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这场婚事,打了李梓一个措手不及。
李梓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儿子怎么就被白家给选中了,偏偏李尔雅还屁颠屁颠的送了上去!
而贤聚雅和之礼,过于简约。
白露施展才艺,李尔雅施展才艺,一群大贤纷纷称赞两人是郎才女貌,男贤女惠,果然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事情,李尔雅和白露就在数万太学、国子监读书人的见证下,成为了一对‘合礼’的夫妻。
随后,白长空又当众提出,按照太古部落先民的古礼,新婚夫妇,会在双方长辈的居所之外,开辟属于小两口的新宅——放在太古之时,大概就是在山林中挖个新山洞,或者搭个新的茅草棚子的事情。
总之,新婚小两口,是不会和双方长辈住在一起的——这也符合部落先民开枝散叶,繁衍壮大的道理。
所以,白长空已经‘付了三年租金’,在武胤坊内,光禄寺衙门的公房区,给小两口租了一套前后三进的院子,供小两口居住。
光禄寺是一个油水极其丰厚的衙门,所以它的公产颇丰,有不少空置的宅邸,朝堂上不少别的衙门的官员,但凡买不起私人宅邸的,多从光禄寺这里租住。
白长空的这把操作,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半点纰漏来。
李梓心里有一万句问候白长空女性长辈的话,却不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他就是提防着白家的这场婚事有鬼,忙不迭的让人安排了三百乞巧阁内门弟子,顶替自家的仆役、侍女,准备将自家宅邸打造成一座安全堡垒,确保自己的宝贝小儿子不会出问题。
万万没想到啊,白长空这‘老贼’‘奸猾如斯’,居然给李尔雅和白露另找了一套宅子居住。
而且,这找宅子的借口,还是如此的‘合乎古礼’,李梓一点儿反对的借口都找不出来——以李梓在文教中的身份地位,以他在‘礼法’学术上的份量,他不可能是白长空的对手。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路边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叽叽喳喳的,杂乱的声浪渐渐拔高。
一排身穿蓝色、青色守宫袍的校尉、力士,带着大群白袍监丁一字儿排开,将街道堵了个结结实实。
在他们身后,是数百名身披重甲,骑着血蹄乌骓的卢仚亲卫。
这些亲卫一个个横担马槊,放下了精钢面甲,摆出了一副随时可能冲锋陷阵的威吓架势。
李尔雅是李梓最宠爱的小儿子,从小娇生惯养,极擅长舞文弄墨、风花雪月,但是从小和别人面皮都没红过,从未有吵过嘴、打过架的。
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当即一拉缰绳,李尔雅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拦路的守宫监所属。
白邛气急败坏的策骑越过了马车,马鞭朝着站在赵夭大门口的卢仚指指点点的放声呵斥:“卢仚,你这个狼心狗肺的……”
卢仚冷喝了一声:“掌嘴!”
手持节杖的鱼癫虎怪笑一声,带起一道狂风狂奔而出,一巴掌抽向了白邛。
年前被女鬼重伤,精气损耗过度,服用了无数补药,依旧面皮发青、眼眶发黑,浑身颤巍巍犹如大病垂死的白邛哪里躲得开这一掌?
他还没骂出来的话,都被鱼癫虎掌风逼了回去。
眼看着这一巴掌就要结结实实抽到白邛的脸上,后方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袭来,白阆策骑追了上来,右手一点,一道指风疾射十几丈,狠狠点向了鱼癫虎的太阳穴。
鱼癫虎顾不得抽白邛的耳光,手掌猛地一拍,指风撞在他掌心,‘嘭’的一声闷响,鱼癫虎的身体晃了晃,向后倒退了两步,骇然看向了面沉如水,策骑缓缓而来的白阆。
“卢仚,今日是为霜出嫁的好日子。”白阆提起了声音,目光阴郁的盯着卢仚:“我知道你心有不忿,但事已至此,错不在我白家,不在为霜身上。”
“你若是,还顾及卢伯父和我父亲的一番兄弟之情……”
卢仚粗暴的打断了白阆的话:“够了,你接下来的话,我不爱听,很恶心人,你知道么?”
“你肯定要说,一切都是我卢仚的错,都是因为我自甘堕落,被监公威逼利诱,受不了荣华富贵的诱惑,加入了阉党……所以,你白家才被逼无奈退婚的嘛。”
卢仚的声音很响亮。
跟在后方的那些太学、国子监的读书人纷纷哗然。
有人在高呼:“可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天阳公?”
又有人在大声嚷嚷:“可是‘只有香如故’的卢仚?”
还有人在大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词不全,不全,天阳公,你何日补全了这绝佳的文字?”
又有一群读书人顺着大街奔了上来,有人近乎疯癫的大吼:“卢氏瘦金体,卢氏狂草书,卢氏金碑体,天阳公,天阳公,三万贯润笔,可否求您三份真迹?”
白长空的脸色,就一点点的阴沉了下去。
墨云楼,卢仚这个文抄公力压十二贤才的后遗症,终于一点点的爆发了出来。
白家已经用尽力量抹黑卢仚,但是卢仚硬生生凭着自身实力,在文教弟子中,出了天大的风头,得了天大的名声!
