将官,谁甘心徐怀骑他们头上拉屎撒尿不说,还将他们手下的兵卒直接抽走?
然而,徐怀表现得比胡虏还要凶恶。
在敌前谁敢不服,徐怀完全不考虑他胡作非为,有可能叫对峙战场直接崩溃掉,先后对包括两名都将在内的三十多名军吏、兵卒执行军法――半个时辰里,他比对面的胡虏杀得还要多。
而桐柏山卒组成的督战队,一旦开了杀戒,气势就变得特别的凶悍。
这种情况下,对峙战场上的将领再大的脾气,表现上也只能暂时屈服在徐怀的淫威,另外派人过来找葛怀聪告状。
“杀得好!这些狗杂碎,逮到胡姬便往死里夯,这时候需要他们为朝廷效命,一个个却跟兔子似的,逃得比谁快,留他们何用?杀得好,这些无用的废物,一个都不用留!”
葛怀聪这时候正焦头烂额。
胜德门遇袭到现在已经有十八时辰了,他们站西城墙上,除了能看到十数侦骑试图从外围接近外,并无大股援军接近。
组织兵马进攻内城已经有十个时辰了,也就曹师利表现稍微好看一些,但伤亡上千人,还是没能在城头站稳脚,更不要说攻入内城了。
南北两侧的对峙战场,禁军精锐却被装备简陋的蕃民打得节节败退。
到这时候葛怀聪都亲自动手斩杀好几个临阵脱逃的军吏,解忠等人这时候派人过来告诉说徐怀拿临阵脱逃的军吏大开杀戒,葛怀聪会说什么?
葛怀聪现在就后悔没有听朱沆、岳海楼的劝,提早整肃军纪。
要是在胜德门遇袭当晚就直接整肃军纪,局面就绝不会这么被动。
而现在的情况,又恰恰是徐怀以监军使院名义直接插手的那几处对峙战场,维持得最好。
不要说葛怀聪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岳海楼也得强摁住内心的厌恨,希望徐怀多发挥些作用,熬过此劫。
当然,岳海楼也绝不希望看到徐怀独揽监军使院的大权,还借这个机会在军中建立更强的威信,便对朱沆说道:
“此时确实需要监军使院承担更多的责任,但这个责任还是需要朱沆郎君多担当,还请朱沆郎君亲自到北面撩阵!”
援军迟迟不至,行辕这边的排兵布阵,朱沆也插不上手,便带上徐武坤、朱芝、吕文虎往西北角楼这边赶来,希望多多少少能发挥出一些作用来。
虽然蕃民还远远没有打到西城墙脚下,但沿途所看到将卒,都一副人心惶惶的样子,朱沆心情也是异常的沉重。
徐怀此时当然不会叫朱沆他们登上北城墙,远远看到朱沆往西北角楼这边走过来,他便先走下城墙,在进驻院前将朱沆他们截住:
“朱沆郎君,现在还是没有援军的消息吗,有没有跟葛经略、王番郎君那边联络上?葛怀聪、岳海楼那边有什么打算,他们有没有考虑过一时半会等不来援兵,也极可能难以仓促攻不下内城,可以先在西城建立防御吗?”
朱芝此时也没有拆穿徐怀的心情,更担心他们这一次能不能从大同逃出升天,内心对葛怀聪等人的无能怨气更深,叫道:
“一群酒囊饭袋,也要他们有胆守西城才行啊!葛怀聪将不少兵马都集结到胜德门内侧,我看待将封堵胜德门的砖石梁木都清出去了,保不定他会带着人马先从胜德门弃城逃命,其他人的死活,他根本就不会管。我看督战队最好能将葛怀聪他们都管起来,谁他娘敢弃城逃命,挨个都砍下头颅来!”
