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就说,这吓人不吓人?吓人不吓人?”
“十七个遍体通红的女人,整整齐齐一排挂在了冷宫的大梁上。”
“唉哟,可怜那些个大年三十给她们去送饭的小太监,他们进了冷宫大殿,猛不丁的还以为大殿里挂了十几盏红灯笼。”
“好容易他们看清房梁上挂的是什么东西,当场吓晕了几个,吓疯了几个。”
胤骍打了个哆嗦,然后又打了个哆嗦。
齐胂的嘴角一抽一抽的,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而柳梧,他的整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额头上一颗颗冷汗不断的渗了出来,抓着筷子的手剧烈的哆嗦着,他强自镇定想要夹起一块鲜鱼,但是怎么都没能将鱼肉夹起。
胤骍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他已经沉浸在了某种诡异的气氛中,也没注意到柳梧的怪异表情,他自言自语道:“这邪门的是,按照宫里冷宫的规矩,一点儿颜色都不能有的。齐妃她们平日里穿戴的,全都是白衣、白鞋,这全套的红嫁衣,她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也算是饱览群书的,这市面上能找到的神仙鬼怪、灵异志怪的小说,我是从小就刻苦钻研过的,对那些妖魔鬼怪,诸般邪门玩意,我是有研究的。”
“这女子,身穿红衣而死,大凶。”
“入夜后,悬梁自尽而死,极凶。”
“尤其是在大年三十而死,正好是四季轮转、周年变化、天机天时最晦涩不明,兼这周天星神运转一年后重归原位,天地正气蓄而待发,却引而不发之时而死,更是凶中之凶!”
胤骍轻轻抚摸着酒杯,轻声道:“我看,我那太后嫂子,要倒血霉。”
“啧,齐妃这些年在冷宫苦熬,据说吃喝用度,就连民间贫女都比不上,这股子怨气,她得发出去不是?”
“她最大的仇敌是谁?”
“我那太后嫂子不是?”
“哎,我说,世子,还有柳县令,你们得长个心眼。”
齐胂和柳梧同时打了个寒战,急忙笑道:“王爷请说?”
胤骍挺起了胸膛,他解开外衣,露出了胸前悬挂的一块拇指大小的黄玉牌。
品质颇佳的黄玉牌上,雕刻了一些云纹雷纹,正中有一排凌乱的红色符文,看上去是用朱砂填充。
胤骍得意洋洋的指着玉牌笑道:“这是本王特意派人,去镐京城外‘无忧阁’,请无忧道长为本王制作的辟邪灵符。”
他又解开了腰带,将袍子撩起来,露出了腰间贴身的一排六块精美的桃木符。
“这个呢,是本王派人,去青罗坊‘六道庙’,请六道将军为本王制作的猛将牌,专门斩妖除魔,一切邪祟都不能近身。”
束好腰带,胤骍在左手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白瓷瓶。
他晃了晃,白瓷瓶里‘哗啦啦’一阵水响。
“这个,就厉害了。本王从古籍上找到的,黑狗血、童子尿善破邪祟,这就是一瓶黑狗血混的童子尿,大冬天的,本王贴身收藏,这才不会上冻!”
“嘿,若是有那邪祟敢来找本王……本王先和她套交情,冤有头债有主,宫门里面是太后嘛……”
“如果套不了交情,嘿,本王就将这黑狗血、童子尿往她脸上一泼!”
齐胂用力擦了擦额头上不自觉冒出来的冷汗。
“王爷,不至于,不至于。哈哈,鬼魅之事,天下多有传说之,但是何曾见过,何曾见过?谁,亲眼见过鬼?”
齐胂端起酒杯,用力喝了一大口。
借着酒兴,他站起身来,大声笑道:“王爷,宫里的事情,或许是邪诡了一些。但是呢,要说真有什么鬼怪邪魅,那是绝对不会有的。”
“这满天下,谁见过鬼?啊?谁见过?”
齐胂摇头笑道:“没有嘛,没有嘛!”
柳梧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惨白,他很想举起手来向胤骍和齐胂说,说他真的见过鬼。
但是,这种事情,不好对人说。
然后,柳梧的脸色,就从惨白变成了近乎透明的死白色。
一缕缕薄雾在崎芳园的后院里冒出来,百来株老梅树迅速被白雾遮盖。
雾气如涨潮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了花厅所在的奇石小山。
一个若有若无,凄婉冷寂的女子声音在雾气中幽幽响起:“相公,我们配对耍子来?”