无论白长空如何抹黑,他也不可能操控天下所有文教弟子的心。
卢仚,竟然在太学、国子监的学生中,拥有了很是不少的拥趸!
“有辱斯文,这些弟子,不明是非黑白,怕是不堪重用。”一名大贤气恼的一甩手:“那卢仚,的确有几分小小文采,那三种字体,也的确惊绝。但是人品如此不堪,就算有几分才华……大奸大恶之人,越是有才,其危害越甚啊!”
白长空深以为然,他正要点头附和这位大贤老友的话,突然他浑身一震。
白长空骇然看向了卢仚。
阿虎闯入赵夭宅邸,一击将大门和院墙轰得粉碎,现在四周又站满了守宫监所属,以及卢仚的亲卫,更有大群羽林军包围了整座宅子。
白长空刚刚一时没有注意到,队伍居然走到了赵夭家门口!
看到卢仚站在赵夭家大门前,白长空的呼吸骤然一重,他缓缓策骑上前,越过了自家两个儿子,眯着眼看着卢仚:“卢仚,你这是作甚?”
“哦,白大人,我并非有意和你为难。”卢仚笑得很和善,他向身后招了招手,一群监丁就扛着十几口大箱子走了出来。
‘咚咚’几声响,这些大箱子被放在了地上,监丁们掀开了箱盖,露出了里面满嘟嘟的金锭、金砖、金元宝,以及填充在金块之间的金沙、宝石、珍珠等。
四下里,无数百姓和太学、国子监的读书人嘶声惊呼。
“光禄寺监事赵夭,涉嫌贪墨,我守宫监得到线人举报,今日特来抓捕赵夭,顺便起出赃款。”卢仚笑呵呵的看着白长空:“耶?听说,赵夭是您的,学生?”
白长空面不改色的看着卢仚,冷声道:“白某,没有这样的学生。”
人群中,赵夭面无人色的看着被监丁们扛出来的箱子,白长空一句话刚刚说完,赵夭突然一声嘶吼,腰间的装饰佩剑‘铿锵’一声出鞘,剑光一旋,他和跟在身边的两个儿子,三颗头颅同时飞起,大片鲜血飞洒一地。
白长空猛地回头,赵夭和两个儿子的脑袋,已经‘咕噜噜’的掉在了地上乱滚。
四周齐声哗然。
有人在高呼:“畏罪自杀,这是没跑了!”
白长空深深看了一眼赵夭血糊糊的头颅,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卢仚冷然道:“犯官赵夭,已然畏罪自杀,卢仚,你还不让开道路?莫非,你真要破坏为霜的婚事?”
卢仚看着三颗头颅,轻轻的摇了摇头:“好决断,啧,亲儿子啊,一下子杀两个,真是……什么恩德,值得他如此?”
白长空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卢仚。
卢仚叹了一口气:“去,把犯官尸身收敛起来……真是丧心病狂,不讲究,人家这里嫁孙女呢,非要弄得血糊糊的,多不吉利!”
一群监丁行了过去,所过之处,那些大贤、文士们纷纷避开。
两三句话的功夫,刚刚还活生生的赵夭父子三人就横尸当场,这场景,也太惨厉了些。
更有人极度不满的看着卢仚——一如卢仚所言,人家白长空嫁孙女呢,你逼死了赵夭父子三人,这的确是,太不吉利了。
卢仚看着一脸平静的白长空,突然笑得无比灿烂:“白大人,今天,还真对不起了。您家的这场婚事,估计,还真要被我搅和了。”
卢仚又朝身后挥了挥手。
两个小太监就将装着尸无忧头颅的木匣子送了上来,顺便还送上了那块代表了九阴教主的令牌。
第103章 卢仚的好意(2)
卢仚掂了掂手中木匣子,正要说话,人群中,当代莱国公卢昱一下子窜了出来。
圆乎乎的面庞上满是惊怒,卢昱冲到了白长空的马头前,指着卢仚厉声呵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如此大喜之日,卢仚,你逼死了赵夭大人,你,你,你……”
卢仚的脸耷拉了下来。
看着这名义愤填膺的莱国公伯父,卢仚冷然道:“莱国公,你是要造反么?”
一口沉甸甸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卢昱猛地退后了一步,嘶声道:“胡说八道,卢仚,你竟敢诬蔑我?”
卢仚冷然道:“你如果不是想造反,莱国公的爵位,已经是人臣之极,进无可进,你需要捧白长空的臭脚,为他摇旗呐喊、冲锋陷阵么?”
“堂堂莱国公,不在自家府邸精心养气,享受荣华富贵,反而上蹦下蹿,肆意勾结朝堂大臣……你不是想造反,你这是要干什么?”
“不过,似乎,你真有造反的本领。泾阳卢氏本家领地数万里,私兵数百万,如果你再交好了满朝大臣,只待时机一到,你戳杆子领军造反,白大人他们里应外合,啧啧!”
“哎呀呀,还有天下无数文教弟子为你喝彩助威!”