徐怀只是淡淡而笑,没有搭朱芝的话……
第八十七章 父子
城楼垮塌,胜德门砖石垒彻的拱券也没有抵挡住冲击,而随之垮塌。
葛怀聪等人都知道,及时将砖石梁木清理出去,重新打通胜德门通往城外的通道,意义有多重大。
经过一天一夜的清理,大部分因城楼及城门洞垮塌所致的残砖碎石差不多已经清理出去,胜德门通道即将再次打通。
不过,蕃民在胜德门外,不畏泥土冻得坚硬,花一天一夜的工夫挖出一条数尺深的浅壕,又紧挨着浅壕,堆土筑成一道半人高的护墙。
三千蕃民健锐与一千精锐骑兵在这道防线之后严阵以待,将不多的战械也置于防线之后,天雄军唯有将这道防线撕开,才算是真正将胜德门的通道打开。
要是在既定的历史轨迹里,葛怀聪能做到这一步,也不可能仅有数百兵卒得以逃归了。
徐怀这时也能肯定葛怀聪真正绝望,无疑是在他发现天雄军怎么都无法从胜德门打出去之后。
或许,这是他们最后能利用的时间了。
胜德门垮塌,两边城墙也坍塌不少,天雄军倘若出城,这也限制住从城头用弓弩支援作战。
徐怀收回远眺的目光,重新看向心情沉重的朱沆,问道:
“朱沆郎君,你有没有想过诸事不谐,我等当何处之?”
“……”朱沆看向徐怀问道,“你以为不可能有援兵过来,葛怀聪也无法从胜德门打开西撤的通道?”
徐怀谎话连遍,竟然拿他交给的令箭谎称受王番秘令行事,换作其他任何时刻,朱沆都会勃然大怒,绝不会轻饶了徐怀。
不过,天雄军攻打内城,一天一夜不见有任何叫人乐观的进展;而在两翼与反抗蕃民的对峙战场上,又频频被打溃,此时仅仅是凭借人多势众,勉强维持西城外围防线不全线崩溃。
朱沆这时对徐怀的行为,也只能拿事急从权来解释,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深究其事。
“葛怀聪现在连我们所面临的敌人到底是谁,还没有搞清楚吧?”徐怀淡然问道。
“你知道是谁?”朱沆问道。
“原丰州刺史萧林石,乃契丹太祖八世孙。靖胜军略云朔,诸战皆顺,唯在丰州城下遇伏,折损不少兵马,其时萧林石不过二十二岁。萧林石因功升授西京留守、西京道防御使,后任知国事,与燕帝萧乙淳不睦,贬为西京群牧。”
徐怀说道,
“此时在南北两翼,与我们作战的蕃民,其骨干以及前夜奔袭胜德门的骑兵,都来自萧林石到西京任群牧官之后直领的御帐部族。整个西京道能从御帐部族征调的精锐已不足万人,但借着天雄诸军肆意烧杀劫掠,毫无顾忌激化汉蕃矛盾,云朔南部诸蕃擅骑射马弓的青壮健锐,大约有一万到一万五千人,此时已经聚集到萧林石的身旁――这些是天雄军此时在大同所面对的主要敌人。当然,朱沆郎君也不要忘了金城、怀仁以及大同以北的丰州等城敌军以及契丹、诸蕃部族都还在观望,每拖上一天,只要刘世中、蔡元攸不派援兵过来,只要葛怀聪不能打开胜德门的通道,就会叫萧林石聚集更多的兵马来碾压天雄军,最终使无一人能逃脱升天……”
“你怎知这些?”朱沆震惊问道。
“适才我们捉住一名蕃将颇有身份,严刑拷打一番,略知一二而已。怎么,解忠派人去找葛怀聪告状,没有提这个?”陈子箫、萧燕菡之事隐瞒到现在,就不可能再吐露出去,徐怀这时候将一切情报来源,都推到邬散荣的头上。
“这人在哪里?”朱沆追问道。
“这人没能熬过严刑,咽过气尸体就直接扔去喂狗了,”徐怀不会让朱沆将邬散荣交到葛怀聪这些酒囊饭袋的手里,何况邬散荣到现在还没有开口说话,他随口胡扯道,“从昨日到这时,葛怀聪也应该捉到不少敌俘了吧,不会连这点都没有搞明白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