胤骍和齐胂的身体骤然一僵。
两人的牙齿‘咯咯咯’的响着,面孔扭曲、眼珠凸起看着花厅外突兀出现的薄雾。
“少庄主,我们配对耍子来?”
一条朦朦胧胧的女子身影在雾气中冉冉出现,离地三寸,一点点,不紧不慢的向花厅内飘了进来。
女子身穿红裙,脚踏红鞋。
她慢悠悠的飘向浑身僵硬的柳梧。
一滴一滴圆滚滚的血水,不断从女子的身上滑落,顺着她的绣鞋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声响。
血水落地,弹跳一阵,然后化为血色的冰片,迅速向四周扩散开。
第30章 质子气焰
罗轻舟带着下属往四极坊疾驰。
一条匹练般寒光裹着他身体,剑光震荡轻鸣,撕裂空气,带着他向前飞驰。
身为守宫监八星将军,罗轻舟的实力对得起他的官位。
他一个起落,就能凌空窜出十几丈远。
远远看去,罗轻舟就是一团寒光在一座座屋顶上方凌空闪烁,一个闪烁就窜出老远,将绝大部分下属远远的丢在了身后。
在油篓子大街的所有守宫监所属中,唯有卢仚能轻轻松松跟上罗轻舟。
提着一杆点钢枪,卢仚紧紧跟在罗轻舟身后六尺远的地方。
他身边不见罡风呼啸,也不见幽光闪烁。
他就这么很平常的,一步一步的踏着下方屋舍人家的屋脊,一步就是十几丈。
渐渐地,罗轻舟和卢仚将后面的守宫监所属丢下了老远一大段距离,回头望去,只有两名七星将军身上的红袍,还能勉强看到。
“好身手,难怪,你白日里敢对鲁天星说你跑得很快。”罗轻舟猛冲了一段路,不无赞许的朝着卢仚点了点头。
“从小没爹娘的孩子,族里免不得有些熊孩子想要欺负你。人家有爹娘做主,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用尽心思琢磨,怎样才能跑得快一点。”
卢仚向罗轻舟微笑:“还好,我似乎在跑路这一方面,很有天赋。从九岁起,族里比我大好几岁的娃,也再不能把我堵在小巷子里要钱了。”
罗轻舟凌空跃起,一道寒光闪烁,瞬间跨过了几个院落。
他朝着卢仚眨了眨眼睛:“如此说来,莱国公治家有道?”
‘治家有道’四个字,在罗轻舟嘴里说出来,颇有几分嘲讽之意。如今的莱国公府上下,嘿,嘿,不说也罢。
卢仚干笑:“哈哈,大家大户的,难免嘛。我又不是什么大房嫡系的公子,只是一个旁系小子。啧,这火,可够热闹的。”
一路疾驰,油篓子大街距离四极坊本来就没有几里地,卢仚和罗轻舟已经奔到了四极坊的西南侧,落在了街边一栋高楼上。
跨过一条宽有十二丈的街道,对面就是四极坊的地盘。
为了和周边的普通街巷分割出来,四极坊西面、南面、北面,都有一条宽数丈的明渠。
明渠上,每隔百多丈距离,就有一座石桥,连通了四极坊和周边的街坊。
此刻,四极坊内,崎芳园附近好几座园子已经烧得和瓦窑一样漫天通红。
但是明渠上的石桥上,大群四极坊内世子、小姐们的护卫,正堵塞了交通,‘叽叽喳喳’的和一队一队不断赶来的武侯、衙役、救火队的人推搡、吵闹。
就在卢仚和罗轻舟的斜对面,一座石桥上,一名身穿淡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气急败坏的和两名锦衣男子互喷。
大胤朝,紫衣为贵,只有朝堂三品以上的正式官员,才有资格身着紫袍。
风调坊是一品坊,风调坊的坊令也比其他坊市高出一等,乃是从三品衔。
看这中年男子身上的袍服样式,分明是风调坊的坊令大人亲自赶到现场。
大火起了没多久,风调坊令堂堂三品大员就赶了过来,可见这位坊令大人,还是蛮勤政的。只是,似乎他来了也没用,拦住他去路的锦衣男子,手指头都几乎杵到他鼻子上了。
罗轻舟绷紧的面皮顿时轻松了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嗤嗤’笑道:“好彩,有人顶锅了。本来就是嘛,这四极坊要是出了任何问题,要么鸿胪寺,要么风调坊,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责任。”
“鸿胪寺,上上下下已经全都是一条条咸鱼,责罚也好,训斥也好,乃至贬官、扣罚薪俸,他们已经是无所谓了。”
“这场大火啊,算是直接烧上我们水大人的屁股喽!”