卢仚朝着卢昱比出了一根大拇指,赞叹道:“事情,大有可为啊,莱国公……哦,不……如果事成,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赵夭家院子里,一栋侥幸没被阿虎推倒的小楼中,胤垣和鱼长乐笑呵呵的看着大门口的动静。
听到卢仚怼卢昱的一番话,胤垣的眉头一皱:“虽然是胡搅蛮缠,但是这话有理。卢昱他已经是公爵了,他和这些大臣,未免也太亲近了些。老鱼,给泾阳卢氏本家发信,该敲打,要敲打。嗯,今年明年,莱国公府的那一份俸禄,就扣下吧。”
“穷啊,能省点,就省点吧!”
赵夭家大门口,卢昱目瞪口呆的看着卢仚,然后他举起袖子,捂住脸,转身就窜进了人群中。
这话,他没办法接了。
作为堂堂莱国公,他的确已经到了人臣的极致。作为最顶层的武勋贵族,不在府邸中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天天和势力日益见长的文教大臣们厮混在一起……
说你造反,都是轻的。
换成大胤刚立鼎建国,太祖当朝那功夫,哪个武勋敢肆意结交大臣,办你一个‘朋党谋乱’的案子,杀你九族一个人头滚滚,那是妥妥当当的。
卢昱败退,白长空有点惋惜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跳下坐骑,缓缓向卢仚走了两步。
“卢仚,我和你阿爷……”
卢仚急忙举起手中的九阴教主令牌,忙不迭的说道:“你别提这件事情,我今天还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提起来了,呵呵,白‘副’山长,不好意思了,今天这婚礼,就到此为止吧。”
白长空脸色一寒,他看清了卢仚手上的令牌。
“九阴教主?什么意思?”白长空目光游离的看着卢仚。
卢仚将令牌丢给了身边的小太监,亲手打开了手中木匣子,将尸无忧用石灰炮制好的脑壳给拎了出来:“洛州牧,尸无忧,堂堂国朝二品大员,是九阴教主。”
卢仚笑得极灿烂:“难怪祸乱前朝江山,弄得民不聊生,引出当朝太祖拨乱反正的九阴教,能够在本朝尸居余气,剿杀不尽,是因为有国朝大员做内应啊!”
人群中,一众大贤和大臣齐齐哗然。
几个和尸无忧有交情的大臣猛地上前几步,看清了卢仚手中拎着的脑袋。
“果然是尸无忧!这,这,这……”
“这怎么可能?尸大人他……”
“这,这……守宫监又要办冤假错案了么?”
“谁,是谁?”卢仚猛地看向了那群大臣:“哪个说我卢仚要办冤假错案的?呵呵,是这位大人啊,拿下,拿下,他定然是尸无忧的同党!”
一群校尉、力士飞扑了过去,团团围住了一名面白长须的紫袍男子。
那男子急忙摆手:“胡说八道,我,我……”
‘嘭’,男子肚子上挨了一记重拳,嘴里被塞了两颗麻核桃,双臂往背后一掰,几条牛筋混着细钢丝特制的绳索就将他捆得和粽子一般。
‘哧溜’。
男子疯狂挣扎着,被守宫监所属好似拖大鱼一样,三两下就拖进了赵夭家的院子里。
“我卢仚,不会办冤假错案。”卢仚指了指那些大贤、大臣,冷然道:“尸无忧是九阴教主,罪证确凿。诸位回去,好生自省,看看是否和尸无忧平日里有什么书信往来,万一被守宫监抓住了证据,嘿嘿。”
人群中,好几个大臣的脸色顿时微微一白。
尸无忧能混到洛州牧的位置,在朝堂中,怎能没有一个牵牵扯扯的人脉圈子?
朝堂中,起码十分之一的官员和尸无忧这样的封疆大吏有书信往来。
尸无忧已经被杀,守宫监的人肯定已经在赶赴洛州的路上。
如果他们过去的书信被查抄了出来,里面偏偏又有一些暧昧言辞的话,怕是都要和刚才的那个倒霉蛋一样,去守宫监的秘狱走一遭。
卢仚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些面色骤变的官员,将手中的人头凑到了白长空的面前:“白‘副’山长,对不住了。尸无忧被我击杀之前,他曾亲口供述,说朝堂中,有大臣子嗣不肖,和他九阴教有染。”
白长空冷然道:“大臣子嗣?会是谁?”
卢仚笑得格外灿烂:“听说,鸿胪卿李梓大人的小儿子李尔雅,就很有嫌疑。”
摇摇头,卢仚道:“所以,对不住了,今天,李尔雅是不能和白露小姐洞房了,他,得跟着我去守宫监,好好的配合调查!”
马车的车夫位上,手持马鞭的李尔雅吓了一大跳,他猛地站起来,嘶声道:“胡说,胡说,什么九阴教,我根本不清楚。这,这,洛州牧尸无忧,我从未见过他,我怎么可能和他有干系?”
数十名重甲亲卫,已经骑着马,团团围住李尔雅的马车。
马槊反射着寒光,仅仅相隔两三尺,锁定了李尔雅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