风调坊令姓水,乃文教弟子,平日里和守宫监多有摩擦,和罗轻舟的关系更是差到了一定程度。
见到他被人刁难,罗轻舟幸灾乐祸的憋着笑,强忍着不笑出来。
卢仚轻咳了一声,他看着不远处的大火,沉声道:“怕就怕,这火要是和我们守宫监追捕的人有关,那……”
罗轻舟的嘴角剧烈的抽了抽,他看了看那些将救援队伍挡在外面的大群护卫,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四极坊着火,这事情闹大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失火事件,那么,鸿胪寺担责。
如果这一场大火中,掺杂了一些刑事案件,那么,风调坊令背锅。
但是,如果这一场大火,真个和那两家棺材铺,和拜鬼母教,和守宫监正在追查的那些鬼女人有关。毫无疑问,一切后果,大部分罪责都在守宫监头上。
罗轻舟,可是风调坊和周边几个坊市的守宫监镇守将军。
“走!”罗轻舟脸色变得极难看,他轻喝了一声,然后凌空跃起,跨过大街,直接越过明渠,朝着四极坊内部冲了过去。
卢仚扛着长枪,一脚踏在了下方屋脊上,借力向前跃起,比罗轻舟更快一点的凌空飞进了四极坊。
他们身后,两名七星将军,还有十几名实力足够的校尉已经赶了上来。
见到卢仚和罗轻舟这般,他们也纷纷咬牙,各自施展手段跨过了大街。
卢仚人还在空中,下方一声唿哨。
‘呼呼’声中,七八柄造型怪异的牛角斧就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急速旋转着朝着卢仚飞斩了下来。
下方街道中,阴影里,十几名披散着长发,脸上满是青黑色刺青纹路,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兽皮坎肩,一个个袒胸露怀的汉子窜了出来,朝着卢仚龇牙咧嘴的低声嘶吼着。
一个冷傲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四极坊的事情,四极坊自己处理,就毋庸各位大人操心了!”
卢仚手中长枪点出,‘叮当’一连串脆响传来,牛角斧被长枪打得崩裂坠地,卢仚也被牛角斧上蕴藏的力道震得不断向高处飞起,一脸向上腾起了十几丈高。
双手微微震荡,长枪‘嗡嗡’轰鸣。
卢仚向后凌空打了个翻滚,略有点狼狈的落在了四极坊最外围的一座小楼屋顶上。
空气中,隐隐有一丝丝青蓝色的烟雾流荡。
那几柄牛角斧上,淬了剧毒。
牛角斧被卢仚打碎,剧毒流散,方圆十几丈的范围内,肉眼可见毒烟四溢。
那些打扮怪异的汉子站在毒烟中,一个个神态自如的深深呼吸着,毒烟对他们不见有任何的影响。
如此装束,还将毒玩得这么精熟,这些家伙,应该是来自南边丛林的蛮子。
罗轻舟落在了卢仚身边,他咬牙呵斥道:“你们敢,袭击守宫监的差人?”
那个冷傲的声音继续传来:“哦,是守宫监的公公啊?又不是没打过,怎的?你要和世子我撕掰么?报上名来,我让我爹杀你全家!”
罗轻舟紧紧闭上了嘴!
卢仚扭头看了看他,很想问一句,是不是罗轻舟不敢招惹说话的那位‘世子’。
但是,看这情形,不用问了。
很显然,罗轻舟果然不敢招惹人家。
卢仚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沉声道:“这位世子,四极坊内,很可能混进去了……妖人。我们也是,为了诸位的安全考虑。”
卢仚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
他本来想要说‘歹人’。
但是想想看,那些个红衣鬼女人,区区‘歹人’一词,根本无法形容她们的危险程度。
所以,他用了‘妖人’这个词。
稍远处,一座院子里,一栋小楼三楼的窗口突然被推开,一名光着膀子,腰间缠着兽皮裙,皮肤上满是紫红色刺青,身形魁梧如人熊的男子探出头来,龇牙咧嘴的朝着卢仚指了指。
“给我滚!不然打断你的腿!”